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还欲细说些什么,外边的下人已经通报了:“老爷过来了!”
周姨娘赶紧打住话头,只叮嘱叶瑶:“为娘方才给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叶瑶点头:“女儿记住了的。”
周姨娘便拉着叶瑶一道出屋迎接,她用手绢一抹眼角,那眼泪是说来就来。
叶尚书走进院门就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双妾女,周姨娘痴痴望着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已泪流满面。
想起叶夫人见着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你那宝贝庶子犯了杀头大罪,叶尚书心中那杆称瞬间就往周姨娘这边又偏了偏。
果然只有周姨娘待他才是真心的,这么些时日没见着他,那满脸满眼都是思念和关怀。哪像叶夫人,见着他就只是为了告状叶建松闯了祸,还一直奚落周姨娘。
叶尚书心中思量这些的时候,周姨娘已经迎了上来,她将叶尚书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妾天天在在家中吃斋念佛,就盼着老爷您能平安归来。果真是菩萨显灵了,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妾一定再把那《金刚经》抄上三百遍,向菩萨还愿。”
一番话还没说完,周姨娘已经悲恸大哭起来。
叶尚书顿时一颗心都快化了,深情款款道:“文若。”
周姨娘眼中含泪:“老爷。”
像是察觉自己失态,周姨娘忙用手绢擦干眼泪,领着叶尚书往屋里走:“想来老爷还没吃饭,妾已经叫人备下了。”
这一天都在赶路,叶尚书的确是还颗米未进,腹中有些饥肠辘辘。
待到了屋里,周姨娘殷勤给叶尚书倒了一杯茶:“老爷喝杯茶解解渴。”
她有些期待的望着叶尚书,这是用陈年的茶叶泡的茶水。
叶尚书最爱文士的那套风雅,所以对茶道颇有研究,肯定一品就能尝出这茶味儿不对。
因为叶尚书对周姨娘宠爱有加,所以周姨娘这边的吃穿用度,比起叶夫人那边分毫不差,有时甚至隐隐还要超过几分。所以她这里定然是不会泡陈茶的。
叶建松入狱后,叶夫人觉得抓住了周姨娘的把柄,瞬间威风起来了,一度克扣她这边的吃穿用度。叶尚书平日里给周姨娘私置的田产铺子不少,她平日里的衣食都是自己掏腰包吃好的。
如今叶尚书回来了,她特意又把府上发给她们的分例摆出来,本就是想让叶尚书发现她在府上受了叶夫人的气,好给她讨个公道。
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自己主动去告状。
只有“不小心”让男人发现,才能最大程度的激起男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只是周姨娘怎么也没想到,叶尚书这几个月在江南,虽谈不上遭罪,但日子过得绝对也不舒适。
别说陈茶,白开水他都快喝了一个月,因此喝到陈茶,他一时间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甚至还觉得味道挺不错。
周姨娘等了半天没见叶尚书问茶叶的事,她心中一个咯噔,只觉得叶尚书这是铁了心不管叶建松了?
周姨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见下人已经摆好了桌子,勉强稳定心神,邀叶尚书过去用饭。
周姨娘这边平日里都是摆燕窝鱼翅的,今日只摆了几个小菜,唯一的荤腥还是那道猪蹄汤。
猪蹄油荤大,周姨娘跟叶瑶平素来都是不沾筷子的,她们母女只朝那几碟素菜下筷。
周姨娘偷偷觑了叶尚书好几眼,发现他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把汤罐子里的猪蹄直接夹到自己碗里啃起来。
周姨娘跟叶瑶皆是一脸惊骇,叶尚书从前吃饭可斯文了,哪有这般失态过。
她们不知,叶尚书被萧珏禁足的那段时日,因为发脾气闹过一次,说送去的饭菜喂狗都不如。
这话传到萧珏耳中,从此就命从此叶尚书跟军营里的士兵吃同一锅饭菜。
大锅饭煮的粗糙,叶尚书硬气了几顿,还是挨不住饿,就跟军营里的将士们一样,早晚啃馒头或荞面馍馍。中午才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叶府的厨子做菜,可比军营里的大锅饭精细多了,这些菜在吃了快两个月大锅饭的叶尚书看来,都是美味。
周姨娘想让叶尚书在吃食上发现她被苛待的计划也落空。
她心肝拔凉拔凉的,觉得叶尚书一定是故意无视这些的。
思量再三,她终于还是决定豁出脸面直说这事。
叶尚书才啃完一个猪蹄,就见周姨娘握着筷子,泪流满面。
他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怎么又哭上了?”
他觑了一眼自己啃得干干净净的猪蹄,他的爱妾肯定是不会因为他吃光了猪蹄没给她留一口才哭的,那么只有可能是他的爱妾心疼他,觉得他在外边受了苦。
叶尚书一番脑补,又把自己给感动了。
“老爷,妾身……”
“老爷!宫里来人了——”
周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外边传话的小厮就拉长了声音吼了一嗓子。
这宫里来人可不是小事,叶尚书顿时朝着大门走去,周姨娘酝酿了半天的话只得就这么憋了回去。
叶瑶一脸着急道:“娘,宫里这时候召父亲前去,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周姨娘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这……这我怎知晓?”
她招来一个小丫鬟:“你,上大门那边听听去,看宫里来人是为了何事。”
小丫鬟小跑着出了院子。
约莫过了一刻钟,小丫鬟跑着回来,气喘吁吁道:“姨娘,听说是太后娘娘召老爷进宫的,老爷衣服都没换一身,命人套了马车就进宫去了。”
周姨娘急得直跺脚:“太后那刻薄性子,巴不得府上的庶出都死了才好!我怎就没抢着跟老爷先说一声,让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下松哥儿!”
与此同时,叶夫人也得了叶尚书进宫的消息。
比起周姨娘那素净的一身,叶夫人可以说是盛装打扮了,她穿着一身织金锦裁成的衣衫,通身贵气。
单论容貌,周姨娘跟叶夫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但这二十多年的内宅生活,叶夫人不是个通透人,生生把自己熬得衰老了许多。
她有些坐立难安,同叶建南道:“儿啊,你父亲这进宫去,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叶建南抱着手臂倚在窗前,他身后大开的槛窗外边,一簇簇细小的竹子长势正好,洒下的浓荫刚好挡住了日头。
他懒散靠着墙壁,捏着眉心道:“母亲,你若是方才把这份关心用上,老头子也不至于转身就走。”
叶夫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我这好不容易逮着那姓周的小贱人的错处,我还不能告她状了?”
一提到这个,叶夫人就是喜上眉梢:“儿啊,小贱人的儿子犯了谋逆大罪,这辈子可算是完了,今后你爹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一个了。”
叶建南只觉得隐隐作痛的眉心更痛了,他道:“这些话,你在儿子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在老头子和祖母跟前切莫口无遮拦。谋逆大罪,毕竟是关乎整个叶家的事,无论最后叶家会不会被牵连,但名声都会受损。您也知道,老头子前脚才到家,后脚就被太后叫去宫里了,想来就是处理这件棘手事。”
叶夫人不乐意道:“这我当然知晓,你真当你母亲是个傻的?”
叶建南不说话。
叶夫人又问道:“听说卿姐儿此番也去了江南,你可见着她了?”
叶建南点了一下头。
叶夫人无措绞着手指:“上回为了你的婚事,我进宫去求她,被她斥了几句,便负气走了,母女两也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听说她被困在江南了,我这心底也不好受。”
她看向叶建南:“卿姐儿可还好?听说陛下一直宠幸那姓苏的贱人,卿姐儿没受气吧?”
叶建南叹了口气:“母亲,皇家的事不要妄加议论,阿卿很好。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后,陛下不可能薄待她的。”
叶夫人便笑道:“那倒是,不管受不受宠,起码占着个正室的名头,该有的体面,是那些给人做小的争破了头也得不来的。”
叶建南无奈开口:“母亲……”
叶夫人道:“我这就一时嘴快,想着毕竟是自己女儿……哎,这入了皇家的门,就是皇家的人了。皇家的事,咱不说了不说了。”
说到后面,也有几分惆怅在里面。
若是嫁了寻常人家,受了什么委屈,还能冲上门去找对方要个说法。可进了皇家的门,再委屈,娘家人又能如何?
一个皇字,便大过了天。
*
昭德殿。
叶家的马车一进宫门,便有人把消息传到了萧珏的耳朵里。
他用朱笔在奏折上做着批注,闻言只是哂笑一声:“原以为他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只是原先没尝过权利的滋味,才畏畏缩缩明哲保身。”
说这番话他并没有避开王荆,王荆琢磨着,帝王这是让自己也表态的意思了,他拱手道:“叶尚书……位列三公的确是差了些火候,但您若要罚他,太后那边必然就不会应允。再者……在外人眼中,您此举,有打压外戚的嫌疑……”
余下的话王荆没说,但萧珏又岂不明白。
江南之行所有人都认为皇后得宠,他若转头就发落叶尚书,必然又会传出叶卿失宠的流言。若是再被有心人一引导,极有还能还会演变成他借叶家的势力,扳倒杨相,缓解了江南水患的燃眉之急。
如今事情都解决了,他便翻脸不认人。
萧珏没再说话,王荆也不敢多言。
他批完最后一封奏折,瞧了瞧天色。
安福从外边进来,恭敬问道:“陛下,传膳吗?”
萧珏将朱笔搁下,道:“去昭阳宫。”
快出门时,昭德殿的总管太监来顺拎着一个猫笼子出现在萧珏跟前,一脸谄媚道:“陛下,您出宫前命奴才将这猫好生养着,说好给皇后娘娘那只猫当个伴儿,要不小的把这只猫也一并送过去?”
萧珏瞧了一眼,笼子里的黑猫懒洋洋趴着,一双金灿灿的猫瞳虽然半眯着,可那目光瞧着依然凶悍得紧。
萧珏嫌弃道:“怎么跟块黑炭似的?”
来顺点头哈腰道:“陛下,您之前说,娘娘养的是只白猫,您就养只黑猫,这样看起来才配。”
萧珏眼风一扫:“朕何时说过?”
来顺一时语塞,不知帝王是不是前往江南一趟回来,忘了自己曾经对着几十只名种猫左挑右选,最后选中这只黑猫时说的话。
黑猫的寓意不怎么好,萧珏说养这只的时候,他当时还劝过来着,但是这年轻的帝王离经叛道惯了,可不管什么迷信传言。
安福当然知晓帝王这是好面子,于是踹了来顺一脚:“蠢奴才,在陛下跟前讨什么巧呢?还不快滚下去!”
来顺当然知道安福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帮退下了。
安福这才对萧珏道:“陛下,步辇已经备好了。”
萧珏矜贵点了一下头,亲自提着装黑猫的笼子上了步辇。
上了步辇,他伸手戳了一下拽得跟大爷似的黑猫,黑猫瞬间嗓音粗粝的“喵”了一声,那金灿灿的猫瞳里凶光必露。
萧珏眉峰蹙了蹙:“长得丑,叫声也难听。”
黑猫开始挠笼子:“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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