“执念?”
“譬如你此时若有什么执念,而我将你诛杀在此地,人死所思所想具都溃散,可若你的执念十分强烈,或许会盘旋此地久久不散,而产生一些古怪的现象……这并非鬼魂,而仅仅是……执念……”
聂枣的声音低而幽冷,公子晏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周围也无端阴冷起来。
“你是说……倾夕的执念在此处。”
聂枣的视线移向了那张案极长极大,乌木所制,厚重而深沉。
她抚摸着书案一寸寸探下去,至中时忽然一凛,手指按下什么,然后猛然上掀,那书案竟被她掀开了一半,薄薄的尘埃飞扬,瞬间露出一个幽黑的空间,一股难言的气味从中溢出。
公子晏赶忙过来看:“这是……”
聂枣掩住口鼻,稍稍退后,接道:“倾夕的尸身。”
那书案原来并不是书案,而是一口棺木。
尘埃散去,里面的尸身也渐渐暴露在空气中。
两个人看清,都是一惊。
已过十年,然而倾夕的尸身却并未腐烂,通体甚至还有些光泽,她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双手放在前胸,静静合着眼眸,唯独苍白诡异的面色暴露了她并非活人的事实。
而她身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这恐怕是让她不至腐坏的原因之一。
好一会,等那气味散去,两个人才大着胆子靠近。
苍白憔悴泛着幽幽蓝光的面色让倾夕的美貌大打折扣,但仍不失为一位倾国美人,聂枣盯着她看,也失神了一会,她几乎无法想象,这个人若活过来,鲜妍一笑能有多美,只怕是要满城失色了。难怪这么多男子为倾夕神魂颠倒,就连她是女子,都被这样的容颜蛊惑了片刻。
而她身边的公子晏显然看了更久,聂枣无奈,只得叫他:“醒醒醒醒,这不过是个死人。”
半晌,公子晏才回魂,有些涩然道:“她那故事,还真是所言非虚,不过……”公子晏盯住倾夕的脸,道:“或许是我的错觉,她眉眼好像有几分像你……
“哪里像?我怎么没觉得?”
“当然,就容颜你差她远了,这只是……”公子晏没有继续说,而是道:“错觉罢。不过,令主既然保留着倾夕完整的尸身,我觉得他也并非毫无感情。这上面的灰累积远不到十年,说明这期间他恐怕有来看过她,只是最近未曾来而已……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此,若非有感情,我想不出第二种解释,他原本可以任由她的尸骨腐朽化作枯骨。”
聂枣仍在沉思,眼睛尖却在倾夕的棺木里瞟到了什么。
她靠近,小心翼翼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是一柄已经锈迹斑斑的钥匙。
聂枣立刻在四周搜查起来,公子晏见状,也帮忙找起了能使用这把钥匙的钥匙孔。
此时距离他们进来也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虽然两个人都表现的很淡定,可心里未必不焦急。
约莫半个时辰后,仍是一无所获。
急躁的心理让两个人的体力都有些吃紧,公子晏先靠坐在一边的栏杆边,聂枣随即也盘膝坐下。
“如果出不去怎么办?”
聂枣淡定道:“那就死呗……不饮不食我们至多能活三天,如果有水喝的话,大概能活个十天左右……”
“十天……年末评定都开始了,令主大概能发现我们失踪了。”
“那也不会来救我们的。”
“好吧。”公子晏低喘着气,他长得较寻常男子瘦弱,虽后天调理过,也并没有多大改善,“我方才看了,边上倒是有口井,不过已经枯了。周围都是尸骨,连棵植株也没有……不过那还有倾夕,如果她体内的血液还在的话,供我们应该还能撑几天。”
聂枣笑:“喝人血的事情,你说的倒是淡定。”
“我也不想的……”公子晏按了下眉心,秀气的眉宇皱起,半晌道,“我不想死。”
“这里没人想死。”
“我想去齐国,夺了太子丞的兵权,然后号令仍在的陈国兵士百姓,一起杀回陈国,重新建国……”公子晏的眉心皱的更厉害,这让他美丽的容颜显得有些狰狞,“我不想一辈子这么窝囊,我想证明尽管我出身低微,但能力却并不比他们差,我想狠狠打那些欺辱过我的人的脸。”
聂枣拍了拍掌:“好理想。”她笑了笑,“这可比你说你不讨厌我,还是什么你唯一值得留恋的记忆那段真诚多了。”
公子晏拿眼横她:“那也是实话,我被欺负的多惨你又不是不知道,甚至因为容貌差点……”他的手握紧了些,嘴唇紧抿,似乎咬着牙道,“我不甘心……论起诗书学识我明明未必比他们差……当年帝都里流传的好些个妙句都是那些公子哥逼我替他们捉刀代笔的……”
这个聂枣倒是知道,当年在帝都,公子晏不止画得一手好丹青,诗文也是极出众的,可惜他出身陈国,又是质子,不能被举荐为官,只好日日蹉跎在质子府里。
“然后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将他们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战战兢兢跟我说话……”公子晏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道,“那时候我还想将来娶你为妻,然后……”
“等等!”
本来聂枣听的挺开心,没想到会出现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要娶我,我记得我们明明没什么交集吧!你也谈不上喜欢我!”
“哦,那是因为当时在帝都时你是最炙手可热的千金啊。”公子晏回忆了一下,口气十足嘲讽道,“你不知道当日颜家退了你的亲之后,多少公子哥额手称庆迫不及待想去姜府上提亲,当然被你爹都给拦回来了,他看不上……传闻都说你要嫁给太子,将来入主东宫呢。”
聂枣对这段过去毫无印象,被退了亲之后,她整个人还沉浸在小女子的悲怆心情中,半个月都没缓过来,门也没怎么出。
“后来你跟柴家公子好上之后,不知多少公子叹息扼腕……只恨自己没早下手。”公子晏说起这段,总觉得太过捧聂枣,又道,“当然,除了你的容貌,更重要还是你的身份,姜家嫡女,你下面又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娶了你姜家的一切自然也都是你夫婿的了。以姜家的滔天权势,几乎也就等于掌控了半个帝国。”
聂枣无语了半晌:“那还真是感谢抬爱,不过我爹当时从未有强迫我嫁人的意思,他让我自己任选喜欢的夫婿。”
“那是自然,你家要造反嘛,你嫁入帝王家还怎么造反。不过我真想不通你家为什么要造反……你爹就你一个女儿,就算造反也无香火延续,难道将来要你做女帝?”
聂枣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爹。
不管外界怎么传,在她眼中,她父亲始终是个和蔼又温柔的男子。
父亲从小便娇宠着她,最爱的是将幼小的她抱上膝头,温声给她讲故事。而只要她想,便没有得不到的,不管是物品还是人,说起来唯一的挫折还是颜承衣那一遭,其他事情上她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从未遭到任何不遂心愿之事。
那时父亲慈爱地看着她说:“小云,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天塌下来有父亲扛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父亲看到她现在的成长大概也会很惊讶。
那个娇养在府里千金小姐如今已坚韧如蒲草。
“怎么不说话了你?
“保存体力。”
“你……”
聂枣合上眼睛:“我困了,先睡一会。”
“在这种环境下你能睡得着!”
“我困。”聂枣靠上廊柱,“反正不还有你么?”
“可我也……”公子晏的话没说完,他发现聂枣已经睡着了。
醒过来时,聂枣发现公子晏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见她醒来,公子晏打了一个重重的呵欠,松开手,头向后仰去:“你醒了,轮到我睡了。”
“睡吧。”聂枣轻声说。
虽然肚子仍然饿,但多少恢复了一点体力。
她又四处检查了一下,没找到什么线索,最后眼睛还是看向了那口棺木。棺木里倾夕安详依旧,她咽了口口水,伸手触上倾夕,但很快便收回来,倾夕冷得像冰。聂枣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些许布料,护住双手,又冲双手呵了一口热气,才重又触碰上倾夕,最后用极快的动作将她抱起,放在一边。
放好后,聂枣很快将棺木里的药草一一取出,同时提起快要燃灭的灯笼往下一照。
“公子晏,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待公子晏揉着眼睛站起来,聂枣深吸一口气,仔细看去。
那底下有好些孔洞和一些她看不懂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