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逢做完水席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离去,她这次等着撤菜的丫鬟回来一一将菜品的剩余情况看了,女客们食量小,素菜下的多一些,而男客那两桌,每盘都能下个六七成,这也算是很不错了,常相逢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对自己的水席更加有信心了。
“常姑娘,我家老太太请您过去一叙,”常相逢也志得意满的巡视着令狐家的大厨房,幻想自己有一天也有这么一个厨房就好了,光想想自己可以每天在这样的地方挥斥方遒就觉得爽到骨子里了,却看到令狐家老太太百氏的那个贴身丫鬟艳阳向她行礼。
“老太太请我过去?这个,艳阳姐姐,我觉得洛阳没有吃完召见厨子的规矩吧?”上次还可以理解,洛阳城里没有人不想看看自己这个“进”过龙宫的福女长的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次没必要吧?
“常姑娘您是好心人,怎么会叫我们这些做人奴婢的为难呢?”艳阳笑微微的向常相逢再次一礼,“虽然我没福缘尝到您做的水席,可是今儿服侍在老太太身边,真是大开了眼界,我就没见过像您这样能叫牡丹花开在汤里的。”
“你没尝到?那,牡丹燕菜这儿还有,丫鬟姐姐们撤回来时我看大家都是用了自己小汤盅里的,整盆的倒是没有人动,我一早就放在笼屉里温着了,给你盛些尝尝?”
“谢谢您啦,不过咱们还是先到老太太那里吧,这些啊,我叫人给我留着,一会儿送到我屋里去,”艳阳是百氏身边的大丫鬟,说起话来顶半个主子,有好东西自然也没有人跟她争。
常相逢没想到这次百氏是在自己的内室见自己,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只有百氏一个人,心里纳闷,“不知道老太太召见相逢,有什么吩咐?”
“你忙了半天了,也累了,快坐吧,艳阳,将我这儿新得的银针给常姑娘泡一杯来,我们说说话,”百氏这次看常相逢要比前次认真许多,这姑娘确如小姑令狐氏所说,有着一般姑娘没有精气神儿,而且单论长相,也对得起“面条西施”这个浑号了,眉目精致琼鼻樱唇,不惊艳,却很耐看。
有阵子没见这丫头的气色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一双大眼睛水润润的,未语含笑的样子挺讨人欢喜,“我听执信说今天这水席是你一个人掌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手艺倒叫人惊叹!”
“老太太过奖了,不过是谋口饭吃罢了,”不知道百老太太叫自己来的目的,常相逢谦虚着。
见常相逢态度恭谨,百氏低低一笑,“常姑娘太谦虚了,你这么说,就是在笑话老婆子没见识了。”
你这么说就是在找事了,常相逢秀眉一扬,笑道,“不敢,是老太太您太谦虚了,其实我这水席里的许多菜,都是咱们洛阳本土菜肴罢了,做的精细些,再装到高级些的容器里,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像洛阳肉片,焦炸丸子这些,老百姓们自己也都做来吃的。
这丫头是个不简单的,尤其手里还握着这么一份菜谱,百氏可不相信常相逢会拱手将菜谱交给令狐家,虽然她对自己的孙子有信心,可是在百氏眼里,女人需要什么,只有女人更明白。
“你是个好姑娘,聪明,漂亮,又能干,上次你一来,我那个小姑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要不也不会把她的陪嫁都给了你,只是相逢,如果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嫁到明家,那还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水席,为自己攒一份耀人的嫁妆,将来寻一个听话相公,过上个十年,这洛阳城照样有你的字号!”
百氏知道小姑子的打算,在她看来,与其委屈的去明府做妾,看人脸色,去祈求一点点残羹剩饭,还不如自挣自花,逍遥度日。
百氏知道自己跟明奕的关系不奇怪,可说这样的话就奇怪了,按永安人的思维,自己嫁到明家不应该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么?“老太太您说的没错,不过我要是嫁给明奕,并不影响我做自己的酒楼生意啊,好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并不禁止家里的女人打理外头的嫁妆。”
原来常相逢一直想的是嫁给明奕为妻,百氏不由失笑,她跟小姑子感情不错,也相互扶持多年,可是对她谋算常相逢的打算并不赞成,像常相逢这样的女子,哪里一个妾位可以拿捏的住的?真委身明奕为妾,那离家宅不宁也不远了。
“原来常姑娘是这个打算,”百氏轻轻一笑,抿了口杯中的茶,“这样的规矩是有,可是那是对正妻的,我的意思是,只有明媒正娶的女子,娘家才会为其准备嫁妆。”
“所以啊,我只会成为明媒正娶的那一个,”常相逢听懂了百氏的话,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家里的铺子也需要人照看,老太太若没有别的吩咐,相逢告辞了。”
“如果那家人不是这么想的呢?常姑娘,不是路就不要走,不然只会撞到南墙上,”这姑娘还真的有些像当年的自己,百氏忍不住开口提点她。
常相逢知道百氏是好意提醒自己,她再次向百氏一福道,“谢谢老太太的提醒,只要明奕愿意同我一起撞墙,我就有信心将那道墙给撞开了!”
真是初生之犊啊,百氏摆摆手示意艳阳送常相逢出去,这个丫头太奇怪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很明显的道理到了她这里,好像就拐了弯,明明是一望既知四海皆准的事情,她怎么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就不信这个邪?”
“你这是去哪里了?这么久?”令狐氏见百氏回来,有些不满的看着嫂子,她可不想跟令狐家这群女人们虚与委蛇,一个个看着自己百般讨好的样子叫人生厌,好像完全忘了她们当年是怎么对待令狐这一房的,现在还有脸把女儿往自己面前塞,就她们那样闺女,给明奕做妾都够不上!
“噢,到底是年纪大了,想着去换身衣裳,谁知道居然靠那儿迷着了,要不是艳阳叫醒我,说不定你就该去寻我了,”百氏知道自己的小姑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叫她知道这水席是常相逢做的,只怕现在就会把她给抬回去!
“你这是把难缠的摊子丢给我啊,这一会儿,那几个都在这儿琢磨水席呢,那边大厨你可藏好了?没准儿这会儿都有人去寻了,”一套好菜谱可是能叫兴盛一个酒楼,甚至可以振兴一个家族,令狐家几代从商,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机会?
这种事令狐那两房还真是能干的出,不过以百氏对孙子的信心,想挖走常相逢,那两家还做不到,“放心,执信是什么样的人,哪儿叫他们得逞?”当然如果是令狐氏,就不好说了,所以在令狐俨拿住常相逢之前,百氏绝不会将水席是常相逢做的这件事透出去,她转头看向另一个大丫鬟暖风,“这个艳阳,这节骨眼儿上去二门见亲戚,叫她快些将人送走,回来服侍我,做事没轻没重的!”
得了百氏的吩咐,常相逢人还没回到大厨房,就被安排了辆密不透风的马车送出了金谷园。
“相逢你回来啦?怎么样?”因为今天常相逢上门做席,又是腊八,一般人家儿都会聚在家里吃饭,因此龙宫小吃干脆就歇了业,徐氏惦记着常相逢这“水席”进行的是否顺利,便一直守在这边院子里等她回来。
“还成,大娘还不相信我的手艺?”常相逢对今天自己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以她现在的程度,就算是不跟令狐俨合作,自己也可以慢慢做起来,但是像今天百老太太所说的,如果明家根本不打算接受自己的话-
“巧丫回来了?冷不冷?快来暖和暖和,”海氏听到常相逢的说话声,急忙出来,“瞧着手凉的,你要是冻病了可咋办?”
“没事儿,我壮实着呢,成天跑跑跳跳的哪里会病?倒是娘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常相逢感觉到海氏的手还算热乎,心算是放下了,她还真害怕海氏这头上的大山一搬开,人一轻松再没了心劲儿一病不起。
“我哪儿也没去,就窝在床上了,怎么会冷?一进来,你给你们一人做了双棉鞋,快来试试,”海氏现在不需要出去给人洗衣裳做针线了,就开始给家里人做活计,棉衣做完,现在又开始做棉鞋。
“嗯,我试试,娘你给自己再做上几身衣裳吧,免得到了巩县,外祖母看着心疼,”常相逢实在不喜欢海氏这么一身斩衰的在家里晃悠,等海氏去巩县的时候,她一定得说服她把这身破衣裳给换了,段天生那样的人,不配!
因为惦着水席的事情,客人走后百氏也没有休息,一直等到令狐俨进了福寿堂,才摒退了左右道,“你姨娘已经送到院了,一会儿你过去请个安。”
“是,”令狐俨略一皱眉,恭身应道,“有祖母照应着,姨娘那边也用不着我操什么心,倒是母亲那里-”
令狐俨有些想不明白百氏为什么要将华姨娘从白园接回来,这家里人口一多,就会横生是非,而他,最不想的就是缠在这些是非里。
“你姨娘到底生了你,现在年纪也大了,再冷冷清清的守着偌大个园子,也有违天和,难道将来你娶妻生子,也不叫她见上一见?”不论华秋霜出身如何,可是给令狐家生了令狐俨,就是最大的功劳,百氏也是因为怕她母凭子骄才将她放逐到白园二十年,现在也是时候叫她出来透透气了。
见孙子对华姨娘的事情不热心,百氏直接跳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上,“今儿个你姑祖母可是一直问我水席的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这要是叫明家知道了水席是常相逢做的,恐怕就没有咱们什么事儿了,”百氏才不会相信令狐俨请了常相逢做水席是为了将她嫁到明家去。
“我想跟常姑娘合开个专卖水席的酒楼,就叫龙宫酒楼,”令狐俨将自己的打算跟百氏讲了,“这二十四道菜色香味就不必说了,用料也多用咱们当地的食材,加上那个游龙宫的故事,这水席以后肯定能成为咱们豫西的招牌。”
“可是你别忘了,常相逢是要嫁到明家的,”女子出嫁从夫,常相逢如果进了明家的门儿,水席做的再好,以后也只会成为给明家下金蛋的母鸡,于令狐家没有多少干系,“你姑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若是叫她知道了这菜谱是常相逢的,只怕不会叫你沾手的。”
百氏想的是不叫这棵摇钱树被别家移走,而令狐俨想的则更远一些,令狐家虽然生意做的很大,从江南到山西,都有令狐氏的字号,可是这些生意,顶多是互通有无,将南货运到北地去卖,而真正属于令狐氏的,像安徽的茶墨,江南的丝绸,这样的生意却没有一件,如果能将“洛阳水席”的招牌挂起来,甚至将令狐家的酒楼开全永安,对令狐家的字号也多了一层助益。
原来孙子还有这样的志向,百氏兴奋的双手合什道,“你说的没错,不论是文房四宝,还是丝绸首饰,茶叶胭脂,都有皇商特供,而令狐家,生意做的再大,却没有拿下一个‘皇’字,这水席可是能放了皇家的眼-”
做皇商?因为水席?自古到今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例子吧?就算是水席进了京,入了贵人人的眼,顶多就是常相逢进宫做的供奉,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令狐俨轻叹一声,“现在常姑娘并没有跟我们合作开酒楼的打算。”
“你刚才不是讲她愿意把菜谱给你了吗?”说到这儿百氏也跟着叹气,光有菜谱,没有常相逢这个“进”过龙宫的福女,这水席就要大打折扣了,“要不咱们占四成给她六成?不过除了龙宫酒楼外,得挂上咱们令狐家的字号。”
“我看常相逢挺好个闺女,生在那样的家里还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跟明奕一起认识的她嘛,怎么那姑娘就看上明奕了?”在百氏眼里,明奕无论长相跟气度跟自己孙子根本没法儿比啊,她实在想不通常相逢是个什么眼光?
令狐俨万没想到百氏居然想到这儿去了,不由尴尬万分,“这样的话祖母千万不要再说了,其实我的想法是,常相逢想嫁明奕难度太大,如果咱们助她一臂之力呢?”明奕是自己的表弟,又是明家的未来,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令狐俨愿意做的事情。
入了冬是农闲时节,这进了腊月离年也不远了,但凡天气好一些,校场街的生意家家都十分红火,常相逢这小饭馆沾光生意也十分的兴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当然,做生意的只有忙起来才会有收入,常相逢也是忙的心甘情愿。
☆、八十九回去过年
等过了腊月二十五,洛阳城里做生意的人家基本上都关了门,常相逢也辞别了徐氏祖孙两个,赶着自己的毛驴车回到了半个店儿。
“娘,巧丫,你们可到了,我算着你们晌午前能到呢!”常巧姑已经到村口儿等了几回了,现在一看到母亲跟妹妹,急忙迎了过来,再看车上那一大堆的东西,不由骇然,“巧丫,你才挣多少?拿这么老些回来,叫人看见了。”
车里的年货有常相逢自己做的吃食,便野鸡野猪肉什么的则是令狐俨派人送的,而且打的也是明奕的名头,常相逢也只能笑纳了,“不偷不抢的有啥怕人看的?”从段天生要休海氏起,常相逢跟常巧姑就不如以前那么融洽,对这个事事都依赖自己不说,还要强逼自己出头的姐姐,常相逢也热情不起来。
两姐妹的事情常巧姑又怎么会没感觉,可是现在段天生已经死了,海氏也接了回来,常巧姑觉得这事可以直接翻篇儿了,“咱们是不偷不抢,可你这么一大车的拉回来,旁人看着眼气不是?”
“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叫锁住再跑一趟,将这些东西再送回荷花巷,”一回来就听教训,常相逢有些不痛快,还不如自己直接在荷花巷跟徐氏她们一起了呢。
“你这闺女,你姐也是为你好,”海氏见常相逢进门就没有好声气,急忙替常巧姑说话。
现在这对母女凑到一起,自己又得好几天耳根子不清静了,常相逢无语望天,也不再理会海氏跟常巧姑,自去找了窦恒,让他们东西分了,柳嫂子家的那份儿叫锁住直接带了回去,而七爷家的常相逢则叫窦恒提了,一起往窦七爷家去。
“啧啧,这相逢这生意真是做大了啊,瞧着带回来的东西,”李氏一听到常相逢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再看窦恒手里提的肉跟酒,心里真是百般滋味,忍不住开口刺她。
“生意不大,但是孝敬七爷的银子还是有的,”常相逢也不理会李氏的酸话,冲窦七爷福了福身,“好久没给七爷请安了,您老身子还好吧?我也没有什么可孝敬您的,听人家濂这是陈年的杜康,就给您买了一坛子回来,你晚上吃饭时抿两盅。”
窦七爷看着跟初来时已经判若两人的常相逢,心里也很是欢喜,亲自将那坛子酒搬回自己的屋里,“好好,难得你这妮子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头子,快来坐,听我说说你那生意做的咋样?可有人欺负你没有?”
“大家乡里乡亲的哪会有那么多的坏人,我身边有锁住还有徐大娘,我那个继父去了之后,我娘也跟我在一起,这日子热热闹闹的,咱不惹事,事也不来找咱,我啊,一门心思卖自己的面条就行了,”常相逢报喜不报忧,跟窦七爷说的尽是自己在荷花巷的诸多趣事跟自己生意如何兴旺,也好叫老人家放心。
“你能立得住我就放心了,你这个姐夫啊,人太厚道,嘴也上不来,你姐呢,是个好媳妇,但外头的事情懂的太少,有你照应着他们啊,这日子一准儿错不了,”窦七爷听着常相逢说着城里的事情,心里也很是安慰,“我听你柳嫂子说,你叫锁住跟你学厨艺?”
“是啊,锁住这孩子机灵又肯吃苦,我好好教他几年,以为不论是自己出来开饭馆还是接着跟我干,日子都错不了,这可是我的首席大弟子,”常相逢很喜欢内秀的锁住,听窦七爷问起,连连夸赞。
“你是打算收锁住当徒弟了?这是好事儿啊,趁着年下大家闲着,叫柳氏摆桌酒,叫锁住正式给你磕头拜了师傅,以后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了,”如果锁住正式拜了常相逢为师,那她在教锁住厨艺方面就不会克扣,而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锁住认下了这个师傅,那他日后的前程就有常相逢来考虑了,于柳氏一门孤儿寡妇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磕头拜师?不用吧?”这也太夸张了,自己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常相逢有些哭笑不得,“锁住我很喜欢,我自然会好好教他的,拜师就不用了吧,我没那么多的讲究。”
“咋不用?当然用,这拜了师傅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是还要做席面吗?少了人手怎么成?你好好教锁住,他也能安生的跟在你身边学手艺,两全其美的事,”窦恒听到窦七爷的提议,立马赞成,有了拜师礼,以后锁住用起来更放心了,别人不知道,窦恒可是听常巧姑说了,常相逢有一手制席的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