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善解人意,直抒胸怀。你可以不为此言喝采,却也绝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她并不是要收买李氏,更谈不上原谅与否,她只是正大光明的在李氏心底种下一根刺。
这种才能……
谢太太苦笑,“昨天我没来得及制止三老太太,让三老太太说出那些不当之语。以往三老太太有不妥举动,碍于辈份,没及时纠正。莫如,这些年,委屈了你。”我得为自己做出解释说明,这么小小的孩子已经有这种才能,哪怕我们是祖孙,我也得先为以往说一声抱歉了。
谢莫如做出理解的模样,“三老太太心直口快,以往我也并不出门,她老人家在族中辈份最长,她来咱们家,对我不喜,祖母倘为我说话,叫人知道倒说为晚辈惹得长辈不悦,岂不失礼。就是在三老太太府上,三老太太病着,咱们原是去探病,三老太太说什么话,一句病得糊涂便掩过去了。祖母不说,是祖母保全了我,也保全了您自己。毕竟,祖父是一族之长,阖族表率,祖母是宗妇,一言一行都十分要紧。倘因我得罪长辈,祖父也会难做。今日,祖父祖母给我以公正,过往种种,祖母亦不必挂怀,那算不得什么委屈。杜鹃院多年用度,都与祖母院中一致,这些年,我亦全赖祖母看顾周全。我平日栽花种树收拾庭院,但有所求,祖母从来应允。千金小姐,不过如此。”
谢太太险如李氏那般哭一场,她得承认,谢莫如平日鲜少说话,可只要她想,她就有这种说到人内心深处的本事。哪怕谢太太心内自知没有谢莫如说的这样好,可听谢莫如此一言,她硬是感动非常。人在无意识中都会为自己的过失寻找理由,饶是谢太太亦不能免俗,是啊,三老太太是长辈,在尚书府,她的确很难因一位晚辈来令长辈不悦。何况,三老太太的娘家十分显赫……当然,这已是过去式了。
谢莫如给了谢太太完美的理由,更何况,由谢莫如来说这些话,更显体贴与说服力。有了台阶,谢太太自然顺阶而下,她欣慰道,“唉,这两天乱糟糟的,原本你二叔说带你去文玩店,这也没去成。下次他休沐,我与他说,叫他带你出去好好玩儿一日。”
谢莫如一笑,“谢祖母。”
其实,如果谢莫如知谢太太所想,她就得说谢太太实在想多了。她打三老太太的脸,今日对李氏所说的话,并没有谢太太所想的诸多深意。她教训三老太太的原因很简单,就如同她对谢柏所言那般,“以后三老太太对她,应该能虚情假意一些了。”
她从不介意有人对她虚情假意,她已渐渐长大,她不能再容许有人当面羞辱于她。因为那样久了,会人人都以为,她是可以随意羞辱的。
而那一日,突闻宋将军病笃,所以,她方寻个恰当时机,给三老太太一个足够长记性的教训。
至于离间,不,能被一席话所离间,说明这关系本就已芨芨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行云
谢莫如几近完美的解决了三老太太事件,谢太太与丈夫说起来都是,“这孩子明理,懂事,同龄人之中,我还没有见过更出色的女孩子。”
这评价,高的吓人。
谢尚书听妻子细说后,道,“心胸宽阔,委实难得。”男人的心思与女人不同,谢太太会想着谢莫如离间啥的,谢尚书看人是这样的,倘谢莫如真是纠结于脸面愤恨,她恐怕根本说不出那席话。谢莫如会那般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手段是手段,心胸是心胸,心胸宽的人,眼光会更长远一些。
谢尚书又问,“莫如,打听方家的事了么?”
谢太太道,“一字未提,倒是她身边的丫环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莫如对那丫环说,不必再提,之后再未提过。”
谢尚书沉吟片刻,方道,“这个孩子,是个有心的孩子。她倘要问,你跟我说一声,我会与她说一说方家。若她不问,就算了。”
谢太太轻摇团扇,空气流动,带来一分微凉,她道,“莫如实在沉得住气。”
“这于她并非坏处。”谢尚书轻声,“方家血脉委实出众。”
谢太太脸色微变,默然半晌,也得承认,丈夫的话不错。端看第三代长房子孙,谢莫忧谢兰一系当然也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好在家族显赫,教育各方面延得名师,孩子们知道努力上进,以后也能有一席之地。但这几个孩子都不及谢莫如,谢莫如天性中的明敏锐利,对时机恰到好处的把握,难能可贵的是,谢莫如行事,处处光明磊落,这个孩子,沉默少言,但从不阴诡,她的话,说在明处,她的事,做在明处。正因如此,她的光芒,亦显耀于世人面前。
方氏这些年不言不语,谢家并没有特别针对谢莫如的教育,谢莫如身边婆子丫环都寻常的很,甚至谢莫如倘能平庸一些,似乎更符合谢家的利益。只是,谢莫如这样的天资,如何平庸?
方家血脉,的确出众。
融合了方家血脉的谢家血统,亦无疑更加出众。
何况谢莫如身上还有一种比方家更加尊贵更加出众的血统。
(不要以为古人就不注重血统了,名门,嫡系,说的是什么,都是血统。)
出众的谢莫如倒没觉着自己哪里出众,她倒是有许多不擅长的事,针线女红就相当平庸,好在,她理论丰富。不论什么绣法,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真正上手就不成了。幸而纪先生不大要求这个,看她在这上头没兴趣,便多指点谢莫忧。还会提醒谢莫忧,做针线时眼睛注意休息,亦要时时用蜂腊护手,万不要把手磨粗,便得不偿失了。
有纪先生这样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精通的人,凭谁都不会觉着自己出众了。
谢莫如再一次觉着,谢家请纪先生入府,真的省了大钱。请这样的先生,真的一位顶六位,最终支付的不过是一人工钱。
暑日来临,下午上课时间由未初推至未中,课上亦有秾稠香甜的酸梅汤供以消暑。就是在这样让人昏昏欲睡的暑天,谢莫如见到了江行云。
与三老太太那事,以李氏道歉便划上句号,两府虽略有疏离,三老太爷毕竟是谢尚书的亲三叔,两家断不会因这星点小事便不来往的。
李氏前些天伤了脸,故而这次带江行云过来的是谢骥之妻于氏。谢家姐妹过去时,于氏正拭着眼角同谢太太说话,“舅太爷的事料理清楚了,我这妹妹也接了来,家里老太太总算放了心,身子也渐有了起色,只是大夫说还需将养。江妹妹来了,老太太说让我带过来给嫂子请安,亲戚们认一认,以后姐妹们在一处玩笑,要更加融洽方好。”
江行云微身一礼,谢太太忙道,“好孩子,快坐吧。”
谢太太和于氏说着话,谢家姐妹也到了,先与谢太太、于氏见了礼,谢莫忧一见江行云先愣了一下,方笑道,“这位就是宋家姑娘吧。”江行云一身素淡衣裙,头上亦不过二三白珍珠串起的花钗,可见是有孝在身。谢莫忧性子活泼,待人亦是亲热,便直接问了。之所以是称人家为姑娘,是因为这位姑娘自三老太太那儿论辈份太高,委实不好称呼。
于氏笑,“唉哟,这我得分说一下,行云可不姓宋。说来我这妹妹命里有些坎坷,少时多灾多痛,请高僧看过了,只是不能姓本家姓氏,后来高僧给指了江这个姓,便百病全消了。故而,行云是姓江的。”
谢太太笑,“这就难怪了。”三老太太娘家姓宋,她娘家侄女,正常情况下自然也姓宋,刚刚于氏一说江妹妹,也把谢太太听的稀奇了,原来还有这等缘故。谢太太笑,“我看行云面相好,是个有福气的。”
“我也这样说。”于氏笑着给江行云引见了谢家姐妹,“这个稳重些的是莫如,爱说笑的是莫忧,莫如是姐姐。说来你们年岁一样大。”
江行云道,“表嫂,我是六月生的。”
谢莫忧笑,“那江姑娘要大一些,大姐姐是八月生辰,我是九月生辰。”
姐妹两人打一进屋,就只见谢莫忧在说话了。此时,江行云不禁望向谢莫如,想着谢家这位大姑娘怎么一字不言呢,却不想谢莫如也在看她。谢莫如与江行云互相见礼,道,“江姑娘容韵出众,令人心生向往。”
江行云道,“大姑娘过誉,您才是气度不凡,大家风范。”江行云刚来,尚未知李氏之事,听谢珮说这位谢大姑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不过,闻名不如见面,江行云倒觉着谢莫如与众不同。只是,这两位谢姑娘只差一月,谁是嫡谁是庶?感觉谢莫如像是嫡女,只是谢莫忧先声夺人,也不像庶女啊。
没容江行云多想,于氏又介绍了宁姨娘给江行云认识。
一见宁姨娘,江行云立刻知道两位姑娘哪为嫡哪为庶了。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匆匆而过,谢太太给了江行云丰厚的见面礼,温言柔声的安慰她,让她好生跟着三老太太过日子,其后,谢太太想留饭,却是被江行云婉拒,江行云道,“热孝之人,本不该出门。皆因姑妈说您这里不是外处,方过来见礼。姑妈还在家等着,请恕我不能多留了。”
谢太太这才不强留。
宁姨娘亲给谢太太奉茶,笑道,“这位江姑娘生得可真好。”
谢太太笑,“是不错。”
谢莫忧道,“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宁姨娘笑嗔,“难不成都跟你似的,话痨。”
谢莫忧笑,“江姑娘不像我,倒是像大姐姐。”
谢莫如颌首,“江姑娘的确很不错。”
对于谢莫如这种话,谢莫忧直想翻白眼,真不知谢莫如是在赞人家江姑娘,还是在赞她自己了。这就是谢莫忧误会了,谢莫如真不是在赞自己,她完全是在赞美江行云江姑娘。
江行云的美貌,有目共睹。
这家里但凡有点什么新鲜事儿,也是传的飞快啊。谢莫如回杜鹃院的时候,张嬷嬷都听说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过来请安的事情了。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张嬷嬷道,“府里都传遍了,那位宋姑娘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这也忒夸张了,张嬷嬷简直都不能信这世上还有女孩子比她家大姑娘出众。
谢莫如笑,“是江姑娘。”解释了江行云姓江的缘故。
紫藤服侍着谢莫如去了头饰,梧桐在一畔打着扇,问,“姑娘,那江姑娘真有那么好看?”
“不止。”谢莫如随手将宝石钗花放回首饰匣子,看向镜中的自己,道,“在没见到江姑娘前,我都不信世间还有此等美貌。”她相貌按理说也不差,但,那是没与江行云见面之前。
梧桐看向紫藤,紫藤是常跟着姑娘出门,又是贴身服侍的,梧桐问紫藤,“世上还有这样貌美之人?”
紫藤点头,“江姑娘是生的好,不过,我觉着也没姑娘说的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