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炀说:“寡人问,燕王当时是否已经下定决心,若是救不出人,就将她杀死在靖都?”
慕容炎说:“上一句。”
简炀说:“上一句?如果你没有救出她,是否真的会以城池相易。”
慕容炎说:“会。”从来没有这样憎恶过一个人,原来自己并不能容忍,她行走于这些令人作呕的目光里。
简炀愣住,然后微笑,说:“也难怪,这样的佳人,哪怕是怀着身孕,孤尝过滋味以后,也是日思夜想。”慕容炎面无表情,简炀说:“听说她跟随燕王的时候,年不过十四,想来当时,应该更是令人销魂吧?”
慕容炎说:“盟约之时,神明在侧,简兄说话太过下作了吧?”
简炀说:“燕王说笑了,神明在侧,也不妨碍男人之间说几句私话。上次她身怀有孕,有些花样玩不出来。这一次……寡人倒是向往不已。”
慕容炎转头看他,他大笑,说:“懂懂懂,不可说,不可说。”
待下了祭台,任旋与左苍狼等人上前,为自家君主穿衣。简炀打量了左苍狼一眼,说:“这次,燕王是打算派谁入我靖营啊?”
慕容炎仍然面沉如水,张开双手,任由左苍狼服侍更衣,一时没有答话。待穿好衣袍,双方同入船舱。舱中已备好酒食,简炀与慕容炎相对而坐。任旋、周信各带百余甲士提枪执戟站立于主君身后。
慕容炎这才问:“不知简兄打算派何人入燕营?”
简炀与他对饮一樽,说:“寡人决定,就派季广入营。”
慕容炎说:“季将军德高望重,与我军也一向熟识,倒是合适。”燕军与靖军的所谓熟识,可不是件好事。双方你来我往,也不知曾打过多少战,沾过多少血。
简炀笑了一下,问:“燕王难道还未决定人选吗?”
慕容炎转过头,看了一眼左苍狼。简炀也扫了一眼左苍狼,随后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将军任旋。如果左苍狼入营,任旋是否能周旋得过她?
他微笑,目光如炬一点一点打量左苍狼,说:“依寡人看,左将军就很合适。自上次将军离开靖都之后,寡人一直思慕不已。如今听说她是赋闲了,又与我任大将军有旧,出入靖营再合适不过。”
慕容炎还是不说话,左苍狼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剜去简炀那双寸寸打量她的眼睛。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沉吟,简炀只是含笑着左苍狼,却明显是以欣赏一个女人的目光。慕容炎的不悦溢于言表,突然说:“孤营中诸葛锦将军也是胸有韬略之人,想必与任大将军也会谈得来。孤决定,就派他入靖营。”
简炀说:“不能与左苍狼重温旧梦,真是让人遗撼。”
他这话是向着左苍狼说的,左苍狼虽然对慕容炎的决策颇为意外,却还是拱了拱手,十分有礼地回问:“灰叶原一役与马邑城一役,敢问陛下是想与燕军重温哪一场旧梦?”
简炀的脸一下子变成难看至极。
灰叶原与马邑城,她得一城屠一城,至今灰叶原的百姓提到这个人,仍然是视之为血手修罗。他拍案而起,是真的怒了。慕容炎说:“放肆。”话是说放肆,然而言语之中哪来责备之意?
左苍狼却忙俯首行礼:“小将一不小心说了实话,还请西靖陛下不要怪罪。”
这君臣二人,惯是会演双簧的。简炀怒哼了一声,也知道盟约刚结,不是翻脸的时候,重又坐下来说:“既然人选已定,便请诸葛将军入营吧。”
慕容炎转头看了一眼诸葛锦,虽然事先未曾知会,但诸葛锦倒是愿意入营的。左苍狼毕竟是女儿身,这些麾下旧部,没有一个人愿意她出入敌营的。虽然双方是结盟了,但哪怕是西靖皇帝这样调侃一两句,也无人不视作奇耻大辱。
如今他去,大家心中反而满意。
等互相交换了盟书,确定没有问题,慕容炎与简炀各自返回。下巨船之时,风浪涌来,巨船略微摇晃。慕容炎刚刚伸出手准备搀扶左苍狼,然而未曾触及她,又收回。左苍狼看出他不悦,说:“他有意相激,令陛下临阵换人。陛下何必中他之计?”
慕容炎说:“难道孤会猜不到他的意图吗?”左苍狼不说话,慕容炎步上船,船身微晃向白河狼岸边而去。
等到登岸,袁戏等人也已经知晓诸葛锦代替左苍狼入靖营的事,倒是欣喜不已。晚上,大家在马邑城中点燃篝火,慕容炎也与军中诸将同欢。有人击箸唱歌,倒是热闹无比。
左苍狼倚在营寨边,看寒月如钩。袁戏端着酒,走到她身边,说:“将军怎的独自在此?”
左苍狼接过他手里的酒,轻抿了一口,袁戏说:“这次进入西靖大营,虽然是互有盟约,但是将军确实不宜亲往。其实……”他想了想,还是说:“其实陛下对将军……用情至深啊。将军又为何如此闷闷不乐呢?”
左苍狼看了他一眼,说:“你又知道何为用情至深了?”
袁戏说:“我袁某就是一个粗人,但是将军,我也会用眼睛看。今日船头盟誓,陛下解衣脱靴,难道不是为了雪将军当时之耻吗?将军,以前其实兄弟们也不太赞成您入宫。只觉得乃是一种折辱。但是……但是如果陛下是一片真心,将军又愿意伴驾,我想,即使是温帅在天有灵,也不会有异议吧。”
左苍狼仰望夜空明灭不定的星子,许久说:“你说,我们眼睛看到的,是真的吗?”
袁戏不明白她的意思,旁边却又有将领过来,找左苍狼和袁戏喝酒。左苍狼不能与他们痛饮,忙又回到慕容炎身边。只要慕容炎在,他们是不敢开怀畅饮的。
慕容炎看了一眼她,说:“这次攻打无终,孤意,前锋大将为姜齐和王楠。”他还是不肯任用温以轩,左苍狼只有说:“听凭陛下安排。”
慕容炎嗯了一声,在猎猎燃烧的篝火中,握住了她的手。身边不少将领都看在眼里,左苍狼有意抽回手,他却加了三分力道。
等到酒尽人散,慕容炎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的主帐。左苍狼说:“陛下,我毕竟无名无份,如今又是在军中……”
慕容炎说:“那又如何?”
左苍狼不说话了,他伸手解她的衣衫,说:“让你出使敌营,你不高兴,让你留下派别人出使,你也不高兴。你到底要如何?”
左苍狼说:“我并没有……”话没说完,慕容炎将她按倒在榻上,他自后面压住她,在她耳边说:“上次西靖,简炀有没有碰过你吗?”左苍狼僵住,衣帛撕裂之声响起,他说:“重温旧梦,是重温什么旧梦?”
左苍狼沉默,慕容炎问:“你执意入营,想为温以轩换一个前程,也是认定他不会将你如何,是也不是?!”
左苍狼终于说:“陛下是要我自证清白?”
慕容炎死死按住她,说:“清白,你有什么清白?”他一下一下,用尽全力地弄她,说:“孤一直就奇怪,简炀是何等残暴之人,你在他手上如此之久,居然还能保住身孕!你还敢跟孤提清白!”
左苍狼说:“陛下今日怒从何来,我总算是明白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疑心一起时,便毫不在意地用盐去腌别人的伤疤,只图自己一时解气,哪管身边人痛不欲生、泪如雨下?
慕容炎说:“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将她翻过来,封住她的唇,不顾她挣扎,死命地亲吻。过了许久,终于才说:“你还想入靖营!简炀在榻上比我厉害吗?”
左苍狼深深吸气,说:“慕容炎,你已经疯了。”
慕容炎右手握住她的肩胛,说:“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你不知道吗?嗯?”说完,他声音放低,右手却慢慢用力。左苍狼只觉得肩头剧痛,她用力想要推开他,慕容炎俯身吻住她,右手再一施力。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心惊,她痛哼,疼痛皆被吞没在他唇齿之中。
左苍狼惨痛呻、吟,慕容炎按住她的右肩,竭尽全力地与她欢爱,目光却慢慢温柔下来,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没事。阿左,我喜欢这样的你。”我害怕,我害怕你一片一片地拔下我的鳞甲。在我卸下所有,一身柔软的时候,向我亮出屠刀。
于是我来拔去你的利爪吧,至少当你安安稳稳地呆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将你护在我的羽翼之下。
他拭去她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用自己的体温去止她颤抖,柔声说:“从今以后,哪也不要去了。好吗?”
从今以后,哪也不许你去了。他近乎叹息,说:“孤在哪里,你便在哪里。若是孤死了,你便随我去。”
☆、第 112 章 盟约
左苍狼一夜没睡着,太医过来了一趟,也不敢多说什么。慕容炎不想在边城久留,次日便启程返回晋阳。左苍狼肩伤严重,他不想让军中诸将误会什么。于是她不说,袁戏等人也只当是两个人闺房之乐方才传召太医,从未疑心其他。
一路山长水远,仪仗在前,行程极慢。慕容炎也不着急,知道左苍狼伤着,一路还巡视民情,经常在县地一住数日。
他继位之后,大燕天灾较少,目前部分县地强制耕种,政策也还能落到实处。
在冬天各地都设有粥厂,冬天的时候是困难之时,难免有青黄不接的农户。慕容炎严令各地不得饿死一人。如今巡视一番,虽然也许不能免除所有饥寒,但大部分行乞之人总算也熬过了寒冬。
如今开春播种,朝廷可以出借粮种,他们如果勤快一些,很快也可以不必行乞了。
慕容炎跟各地州官四处行走,知道左苍狼伤着,也没带她。但是他会收一些各地官员进献的特产风味,大家发现了,一路各地小吃就没有断过。
这一番耽搁,时间就久了。
宫里,慕容泽已经会喊母妃了,却无论如何不肯叫一声母后。姜碧兰恨得咬牙切齿,姜碧瑶却十分得意,经常抱着他在宫里四处行走。南清宫里如今没有主人,可晴迁居别苑,只剩下芝彤跟奶娘照顾慕容宣。
姜碧瑶几次想入内,都被禁军挡了回来。姜碧瑶大怒:“放肆,本宫奉陛下之命,同王后娘娘一起主理后宫诸事,难道连一个南清宫都进不得么?”
薜东亭倒是十分客气:“贤妃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严令,任何人不得私进南清宫。娘娘还是不要让属下为难吧。”
姜碧瑶大怒:“薜东亭!你身为禁军统领,竟然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薜东亭不卑不亢,说:“皇命在身,还请娘娘见谅。”
姜碧瑶也没有办法,只有悻悻而去。
慕容炎对后宫之事,其实颇为了解。左苍狼离开王宫,对慕容宣毫无安排,他当然只有护着些。再加之薜东亭和王允昭的照顾,南清宫的日子倒是平静悠闲。
芝彤跟薇薇每日抱着慕容宣出来玩,左苍狼只是叮嘱了二人一句话——不要将慕容宣带出南清宫。
她的话两个人不敢不听,是以每日里也只是跟慕容宣在宫里玩耍,姜碧瑶几度寻衅,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小平子也跟着闲着,但是左苍狼平日里给他的银子不少,达奚琴更是时不时就给他三瓜俩枣。他乐得这份油水厚实的职务。哪怕姜碧瑶有意拉拢,始终也不为所动,好好地管理着整个南清宫的宫人。
等到四月下旬,慕容炎归期还未定,小平子却接到海东青传回的一封信。笔迹轻浮,然而仍然可以看出是左苍狼的笔迹——荐冰儿入宫,去御书房安公公手下当差。
小平子并不知道冰儿是何许人,但跟着左苍狼留下的地址,他真的找到了一个女孩。
冰儿长得水灵,要进宫并不难。但是安公公手下可都是侍候慕容炎的人,这批宫人训练最是严格。要安插进去不太容易,但是小平子手头有银子,宫里也有交情,当然还是容易的。他接连几天跟安公公吃酒,没少输给他钱。
时间一长了,安公公终于也看出一点眼色来,问:“平公公是有事要同我说吧?”
小平子笑嘻嘻的:“实不相瞒,一个远房的表妹如今进了宫,只做了个低等宫女,每日里十分辛苦。小的也不忍心那花儿一样的姑娘每天干扫地洗衣的活计。安公公看,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安公公神色慢慢严肃,说:“平公公,御书房的差事可不是好当的。半点大意不得。万一要是惹怒了陛下,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平子不动声色地塞了几张银票给他,说:“丫头很机灵,安公公可以先看看。要不行,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话。”
安公公也知道他是左苍狼宫里的人,慕容炎对左苍狼,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思来想去,终于说:“行吧,先让她过来试试。但是平公公,不是我不给面子,要是实在不行,人我可不留。”
小平子连连答应。
于是冰儿打扫了十余天宫苑之后,就被带到了御书房侍候。只是因为入宫时间短,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直接在里面侍候圣驾的,平时也只能打扫一下御书房罢了。
五月中旬,左苍狼肩头伤势略略见好,但是此后是万万无法使力了。慕容炎跟她还滞留在小蓟城,说:“天气热了,怕你不耐暑热,再过几天,我们回晋阳城去。”
左苍狼问:“陛下是真心要返回晋阳城吗?”
慕容炎微滞,然后轻笑,说:“你先回去。”
左苍狼不说话,他复又回身,从她的手开始往上,到肩、再到背,一路抚摸,最后说:“你也不回去,好不好?陪我去一趟西靖。”
左苍狼对此似乎毫不意外,如今周信带兵正在攻打无终,西靖也正在攻打孤竹。双方虽然约定互不相犯,但是这样的盟约,在两个常年征战的国家之间,可谓是单薄如纸。
现在大家抢的就是时间,端看谁能最快攻下敌国。一旦得手之手,必然矛头回向,直指对方。慕容炎留连于燕地,一直没有返宫,表面上看是巡视民情,也让左苍狼养伤。但实际上,却是一直在密切注意双方战事。
左苍狼侧身挪开他的手,说:“我如今去了也只是拖累陛下。”
慕容炎有些不悦,说:“你不愿与孤同往?”
左苍狼盯着他的眼睛,说:“本来我可以的。”
慕容炎口气便慢慢缓和下来,说:“孤既然邀你同往,当然就有能力保护你。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左苍狼这才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何必问我?”
慕容炎这才将她抱过来,揽在怀里,右手轻轻抚摸她的下巴:“你说,任旋和周信,谁会最先取胜?”
左苍狼低下头,看了眼那只把玩自己下巴的手,别开脸说:“不知道。”
慕容炎将她按进怀里,说:“你再使性子!”说完,低下头与她吻到一处。
现在燕军与靖军情况微妙,各自的军函来往频繁,且书写的都是季广和诸葛锦本人。这原是双方盟约中的事,但等到六月,随着双方战争都步入扫尾阶段,书信往来渐有中断之势。
周信拿下无终之后,无终一部分降、一部分逃。很快无终国被改为无终郡,也有部分州县被划入周围的郡县中去。慕容炎几乎寸步未停,很快派兵直接横渡白狼河,压境飞马坡。
西靖简炀对此并不意外——他也有此打算,这样的时代,谁能信得过谁?一纸盟约?别说笑了。
若论国力,西靖本是远强于大燕的,但是后来西靖几次横渡白河狼伐燕,均是耗钱耗力,劳民伤财而徒劳无功。对国力影响颇大。大燕虽然也一直在征战,但是其作战之后掳得城池、粮草、金银,一直以来可算是以战养战。战争对于大燕的影响,其实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