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京城的天气并不比江南好上多少,但太后宫里放了冰盘,有侍女在那边打着扇子,把冰的凉气往这边扇过来,倒也没那般热了。
“儿臣参见母后。”叶卿和萧珏同时躬身行礼。
太后似没听到一般,没叫二人起身,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捏着绣花针绣了两针后,她才不紧不慢开口:“起来吧。”
她低头用牙齿咬断了线头,吩咐站在一旁的宫女:“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帝后看座?”
立马有两个宫女端了椅子上来。
萧珏和叶卿坐下后,太后又只顾着刺绣,晾着二人不管。叶卿捏了一下手绢,颇有几分尴尬。
萧珏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太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叶卿细细一回忆,发现萧珏跟太后这样类似的较量还真不少,尤其是以前为了抗议立她为后的时候。
她闲来无事便打量起太后绣的这幅刺绣,夸赞道:“母后这牡丹图绣得真好。”
太后笑了一声,没顺着叶卿夸赞的话说下去,反而问:“江南如何了?”
这算是一个政治上的问题,便由萧珏来回答,他道:“已经有了治水的法子,工部的人正在修整河道。镇灾的粮款都发下去了,灾民的生活保障已有。户部的人正在重新整理户籍,当地府衙也帮灾民盖好了房子。”
“你二人在江南的事迹,怕是整个大昭都知晓了。”太后说这话时不辨喜怒,她目光直直望向萧珏:“可是,皇帝,你有没有想过,此行你若是有半点闪失,你叫哀家怎么向朝臣交代?怎么向天下百姓交代?又怎么向先帝交代?”
她看向叶卿,目光严厉不可侵犯:“你也是,跟着胡闹!陛下膝前还未有子嗣,真若有个万一,你们叫哀家如何是好?”
“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叶卿听出太后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忙躬身认错了。
萧珏睨了她一眼:“你何错之有?”
在叶卿错愣的目光里,萧珏向着太后作了一揖:“母后,前往江南之事,皇后事先并不知情,这全是儿臣一人的主意。”
虽然那啥,狗皇帝说的这是事实吧,可这种被维护的感觉,叶卿还是觉得心底像炸开了一簇小烟花,小小的开心了一下。
太后和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听到萧珏这明显维护叶卿的话,哪怕久居深宫,见惯了大风大浪,都露出了一副惊愕至极的表情来。
帝后不和在宫里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哪怕江南之行前,皇帝对皇后似乎颇有宠爱,但也还没到这公然维护的份上。
还是太后最先回过神来,她视线在萧珏和叶卿二人间打了个转,眼中多了些笑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行啊,你们都大了,自己有主见了,哀家是管不住你们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忙打圆场:“哎哟,陛下,娘娘,你们是不知,太后得到消息,安王起兵造反,你们又被困扬州的时候,那是天天愁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每天都抄佛经,求菩萨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萧珏又躬身作了一揖:“都是儿臣擅作主张,叫母后担忧了。”
太后长叹一声,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你们平来归来便好。”
见过礼,叶卿和萧珏二人皆是风尘仆仆,按理说太后该让她们先回去休息,但太后没开这个口,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唠叨了些关于江南水患的事,太后果然问道:“安王余孽全都一网打尽了?”
萧珏应是。
太后有些不放心提点了一句:“哀家听闻,他在造反之前,就给安王妃写好了休书?”
“的确如此。”萧珏如实回答。
太后捻动手中的佛珠手串:“按大昭吏律,安王妃母族已不在安王九族之列,但是联姻这么些年,中间总会有些利益牵扯,皇帝你自己心中得有数。”
“儿臣明白。”萧珏道。
太后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还有一事……叶家出了个败类,当了杨相的走狗。叶家是容不得这样有辱门风的败类的存在的。从他犯事时起,便不再是叶家人。”
太后语调平静,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不容置疑的。
叶卿暗自感慨,太后这是在提前给萧珏打好招呼,叶建松的死活她不会管,但是她已经开口把叶建松逐出了家族,那么就不允许萧珏再动叶家。
对叶卿而言,太后是个慈爱的长辈,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约莫都是把家族看得十分重要的,太后也不例外。
此次江南之行,叶家可以说是立下了大功,叶建松要是不整出这幺蛾子,叶尚书绝对能加官进爵,叶家在世家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但坏就坏在叶建松参与的是谋逆大罪。
太后这要求提得并不过分,萧珏本该一口答应,但他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复。
太后原本胜券在握,此刻不免也有几分不确定了,她问萧珏:“皇帝认为如何?”
萧珏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再瑰丽不过的笑来:“如果这也是叶尚书的意思,自然是再好不过。明日早朝上,朕发落反贼之时,若有朝臣质疑,朕给出这答复才能不偏不倚。”
太后当然知晓叶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族中出了两任皇后,又在江南治水和扳倒杨相一党中立下大功。明眼人都知晓叶家从此这是要青云直上了,那些阴沟里的蛆虫时刻都盯着呢,恨不得将叶家拉下马来。
叶建松的事只怕就是借题发挥的最好材料。
毕竟叶家还没强盛他都敢谋逆了,叶家若是强盛了还得了。
就是明白这一点,太后才开口就言已将叶建松逐出叶家。
她怒道:“族中出了这样的败类,他还想袒护不成?”
萧珏道:“母后息怒,不过此事,母后最好还是找叶尚书谈妥后再言。”
太后何等聪明,听萧珏这语气,再看叶卿的脸色,心中就约莫知道个大概了。
她强忍着怒气道:“你二人这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想必也累着了,哀家就不留你们了,都回去好生修整修整吧。”
帝后刚离开,太后就吩咐身边的人:“传我懿旨,让叶尚书即刻进宫一趟!”
宫人领命退下。
*
从离宫到现在,御书房已经积压了一堆的奏折。
一些无关紧要的由李太傅帮忙批阅了,但是涉及一些重要政事,又不是特别急的奏折,便留着给萧珏自己回来批阅。
明日早朝,还得发落安王一党和杨相一党的人,所以萧珏今日注定忙得脚不沾地。
叶卿倒是闲了下来,坐着凤辇悠哉游哉回了昭阳宫。
看惯了江南烟雨蒙蒙笼罩下的白墙灰瓦,再看这属于皇家特有的红墙碧瓦、楼台殿宇,叶卿还是感慨了一下这个时代工程师的聪慧。
在这什么都靠人体力劳动的时代,没有钢精水泥稳固地基,还能建起这么一座历经了几百年光阴依然辉煌的宫城,实在是值得称叹。
叶卿这边正接受建筑文化的洗礼,无尽感慨时,她瞧见自家宫墙上趴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
紫竹先回昭阳宫收拾去了,现在跟在叶卿身边的是墨竹和文竹。
叶卿指着那只小花猫对二人道:“这宫里还有其他人养猫?这倒好了,饭团之前无聊得紧,以后可有玩伴了。”
墨竹跟文竹之前被派来偷偷保护过叶卿,倒是知晓她养了一只波斯猫叫饭团。
到了昭阳宫大门口,紫竹和房嬷嬷带着昭阳宫的下人都等在那里。
叶卿不是个爱摆排场的,下人们给她见了礼,她便让她们散了,归心似箭的去看饭团。
“饭团,我回来了,你躲哪儿去啦?”叶卿一边唤,一边在院子里饭团喜欢藏身的地方四处瞅。
这一瞅可不得了,她发现自个儿小花园里有不少黑白相间的小花猫。
“喵~~~”
叶卿正疑惑时,一个雪球从花丛里蹦了出来,雪球用身体蹭着她的脚来回来回走动,发出撒娇一样的呼噜声,一双碧蓝的眸子晶莹透亮,盈着一层水光,好像是哭了一般。
叶卿又是心酸又是欢喜,一把将雪白的波斯猫抱了起来:“想死我了,饭团!”
几个月不见,猫主子还记得她,这是来自一个老母亲的欣慰啊。
见波斯猫被叶卿抱了起来,地上那些小花猫也聚在一团,冲着叶卿喵喵叫,像是怕叶卿伤害饭团一般。
叶卿瞅了瞅那些除了毛色跟饭团不一样,简直是缩小版饭团的六只小花猫,心中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她看向房嬷嬷:“嬷嬷,这些猫……”
房嬷嬷讪讪道:“都是老奴疏忽,几个月前,饭团翻墙跑出去,老奴带着人到处找都没找着,后来它倒是自己回来了,养了一段时间,老奴发现猫的肚子越来越大,这才知道是怀了猫崽……”
叶卿瞧了一眼怀里的饭团,再瞅瞅地上那几只黑白芝麻团,突然就有点想哭。
她可怜的主子,这是被哪只欠收拾的喵给玷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卿:哪个滚犊子的动了我女鹅!(超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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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叶尚书回到家中,见过叶老太君后,在回去的路上因为叶夫人嘴碎叶建松的事,叶尚书又发了一回脾气,直接撇下叶夫人,去了周姨娘那边。
周姨娘经营这么多年,府上不少人都是向着她的,叶尚书和叶夫人在路上的争执,早有人报到了周姨娘耳朵里。
美人大抵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周姨娘容貌不甚出众,但那双眼睛生的甚好,盈盈好似一汪秋水。哪怕已经年过三十,她周身的气质依然清纯如少女。
她穿着素绢,用手拨弄着熏香炉里升起的细烟,哂笑道:“秦罗衣那个蠢妇,这回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女儿叶瑶坐在旁边,身上穿的是今年实兴的天香缎,比起周姨娘,叶瑶容貌许是随了叶尚书,俊眉修眼,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大家之气。
叶瑶把团扇重重拍到桌子上,怒道:“哥哥犯下这样的祸事,害得咱们叫阖府笑话,尤其是大夫人,那眼睛都快抬到天上去了,真不知母亲还在欢喜些什么!”
周姨娘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嗔道:“你这傻孩子,为娘真是白教了你这么些年。秦罗衣愈是在你爹面前诋毁你哥哥,咱们才愈有理由开这个口向你爹求情”。
被周姨娘这么一点,叶瑶也想明白了。
若是由周姨娘直接向叶尚书求情,只怕叶尚书心中还会有怒气。但是叶夫人这么冷嘲热讽的提了一遍,叶尚书心中那点恼恨已经发出来了。再听到这叶夫人这么说自己庶子,想起叶夫人平日里对庶出的不待见,必然会对叶建松起怜悯之心。
届时她们母女再哭一哭,叶尚书就彻底心软了。
周姨娘一看女儿神色就知道她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了,伸手给叶瑶整理了一下衣襟:“你爹素来疼你,一会儿你可得好生求求你爹。你哥哥入狱了,你上面没个兄长,将来在夫家受了气,还能指望谁给你撑腰?”
这说着说着就到了婚嫁之事上,叶瑶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瞬间就红了脸:“母亲!”
周姨娘慨叹道:“明年就要选秀了,只要秦罗衣那女儿一朝在宫里,咱们母女就得处处矮她一头。我就怕将来宫里那位,在你婚事上使绊子……她若是让你嫁个寰夫瘸子什么的,你这辈子可怎么过……”
“母亲!”叶瑶被周姨娘这番话吓得花容失色。
周姨娘怜爱看着自己女儿:“我儿放心,娘已经跟你父亲提过,让你参加明年春初的选秀,就连教导宫廷礼仪的嬷嬷,娘都托人给你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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