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地防范作弊了。在考试刚刚兴起,考生们还没来得及琢磨着作弊的时候,已经提前两千年把所有能执行的反作弊手段都拿出来了。要是这样还能有人作弊成功,那颜神佑也要写一个“服”字。
岂料人家不作弊了,反而拿舞弊说事儿了。作弊、舞弊,一字之别,天差地远。矛头直指颜神佑!
颜神佑:……我去年买了个表!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真想掐死这个没眼色的王八蛋啊!
得亏现在造纸业还不算很发达,国家又要编书印教材什么的,民间纸张还是比较缺的。要是造纸成本降下来了,这还不得贴得满街的大字报啊?
颜神佑心里已经电闪雷鸣,将这个无事生非的王八蛋劈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不动声色。冯三娘见她还这么镇定,心里也佩服,然而事情却不能不管的。头一回这样大面积的考试,明确了男女都能考的,其实是全是靠颜神佑一个人撑起来的。如果现在不管,将这股无中生有的势力头给压下去,一旦颜神佑有个什么意外,不能再硬撑了,保管要招来大规模的反攻倒算。
到时候,这些女官自身都难保,就更不要说给颜神佑搭把手了。得把这件事情给打压下去,还要打得漂亮。这是冯三娘的观点。
颜神佑却将手里的纸卷儿往桌上一扔,对她道:“不急,等两天,看一看。让他将事情再闹大一点才好呢。”还省了自己去宣传了。现在吆喝得越响,将来打脸就越疼。这么个道理,想来落地举子们是不会明白的。你台子搭得越高,我拆你台的时候响动就越大。给我免费做宣传了。
冯三娘道:“只怕会于殿下的声名有损。”
颜神佑感兴趣地问她:“你也往女学那里去的,照你看,这些女举子们学问如何?”
冯三娘是个半文盲——工作这么多年了,文化水平仅限于认识有限的公文常用字词,还是只会看不会写——听颜神佑这么问她,当场就崩溃了:“殿下,我不识字啊!哪儿知道这些读书人好不好啊QAQ”
颜神佑道:“我才不信,你这么明白的人,会看不出些痕迹来。”
冯三娘抹了一把脸,道:“旁的不好说,可这些个小娘子们,哪怕是落了第的,也是极用功的。”
颜神佑点头道:“对啊,是用功,比男人们用功多了。女人要熬出头,需要顶住比男人难十倍的刁难。凡能顶得住的,无不是意志坚定、智慧过人之辈。但有这两条长处,轻易就不会被淘汰。她们要在旁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寻欢作乐的时候读书上进,在旁人歧视刁难的时候奋发做事。落第举子比不上她们,简直是太正常了。”
冯三娘眉头一动:“殿下是说,公开来比?”她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那可好!”
颜神佑道:“稍等两天,等事情再大一些了,才好。我还要再看一看卷子,择几个有把握的,来与他们打擂台。对了,我送你去女学,每天上半天课,好不好?”冯三娘做事认真,为人又精明可靠,文化水平不高,却是一项大缺憾。
冯三娘仿佛即将被逼良为娼,惊惶失措又誓死不从,张口就说:“下官还是去盯着那群落地举子,别让他们再生出旁的事来,攻讦朝廷,造您的谣。”说完,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嗖就蹿不见了。留下颜神佑望着她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最后爆笑出声。
笑着摇了摇头,颜神佑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涂写写。首先,这事儿朝廷得放着冷两天,等外头闹大了,再发声。其次,这次比试一定要赢。第三,这次挑事儿的人,一定要让他记着疼!
写完了应对,又写太学的教学章程。太学分这两部分,一部分是各地的优秀学生——包括不第举人,只要通过了入学考试,都可以入内读书,学习优秀者还发津贴。另一部分就是“公务员入职培训班”,后者因为一、二年后就要做官,教育问题尤其重要。除了思想上的再教育之外,还要教一些专业知识。女举人上课,又是一个问题,依旧是帷幕隔开?
打好了草稿,颜神佑将太学的教学章程改了又改,最后定稿,还意犹未尽——要是能在教师队伍里安排位女先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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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颜神佑把太学内“公务员入职培训班”章程的最后定稿上交给颜肃之。颜肃之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是有些忧郁:外面又有不识趣儿的生事了。坦白说,这回女举考了这么多人,也是出乎颜肃之的意料的。
在颜肃之的成长过程中,女性就是以弱者的面目出现的。后来楚氏把马甲一脱,颠覆了他的印象,却也仅此一例。他闺女读书好、打小就聪明,砍人还不算,还要堆京观,可在他眼里,还是个软糯的小棉袄,需要他保护的。其他的女孩子们,侄女们看起来也挺聪明,那是颜家基因好。除此而外,女人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官,都是比不是男人的——事实摆在那里呢。
这一回这个比例……
颜肃之也大吃一惊:居然有这么多女娘考上了?他倒是相信颜神佑不会舞弊,颜神佑犯不着这么搞,举荐制又没全废,她要让谁做官儿,直接上表就行了,颜肃之还没驳过闺女的面子。不过,颜肃之对这些能拍翻同期男举子的女人们,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怀疑的——真是自己考的么?
他先没提这个事儿,是想暗示下面的人:把这件事情给我搞定,不许有人说朝廷的不好。
没料到的是,这一天早朝,颜神佑没有跳出来,安排考试的卢慎也没有跳出来,主考官李彦、副主考官霍亥、丁号等都还没发声。第一个出来说件事情的,却是方铎。
方铎兄被外甥李清君坑得苦哇!李清君翻墙跳窗跑去考试了,他这个做人家姨父的,险些被旧族认为是叛徒。哪怕现在旧族在楚丰的敲打引导之下态度有所转变了,看他还是不大顺眼。卢慎这小子更坏,特意把他给引荐进了礼部,去做了个郎中。这次考试,还让他帮忙搭把手准备。
这一回,李清君又以在职考生的身份,跟六郎半道儿捡的那个江非一块儿,又考了一次统考!两人还一同中了进士,李清君名次比江非还高,在头甲。有人找颜神佑的麻烦,方铎是有些窃喜与快意的。只是一想到颜神佑这个女人特别阴险,万一这一回不拦下了,叫她借题发挥,指使人连李清君一起拖下水再重新考试,那就不妙了。
于公于私,方铎都得奋起战斗。况且,他也占着个理字:“陛下,近来有不第举子公然诽谤朝廷,请将之治罪!”
他的老朋友余道衡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觉得他堕落了,出来与他打擂台:“陛下,方铎此言差矣!圣主不因言治罪。”
方铎心里苦哈哈的,泪水在肚子里已经泛滥了,腹诽着:你这回不是也让家里孩子考试了吗?你都服了软了,还死咬着我不放,还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口上还要说:“余道衡才是此言差矣!进谏与诽谤,是一回事么?任由不第士子造谣生事,朝廷威严何在?!”
两个老朋友掐得火热,六郎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俩不是一伙儿的么?怎么就这么吵起来了?
唐仪看好一阵儿热闹,才出列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端着御史大夫的身份开始维持秩序。然而他素来没有什么威信,余、方二人继续吵得不可开交,唐仪开始卷袖子。
叶琛见势不妙,忙端起丞相的架子,将这文斗二人、行将武斗的三人一并喝开。向颜肃之建议道:“陛下,此事可大可小,断不能容人诽谤朝廷。”
余道衡见颜肃之点头,忙说:“陛下,因言获罪,才是不祥之兆啊。”
这个话唐仪不爱听,亲自上阵来与他争吵:“你就是铁了心要护着胡说八道的人了?还是说,不管说什么,都随便说了?那我回去就说,你儿子没考上,所以指使人怀疑朝廷不公,你怨望!”
怨望是个很坑爹的罪名,它的依据很飘乎,但是后果很严重。余道衡一脑门儿的汗,冲颜肃之一跪:“臣断不敢如此!”
颜肃之看看颜神佑,颜神佑回了他一个八郎经典表情,颜肃之嘴角一抽,一摆手:“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理它不少!说正经的事情!跨马游街的事儿准备好了么?唔,琼林宴放在哪里?”
这就不管了啊?
不是不管,而是要开个小会,颜肃之就不相信,颜神佑没个主意。要颜肃之说,这么输不起的王八蛋,搁朝上也是个搅事精,就冲这种“不思己过”的精神,也要让闹事儿的滚球。出了事儿,不反省一下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以后好好努力,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成就?
一甩袖儿,颜肃之宣布退朝。
回来开小会,颜肃之很不客气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等样人,我是不敢用的,”再一指六郎,“你也不许用他!真有不忿,可以上书诉冤。大周言路畅通,又不是不许他说话。正路不走,非要走邪路,在民间散播流言。此等人器量太窄,眼界又不宽,满腹心机阴谋,实是小人之流。”
六郎受教。
李彦是做六郎老师的,顺着家长的话给学生补课:“所谓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
他一套讲完,颜神佑忽然笑了:“他们这也是见贤思齐了。只是君子见贤思齐,是修身养性自己也要做贤人,小人见贤思齐,是要将贤人拉下马来变作与他一样的小人而已。”
说得君臣都笑了。
六郎问颜神佑:“阿姐,流言伤及阿姐,阿姐可有应对?”你要亲自抽回去,我们就帮你递鞭子,你要不抽,那我们可动手了啊。
颜神佑道:“过得明日,再吵上一吵,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的。到时候,在太学开一课,让他们当场比试比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蹓蹓。比试完了,再讲课也好,公布课程安排也好,总之,将事情给定下来。”
颜肃之道:“那让……唔,霍翁主持罢。”万一霍亥绷不住,再上李彦,这也是丢一手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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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已经计划得好好的了,自己便去看女举子们。
女学建得很宽敞,这里面借居了些女举,中了的五个固然是欢喜的。没中的心中满是遗憾,也安慰自己是见过世面了。原本这样也就罢了,没想到外面又传出风言风语,说她们这样的成绩,皆是舞弊得来,又语涉颜神佑。弄得这些人开心的也不开心了,遗憾的也顾不上感叹了,齐齐化作愤怒!
在这年头,敢走出家门、不远千里过来考试做官的女人,实在是惹不起的。内里一个扬州出来的姓袁名莹的小娘子,就提议:“我们请示公主,好与这群酸丁比过。有些贱皮贱料的东西,不挨打就不老实了。”
此言一出,瞬间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黎家一位中举了的小娘子自告奋勇:“我家第四阿姐地昂州时便蒙公主青眼,举荐为官了的,我常随她玩耍,如今公主府里倒好有一半儿的姐妹我都认得。我去寻她们,往上好递个话儿。只是有一条,真个要比试了,大家有几分把握?”
袁莹一指藏:“在扬州时,好有五分把握,到了这里两月有余,倒有八分了。”
黎小娘子道:“就八分就够了,剩下的两分,这回都取中了呢。”
众女七嘴八舌:“那便有劳阿黎了。”
又猜了一回题,黎小娘子去梳洗,准备拜帖。才打扮好,便闻颜神佑到来,一齐出迎。
颜神佑早知这些小娘子们厉害,真没想到她们居然这般厉害。黎小娘子见颜神佑来了,便对袁莹道:“主意是阿袁出的,殿下来了,不如阿袁自向殿下进言,如何?”她并不想贪这么个功劳。
袁莹推辞两句,被昂州一个叫苏楼的妇人说:“休要扭捏,都痛快起来。”便也答应了。苏楼在这些妇人里年纪最长,乃是兵乱的时候南下的,丈夫与儿子死在了南下的途中。到了昂州之后家产也不剩多少了,近来娘家想要她改嫁、婆家硬拦着要做成转房婚,闹得她心烦,索性跑出来考试了。只是有些不幸,这一回并不曾中进士。
与颜神佑打照面前,这群女举子就已经定下了主意了。参拜毕,颜神佑邀她们饮茶,顺便将事情透与她们,让她们好好复习。岂料才坐定,由袁莹打个头儿,出列请命,要求与落第酸丁们比个高低,不抽死他们不罢休。
颜神佑放声大笑!
笑得连袁莹这样背水一战的人,心里都发了毛,声音略抖着问:“殿下何故发笑呢?”
她这一回,是铁了心非得考上个官做不可了的。她爹没儿子,她娘生不出来不要紧,纳了一妾、收了四婢,家里还是她一棵独苗。她爹眼瞅着都要五十了,阳寿将近,族里动念给她爹过继。血缘最近的是她叔叔家的堂兄,问题是,两家关系不好。她堂兄的妈跟她妈还是仇人,她比堂兄小两个月,小时候天天跟堂兄掐架。她婶子骂她娘是下不蛋的母鸡,她就把她堂兄揍得脑门上顶俩大鸭蛋。
她要是考不出来,家产就得归她堂兄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虽然早就有女户之说,大周也做出了成例,女儿连爵都能袭了。可是实际的操作中,却仍然有着种种问题。国家规定了又怎么样?民间还是照着旧俗的多啊。并且,女性继承权的问题,在大周,也只是个初步的试验而已。之前的事情,许多都可以“从权”,反对者可以说,这不是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