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从冷宫放出来后,第一个要紧差事,就是去曹太师家里抄家。

谢阁老这还是头一遭抄别人家,同行的还有司礼太监祁忠。

曹氏男女老老少少都跪在院子里嚎哭,被小太监们吼了两声才终于太平些,祁忠宣读了圣旨,谢景修命人摆了椅子茶几,与祁公公一起好整以暇坐下监工。

曹钰宗恨极谢景修,突然暴起对他破口大骂:“谢景修你这不要脸的奸贼,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用这下三滥的肮脏手段设计陷害我父亲。

人在做天在看,你早晚要遭报应的!就报应在你那个小娼妇儿媳妇身上!

什么狗屁阁老,猪屎样的尚书,臭不要脸地睡自己儿媳妇扒灰,整个朝堂都知道啦!

你还真有脸坐这个首辅位子,我大郑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光了,尽是些男娼女盗的下流种子污糟货,天下交到你们这些腌臜玩意手里,早晚要亡!”

他目眦欲裂,脸涨得通红,唾沫横飞还想再骂,祁忠已经赶紧让人堵上了曹侍郎的嘴,把他五花大绑踩在地上,对谢景修安慰道:“曹氏贪得无厌,祸国殃民,如今有此报实乃天道,将死之人胡言乱语,首辅大人切勿放在心上。”

谢阁老听到曹钰宗骂颜凝“小娼妇”,心中怒不可遏。

但面上却喜怒不显,先谢了祁忠,又小啜了口茶,放下杯子后装模作样垂眸抬手掸了掸袖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本官在大理寺遭囹吾之灾时曹太师曾来探视,对我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本官深以为然。

今日抄家灭族,是皇上给曹氏的恩典,让你们在阳间赎了罪,下去阴司后或可少受些刑罚。圣上仁慈,天恩浩荡,曹公子须得心存感激才是。”

他自然不想和对方辩白什么扒灰的事,把皇帝搬出来万事大吉,连正眼都不瞧那阶下囚一下。

曹钰宗对他阴阳怪气恨到极点,碍于口不能言,只能在太监脚下“呜呜”挣扎不休。

可谢景修到底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想到颜凝因为与他私通的事情暴露,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骂娼妇淫妇,胸中郁郁,打定主意她一回来立刻就摆酒娶了她,多少让她少受些非议。

曹家抄出的钱财竟值上千万两,给了永嘉帝一个大大的惊喜,解了军费的燃眉之急,还有余钱填充国库。

未及入夏,赵真就收到了京城拨来的军饷粮草,终于可以安心打仗了。

赵真身经百战,用兵奇诡,将对方打得无法招架,最后撤退遁去,在茫茫草原上藏起行踪。

大同总兵以镇守边关为重,大郑将士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如北狄多,要派兵出去深入荒漠追敌索迹实为不智。

但是对方只是隐匿,并未认输投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战事莫名其妙胶着起来。

“表舅不回去么?敌人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这仗要打到猴年马月啊。”

颜凝席地抱腿而坐,闷闷地看着两名百户长手把手教荣亲王射箭。

“大丈夫做事要有始有终,仗还没打完,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不打赢了我哪里来军功回去向皇兄讨赏?你要是怕死你一个人走好了。”

荣亲王虽然长得像一朵白莲花一样精致漂亮,脾气性子却十分粗豪,整日混迹军队之中,找到了不少和他一样的糙汉,相见恨晚,相谈甚欢。

譬如他这番壮语一出,两个百夫长立刻赞不绝口,对他的“大丈夫”做派推崇之至,直呼大郑有这样英勇的王爷乃先祖之荣,万民之福,可做军中表率。

颜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瞎胡扯,她对这个草包表舅走到哪里都被团宠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替他心疼皇帝,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没心没肺不解风情的家伙。

她今日收到了谢阁老的回信,在里面又训了她一顿,现在一肚子不乐意。

“我叫你谨言慎行,你却在纸上写那些淫词浪语,像什么样子!

德、言、容、工,四样里你看看你能做到几样?

女儿家本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你自小无人教导,我也不强要你如其他女子一般恪守礼法。

然而你在信里写什么“不着寸缕”,轻浮浪荡,哪有半点妇人的矜持自重?”

老头说辞一如往常道貌岸然,仿佛就站在颜凝眼前板着面孔,好一顿不留情面的说教,把她看得满腹怒意。

可是又特别想念他凶巴巴地训她的样子,现在对着信纸,想装可怜撒娇也没人理她,没意思。

于是她一改在谢阁老面前的唯唯诺诺的柔顺之态,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由着性子提笔又给他写了一封更“轻浮浪荡”的信。

谢景修收到时气得胸闷肝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直想现在就把小颜凝抓过来,狠狠打一顿屁股,禁足禁酒,罚抄个三百遍字帖。

“最近眼皮老是跳,总觉得不安,那位泉林姨母没去拜访爹爹吧,可不许见她。

一桌吃饭,还夹菜什么的,想起来就让我生出一肚子酸水,爹爹也太不知检点了。

虽说还没拜堂,但我俩既有夫妻之实,爹爹便应洁身自好才是,什么嫂嫂弟妹小姨子,瓜田李下的不知羞!

阿撵不在爹爹是不是太寂寞了?昨夜您入我梦来折腾了我一晚上,害得我醒来时裤子都湿透了。

什么?爹爹问我怎么折腾的?噫!羞死人了,爹爹有脸做,我可没脸说。

窃玉偷香,裁冰剪雪,搓粉团朱,这么臊的事情我估摸着全天下也只有爹爹您做得出了。

爹爹今夜若是不忙再来找我呀,阿撵写完信就爬进被窝等您,爹爹做什么我都愿意,都喜欢。”

如果说上一封信,引得谢景修欲火中烧,那这一封,则是惹得他怒气冲天。

显然颜凝是知道他鞭长莫及,上次被训了之后故意写这些来气他的。

即便是智计百出的新任首辅谢阁老,对从千里之外向他挑衅的颜凝也束手无策,只能与她一封一封地飞信传书。

万语千言寄尺素,飞雁游鱼,诉尽相思苦。

阿撵妆鉴,蟾圆几度,忽逾半载。长风扇暑,茂柳连阴。

你怎么回事?说谁不知检点?谁不知羞?还有没有尊卑了?你再提她一个字,我立时就请她上门来喝茶。

我也是不明白了,我谢某人为人向来清正守礼,哪里有什么瓜田李下的风流韵事可以给你拿来作文章?

谢府又哪有什么嫂嫂弟妹,这小姨子我多少年也见不到一次,连长相也记不清,你三番五次咄咄逼人无中生有是何居心?

再说这种话就别回信了罢,无端惹人上火。我还想多活几年,早早被你气死了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便宜了曹党余孽。

我不在了,说不定你表舅就把你改嫁给哪个和他一样的纨绔糙汉,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你自己做的春梦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别瞎扣帽子了。

臊不臊的也都是你自己脑袋里的臆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尽琢磨些不可告人之事,梦中才会有污秽不堪之情境。

我日忙夜忙,公务成堆,可没功夫去找你。

你若真想我,应当过来找我才是,今夜梦中如若没有阿撵,那我便知道了,原来你心里不想我,没有我,白白可惜了我一腔真情。

故园念切,梦寐神驰。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顺祝时绥谢景修手书爹爹尊鉴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我生气了!不许凝短凫长颠倒黑白说我不想您!

还有您是不是忘记自己和儿媳做了什么?还清正守礼呢,爹爹什么时候对我守礼了?

那玉势缅铃谁买的?谁说让我尿他手上的?谁把我绑在床头强涂春药的?

谁把我按在花园假山洞里奸淫的?谁在我乳儿上画梅花还要拿精水给我洗下面的?

我就要说!不知羞不知羞!爹爹若不服气,来罚我呀,随爹爹怎么罚,我都乐意。

我的小脚小樱桃小肉珠,都给爹爹吃。

若爹爹想把什么塞我嘴里,我就卷卷舌儿,抿抿唇儿,从下往上一舔,再对着小洞一吸,吃得它啧啧有声,开心舒爽。

爹爹喜不喜欢呀?

长夜漫漫,相思入骨,独守空闺,肝肠寸断。

其他的鸟儿都成双成对,就我一只别凝孤鸾,心都疼碎了。

究竟什么时候能打完啊,好想明天就砸晕表舅飞回爹爹身边给您侍寝。

何日重逢,登高延企敬颂颐安颜凝拜上阿撵慧鉴,新凉涤暑,淡月横秋。揖别丰神,时萦离绪。

不许再写这些淫词秽语!看了难受!好好一个女儿家也不害臊!

都怪你平日里不学好,尽看那些个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和男欢女爱的邪书,书信往来没几句雅言,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说辞。

你仔细着,别以为天高皇帝远我便拿你没办法,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无法无天的小妖精!

你这么喜欢讨罚,回来就让你给我生个小兔子。

我瞧你徒长年纪,性子脑子都如稚童一般不知所谓,心中甚是焦虑,届时让你生了孩子做了母亲,总该有些长进了罢。

时下战局胶着,最要紧是稳住心神,不可急躁,赵真如此,你也是。

千万别想着自己有功夫,就胡乱显摆,要和一群男子一同上阵打杀。

别的都好说,我最担心就是你这喜欢与人动手斗殴的毛病,乖乖待在城内,看好四王爷。爹爹等你回来。

各事安适,足告雅怀。

兹际炎暑,切望善珍。

祝壸安谢景修示

爹爹赐鉴,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我与爹爹谈风月,您却与我说什么战局,爹爹到底心里有没有我?

您问我害臊不害臊,在爹爹面前自然是害臊的,您多看我一眼都能羞死我。

但对着纸笔有什么好害臊的?纸上长眼睛了吗?笔上有嘴吗?

我偏要写淫词秽语轻薄爹爹,您长得这么好看,不轻薄放着也是浪费,您说是不是呀?

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

我觉着爹爹还是别装了,咱们俩谁不知道谁呀。

其实爹爹看我写淫词秽语心里痒得很吧,只恨我不在您跟前可以让您又摸又啃手足并用地往死里欺负。

算了,不闹您了,写得我自己也难受。

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躺倒抱着爹爹给我的信睡大觉。

对了,爹爹还不知道吧,我把您以前借给我的那件袍子也带来了,就是您洗澡硬拖我进澡盆搂着我不放,结果被我摸了下边,然后又逼我当着您的面换衣裳的那次。

那件袍子我夜夜放在枕边闻着入睡,上边还有爹爹常用的松木香,就好像爹爹睡在我身旁。

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可说到这儿我又不得不提一句,您的爱将赵真他行不行呀,怎么打了那么久还没个结果呢?

我都快怨死啦,他还在那里抓了一群人对着地图叨叨叨。

给我一柄短刀几件暗器,我去给他到敌军阵营里把那什么可汗王子们的小命给取了,不是说擒贼先擒王么,这不就解决了吗?

再拖下去我就要被拖成老太太了。

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说的就是我!

阿撵现下无事可做天天练射箭,等回来给爹爹看我的百步穿杨。

我还有个绝招可以一边骑马一边射,连赵大人都对我五体投地呢,回来爹爹给我买一匹好马,我也要表舅的那个踢雪乌骓,或者全身赤红的赤兔马,威风!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雪尽马蹄轻,谁为铸金鞭。

想喝酒,爹爹,我能喝点酒吗?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敬颂海安颜凝敬叩阿撵淑览,数月于紫,隔若三秋昨得手书,反复读之。

确实草率,真是被你气死!你写的那首李贺的《马诗》,第三句应是“无人织锦韂”,“雪尽马蹄轻”是王维的《观猎》!

不会写就不要吊书袋子了,尽是些月露风云之词,平白惹人笑话,也不知道在荣亲王府读了些什么书。

说你无知无识吧,也看过些书,识得些诗文,可用起来又牛头不对马嘴地一团糟。

回来之后我定要请个女先生给你教课,我就不信你那些撒娇卖痴邀宠偷懒的小伎俩,还能用在女子身上。

你若是实在寂寥,小酌两杯亦是无妨,不可多饮,不可滥饮,须知酒多伤身,酒后乱性。

女儿家孤身在外要事事谨慎小心,自重自尊,不可给他人可趁之机。

谢府养不起马,你想骑问你表舅借了骑吧。即便要养,你一个美娇娥,也应该是骑玉照夜狮子这样妍雅端秀的白马才相称。

我跟你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再提什么去刺杀敌军贼首的浑话,我便不给你回信了。

阿撵应该知道于我而言你是何等要紧,我一心将你捧在手心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你倒好,把自己性命当草芥。

我倒要问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敌军踪迹难寻,赵真自有办法,你一切听他指示便是。

阿撵不要心急,绥儿已经去寺里替我许愿,让你早早归京。

若真如你所言光华寺的菩萨灵验非常,想必不用多久你我便可再会。

入秋顿凉,幸自摄卫。

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顺祝谢景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