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管事打量着这家东城闻名的龙宫小吃店,看着去跟别家不太一样,从掌柜到伙计个个干干净净,店里也是如此,“你这小店儿生意再好,一中午也挣不了一两银子吧?常掌柜到我们张府一趟,那可是一锭银子的进账啊,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个账你还算不过来?至于什么秘方的事儿,我们张家是跑船的,又不做吃食生意,大不了常掌柜你上灶的时候,我叫厨上的人都出来。”
“一两银子?”徐老太在一旁有些不淡定了,“黄管家你说的是真的?”她们小店儿生意是很好,可是想清落一两银子,也得五六天的功夫啊。
“大娘,宝瓶胡同张家是啥人家?人咋样?”常相逢叫锁住帮黄管家倒了杯茶,自己则将徐老太拽到一边儿打听。
“张家也算是城东的大户了,张家老太太守寡多年将几个子女拉扯大,年轻的时候日子也艰难,不过几个孩子都很孝顺,尤其这这张家老大,更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要不也不会来请你去给自家老娘做面了。”
孝子节妇,常相逢点点头,“好吧,我去,其实咱们这儿也好安排,中午我一次做上两锅就行了,不过到时候叫锁住跟我一起去吧,也帮我守个门儿。”
当下常相逢跟黄管事说定,又收了黄管事半两银子的定银,常相逢之后又带了锁住到张家转了一圈儿,关键是看了灶上的情况,直到寿日,才特意挑了身枣红夹衣带着锁住去了张府。
“常姑娘你可来了,我们大管事都要叫小的去接你了,”张家灶上的管事看到常相逢,可算是松了口气,“这正菜都上完了,一会儿就差你这寿面了,现在来的及不?”
“有啥不来及的?钱师傅你只管放心好啦,我算着时间呢,”常相逢将自己准备的浆跟配料一一摆在案上,看向钱师傅道,“我要下面了。”
“明白,都明白,”大家都是凭手艺吃饭的,这秘方小料的重要性自然心里有数,钱师傅也不多留,一挥手示意厨上的人都出去,“里头那火是专门给姑娘你留的,面也活好了,你看看中不?”
因为是头一次上门给客户单锅做面,常相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待钱师傅走了,仔细将厨上各处检查了一遍,又叫锁住出去转着,才开锅上灶。
浆面条因为是百姓的吃食,基本是以素为主,但不表示不可以加荦腥,常相逢已经打听了,张家老太太并不是个素食者,所以为了浆面条的味道更好,她决定这次在里面加上肉丝。
“常姑娘,我家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呢,”看着丫鬟婆子将一碗碗浆面条端出去后,常相逢小歇了一会儿,准备带着锁住回家,没想到却被人拦下了。
“见我?为什么?”这又不是西方,觉得东西很赞还要跟厨师长照个相,常相逢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小丫鬟,“难道是我的面条出了问题?不可能啊,出了锅我先尝的,还吃了小半碗儿呢,这不好好的嘛?”
第一次做上门生意常相逢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小心,头锅面出来,常相逢就请钱师傅一起吃了一碗,再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来请人的丫鬟看常相逢一脸狐惑,抿嘴笑道,“常姑娘没事儿,我家老太太吃着你做的面条直夸味道好呢,可巧今天我们老爷定的班子里又唱《善娘记》,老太太就动了见见姑娘的心思,还有我家三太太因为有喜了在后头养着呢,刚才她院里的丫鬟送消息来说,你做的浆面条,三太太吃了一大碗呢,你可不知道,三太太害喜害的半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原来如此,这酸面条可不就适合孕妇吃么,常相逢放下心来,“谢谢姐姐告诉我这个,不然我还提着心呢,咱们这就去。”
“哟,可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常相逢人还没进花厅,张家老太太身边一个妇人已经开口称赞了。
“可不是么?这也是老太太您的福气啊,做大寿连福女儿都过来给您亲自下厨了,”
“这丫头可不只是福女儿啊,人家戏里仙子不是说了,因为善娘前世积了大功业,才会助她一命,这跟老太太可不是一样的么?”
张家老太太并不将周围人的恭维听到心里,冲常相逢一招手道,“过来我看看。”
“相逢见过老太太,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常相逢给张家老太太行了礼,才走到她跟前。
“嗯,是个水灵丫头,一个小姑娘走到这一步,不愿意啊!”张家老太太年轻守寡将几个儿女带大,自然知道一个女人的辛苦和不易,“你做的面条很好,我也是苦出身,那些猴头燕窝的吃了就跑肚,倒是你这白面条,我吃着舒服。”
“您吃着好就是小辈儿们的虔心到了,”常相逢接过张家老太太赏下的荷包,一福道,“谢老太太赏。”
“我常你配的那几样小菜也挺好,爽口,赶明儿叫人送府上几坛,我配饭吃,”张家老太太对常相逢这次配浆面条的萝卜丁很是喜欢。
“这不值什么,明儿个我就叫锁住给您送来,”这些小东西,常相逢那里还是有许多呢。
“刚才不是听说三太太很喜欢吃这浆面条么?依我说,常丫头你不说将这面条的做法教给我府上钱师傅,这样我家老太太跟三太太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一个打扮俏丽的小媳妇抿嘴笑道,“你放心,我们张家在城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也知道你这浆面条是神仙面,不会亏待你的。”
“这位奶奶说的我可不敢应,我也是得仙子青眼才学了这面条方子,拿它为一家人谋生计已经是不敬了,怎么还能再卖于他人?”不过是一个浆面条方子,又不是什么日进斗金的东西,居然也这么招人眼?
☆、七十三酸酸惹人爱
说话的小妇人是张家的大孙媳妇,对常相逢的浆面条方子倒没有多少觊觎之意,说这话纯粹是想在太婆婆跟婆婆面前表现自己的孝心,“瞧着话说的,好像跟你多不愿意一样,真不愿意,怎么不直接只卖凉粉别卖面条?”
“城东张家谁不知道啊,听说这洛河上的船有一半儿都是张家的,这世上还有张家出不起的银子?”常相逢浅浅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前些日子令狐大东家也跟我提过方子的事,不过后来听我一说,觉得我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也就没有再说要方子的事了。”
“令狐家?也想要你的方子?”城东张家再富,在令狐家跟前也不过就是一个铺子的掌柜罢了,什么洛河上的船有一半是张家的,那根本就是常相逢恭维的说法,张家的船不过十几只,也就在黄河上走走,跟令狐家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听到常相逢说令狐俨也看上了她的浆面条方子,张家人不由都提起了精神。
“想来老太太也听说了,我去年投河是被令狐大东家的船救的,后来令狐大东家又向我姐夫订了三个月的凉粉,所以这浆面条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自己被令狐家救了的事,估计现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我就不信令狐大东家还能看上你个小小的浆面条方子,”张家的孙媳也是娇养大的,如今被常相逢直接拒绝了,颇有些下不来台,又听常相逢拿令狐俨堵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你别以为见过令狐家的人几回,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就算是令狐家救过你又如何?你还真以为他们会再救你一回?”
“大东家确实救过我一回,他会不会再救我第二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天我来给老太太做寿面,张家上下自然不会干出我需要被人‘救’的事情,”常相逢对这个在自己太婆婆寿宴上找事的小媳妇很是不屑,心里冷哼一声,“我的方子得自洛河龙宫,你们张家也是常年跑船的,如果强抢我的方子,就不怕河上不安生么?”
“行了,老大媳妇安生些吧,常姑娘说的是,她好心来给我祝寿,我们怎么能做出叫人笑话的事?”张老太太摆了摆手,心里却对常相逢高看了几分,“时候不早了,你铺子里肯定也离不开你,快回去吧,得闲儿过来跟我聊聊天儿,我也是寡妇熬儿一辈子,知道女子养家的不易。”
还是您老通情达理,常相逢感激的向张家老太太一福身,随了领她来的丫鬟出了花厅。
“常姐姐,你的方子真的是龙宫里得来的?”送常相逢来的小丫鬟比来时话多了些,“我也是看戏才知道这水底下是有龙宫的。”
“河里有龙王,龙王自然要住龙宫了,”常相逢笃定的一笑,“怎么?你不相信啊?”
“也不是,旁人不信龙王,咱们张家常年在河上跑船,自然是相信的,我只没想到原来河里的龙王也吃面条,”那小丫鬟对常相逢的话倒没有多少怀疑,只是河里的龙王吃面条,有些超乎她的想像。
“那不是天宫时传的嘛,龙王爷也只是改改口,并不当这个是主食的,不然会叫我学了去?”常相逢解释的“合情合理”。
“那令狐大东家真的要你们的方子啊?他们给你银子不?我家大少奶奶可是要给你银子的,你咋不借机要上一笔银子,不比自己摆摊儿强?”
“令狐家也是说给银子的,准备在他们的酒楼里卖,可是听我一说,令狐大东家到底是干大事儿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碗面条坏了河上的事?当下就说不要了,可是我都那么说了,如果再拿出来卖给别家,到时候叫令狐大东家知道了,不说我,只怕买的人也会跟着倒霉,平白得罪人不是?就冲这一条,这浆面条的方子我也不会给人的,”常相逢借着小丫鬟的嘴,得叫有些人死了心。
“姐姐说的是,要是得罪了令狐家,在洛阳还怎么活啊,”小丫鬟点点头,“幸亏令狐家没有死命问你要,不然这方子姐姐只怕也保不住!”
令狐家于豫西商界来说,简直就是神话般的存在啊,常相逢无奈的点点头,“而且我也不想卖,虽然这样每天几百文的挣的不算多,可是你只要肯干,天天都有的赚,不比守着一堆银子坐吃山空的强?”
有了张家的经验,就算是常相逢没有天天上门做浆面条,龙宫小吃也是天天都有人来特意要浆面条回去给亲人当寿面用,但凡这个时候,常相逢都会专门小灶为客人做上一锅带走,这也为龙宫小吃赢得了有人情味儿的好口碑。
“巧丫,你这样成天团团转,累不累?”李翠儿安生待了一阵子,发现根本没有漏洞可寻,心里发急,又看常相逢虽然说话难听,但并不怎么管她,人也渐渐懒了下来。
见李翠儿往自己旁边一坐准备跟自己长聊,常相逢将手里的账本收好,“累啊,咋不累?可是这样累着挣的银子心里踏实不是?”
“可是我听说令狐家要你的方子啊,你直接一卖多好,”李翠儿这几天留意打听,也听说了有好几家酒楼想买常相逢方子的事。
“涸泽而渔的事情我不干,我啊,还指望着方子给我开饭店呢,”常相逢看着李翠儿心里惋惜,如果李翠儿肯跟自己一心,自己开饭店就又多了个帮手,可惜,她也无心去收服一个觊觎别人拥有的一切的人。
“这才能挣多少?你算算你每天才睡多少功夫?再看看你的手,都粗成啥了?”李翠儿心里不屑,面上也带了出来,她可是很注重自己的相貌的,一个大姑娘没有一副好相貌,怎么能嫁的好?
常相逢也想漂亮啊,可是她做的活跟油烟还有水的成天打交道,皮肤不粗糙是不可能的事,常相逢也去买了手脂之类的来抹,可是脂粉店里的手脂香味太大了,常相逢怕这些味道会跟面条窜了味儿,也不敢多抹,倒是便宜了李翠儿。
“这些事啊,还是留给你想吧,我跟你说啊,你要是闲成没事,把蒸布和抹布都洗了,再煮煮晒晒,咱们做吃食生意的,卫生是关键,还有,你要是喜欢涂脂抹粉儿的,我也不拦着,但前头你少去啊,要是想出去帮忙,就把身上的花衣裳给我换了。”这李翠儿自来了自己店里,能吃了啥药一样,就那两身衣裳,换过来换过去的,脸又擦的那么红,常相逢真怕她成天乱晃叫来自己店里的食客们误会。
李翠儿听常相逢这么一说,心里不高兴了,“我咋啦?你不就是嫌我招人眼嘛?你不也成天新衣裳一身儿一身儿的添?”尤其是常相逢添衣裳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她!
真真是不能沟通,常相逢无语望天,“我跟你说,你来我这儿就要守我这儿的规矩,如果觉得我苛待你了,不论是羊二庄还是甜井胡同,都有你的地盘儿,你回去就好了。”
说罢也不理会气的脸胀红的李翠儿,直接端了铜盆出去洗漱去了。
“奕儿呢?又出去啦?”明府紫芝堂里令狐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大媳妇谭氏,“你就由着他不管了?”听到明奕又出府的消息,令狐氏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人将谭氏给找来了。
“母亲不必担心这个,奕儿大了,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咱们又没给他身边放丫头,看上哪家姑娘也是情理中的事儿,”谭氏虽然心里比婆婆令狐氏更忧心,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轻声安慰婆婆。
“那也不能看上个卖面条的姑娘,你叫人去看过没?听说叫什么‘面条西施’的,这么叫奕儿牵肠肚,想来是个绝色了,真不行的话,叫人去说一声,收到府里罢,只是别走漏了风声。”不过是一个女人,在令狐氏的眼里,跟孙子平时看上的玩意儿没有什么不同。
谭氏没有见过那个“常相逢”,但一个乡下女子居然叫这种名字已经透着怪异了,尤其是后头那一出《善娘记》出来,谭氏就更加不敢小瞧她了,“长的好不好的不重要,我不信她还能倾城倾国了?只是奕儿性子拧,如今一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咱们要是硬来,只怕会物极必反,弄的大家不好收场。”
“反什么反?咱们接她进府,又不是打杀了她?但凡有耳朵的,谁不知道明府是什么地方?我现在担心的是奕儿被她弄野了性子,他可是马上就要进京城的人!”令狐氏对谭氏这么不紧不慢的作派很是不满。
“母亲也说了,奕儿马上就要进京了,这一到京城,一年半载未必能回来,咱们不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等奕儿科举一罢,就给他说亲吗?这洛阳城的事儿跟奕儿还有什么关系?”谭氏心里虽然也着急,但她觉得没必要现在这个时候跟儿子闹翻,不论那个常相逢打什么主意,只要明奕一离开京城,最终等待她的都是一场空。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可是不见这个‘面条西施’我这心里终是不太平,到底也得看看是个什么妖精才行,”令狐氏可不像谭氏这么乐观,这一头栽到女人身上毁了一生的事情她见的太多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叫你舅母去做,”只要明府不出面,想来明奕也不会怨到她们身上。
☆、七十四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