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的内容无非是亲友之间互叙别情,倒不涉及什么敏感问题。使者快要愁死了,回到京城,安全。留下来,也安全。他就怕死在半道上!所以虽然与颜肃之相处愉快,他还是火烧眉毛地跑回京城了。
回去跟虞喆说,昂州一切都好,新城建得相当不错,颜刺史真是能力卓越!
虞喆吃了一颗定心丸,专心跟五王死磕!不想颜孝之又告诉他,今春干旱,京城三个月没下一滴雨,眼瞅要坏事儿。
虞喆:……T T做皇帝怎么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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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喆再惨,好歹已经是皇帝了,有什么事儿自然有人为他分忧。哪怕这些朝臣们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忠心,但是目前来说,拿一份工资就为他做一天的事,倒也算尽职。
陈白就不一样了,出了事儿,他得自己担着。颜肃之要找他麻烦,他得自己扛着。谁能替他扛呢?
明着看,颜肃之这是抬举他,颜肃之自己的弟弟,跟着二哥混了这么久,分家分的最要紧的家底子都倒出来给他哥了,也不过是个郡守而已。颜肃之的亲侄子,俩,颜希贤还是爵主,都被亲叔叔扔到荒郊野岭当县令去了。推荐陈白做个郡守,真是大大大大的恩情。
陈白是真的傻了,傻完了之后才想起来生气。才掀了八张桌子,被他弟弟劝住了:“快寻江翁想办法,他休想袖手旁观。”
到底是亲兄弟,这话在理,陈白掀了一回桌子出气,心情平复了下来。连说:“对对对!我去寻他!”第九张桌子终于保住了。
揣着委任状和发下来的大印他就去隔壁找江瑶了。
陈家的动静,隔壁的江家自然是听到了。见说陈白车都没坐、肩舆也没乘,就这么步行过来了,江瑶心里还有点奇怪,心道,他怎么这般匆忙便赶过来了。
一打照面儿,陈白还穿着接委任状时的衣服,只是经过掀桌等一系列运动,已经衣冠凌乱了。江瑶吃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白口称“江翁”,一面将委任给江瑶看,一面道:“这个颜二,真真是蛇蝎心肠!他这是要害死我!湓郡现在是可以去的地方么?我又无兵,这一路能活着过去,也要看人脸色!他必是察觉出什么来了,江翁可以助我!”
江瑶听到“察觉出什么来了”,眉毛一跳,旋即冷静了下来。作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陈白安静。自己想了一想,觉得颜肃之未必是知道他们的计划,大概只是知道放流言的是陈白了而已。
想到这里,江瑶又镇定了下来,对陈白道:“莫慌,莫慌。”
陈白性急,见江瑶还一副老神在在的装X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平常陈白也会装,可那是在自己没倒霉的时候。现在火烧眉毛了,江瑶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那儿装!陈白怒道:“不用江翁去湓郡,江翁自然是不慌的!”
江瑶知道他的脾气,恐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忙说:“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哦?”
江瑶道:“如今道上不好走,要等扬州来人再做机会,你怕是捱不到那时候啦。颜二既然想赶你走,就不会容你多做停留。保不齐明日就要派人来说,如今情势紧急,要你速去湓郡安定局势了。”
陈白没好气地道:“这个我也知道。”你能不能说点有意义的话啊?
江瑶一捋须,依旧慢条斯理地道:“所以,要赶在他将你逐出昂州之前,先下手为强了。”心里却想,这个陈白,空负了好姓氏,居然这般沉不住气,以后不可大用。
陈白跟江瑶白话这么久,江瑶说了无数的废话,就只有这最后六个字顶用。一口气活活憋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憋得快要翻白眼了,才憋出一句:“则当如何行事?”
江瑶道:“便说,你在这间多多叨扰了颜二,如今又蒙他举荐出仕,动身之前,自然要酬谢他一番的。可设宴,遍请州府诸人。我为你做个保人,便说你先前发牢骚,说话有些过份了,幸尔颜二不计较……”
陈白像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二斤老陈醋,脸皱得像棵干菜,哼唧道:“那便这样罢!人手可靠么?那颜二父女,据说是战场上拼杀过的?”
江瑶微笑道:“放心罢,哪个要与他们拼杀来?我用弩!”
陈白咧开了一个恐怖的笑容:“江翁,高!实在是高!预备派多少人?”
江瑶道:“太多了,反而容易露出形迹,总是足够用了。如何?放心了罢?”
陈白这才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潇洒地一揖:“江翁,我算服啦!”
强弓劲弩,历来是为朝廷所禁的,就是因为它们是远程杀伤性的武器。只能允许一定范围内的朝廷军队拥有,民间是严禁私持的。然而架不住世家比较牛,人家自己家庄园里可能就有一个兵工厂,这样的小型兵工厂,颜家的坞保里就有。
位置决定立场,颜家不主政时,恨不得自己家什么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有。轮到自己主政了,那是恨不得境内人都老老实实的别乱搞,还要通过各种手段,严格控制境内的“非法”事件。昂州境内本无什么拿得出手的世家,仅有那些略能看的,还被软硬兼施给搞得认了命。
即便如此,人家以前存的那些东西,还真不好去抄人家的家,只好现在开始禁。亏得他们在昂州还有些威望,大家都服他们,发现与其自己操心各种事务,不如交给他们去拿主意,反正……大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那就相信了吧。打本当无脑输出,只听团长指挥什么的,最爽了。这才没有闹出乱子来。
江瑶等人却是别有心思的,家中存的弩,自然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想这一路走来,带的奴婢数目也不算少了,护卫也有一些,为过义军出没的地盘,携带些厉害的武器也是情理之中的。这些武器先前保证他们平安,现在,要用来为他们谋富贵了。
陈白又有些担心:“只怕卢郎心地太过纯良。”他倒也看出来了,卢慎对颜肃之,还是比较死心塌地的。先前决定先斩后奏,也是有这么个担心在里面的。这事儿,跟造反一样,成功率小不说,一旦失败,还血本无归。如果不是天下乱成这样,水太后还得罪了颜家,就是颜神佑,她也是不想造反的——不划算。
卢慎这里,情况也是一样的。何况,卢慎并无反心。
江瑶道:“事到临头,由不得他!”
陈白放心了,暗道这事儿主谋是你,失败了我大不了一走了之,我还是湓郡守呢。于是满意地走了,就等着接受胜利果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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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瑶这里,却整一整衣冠,备车去求见颜肃之。
他是卢慎的岳父,州府里的人对他自然是客气的。颜肃之收了他的拜帖,心道,难道是来为陈白求情的?可惜了,这事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他敢黑我闺女,我就要他好看。你的脸是脸,我闺女的名声就不是名声啊?玩儿蛋去吧!
没想到,江瑶来了,却什么求情的话都没说,只与颜肃之话了两句家常,又说要设宴给陈白送行。且说:“他那个人,就是脾气有些直了,打小顺当惯了的人,家里把他宠坏了。”他比陈白年长许多,又同是世家,颇有些交情,这话倒也说得。
颜肃之听他这也算是软话了,却不打算接这个茬儿,只打了个哈哈:“人么,都是有脾气的。”
江瑶道:“正是。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才来,又要走。”
颜肃之道:“他有能耐,自然有高处等他去。我听说,他是为父母守孝,从冀州回来的,结庐三载,孝心可嘉,这才写了荐表的。这也是他应得的。”
江瑶心中一痛,既然是世家,做官自然是有优惠的,陈白命好,他娘死得是时候,救了儿子一命。江瑶的儿子命就不好,在青州做官,江瑶跟老婆现在活得好好的,儿子自然是回不来的,恰被属下金井栏给搞死了……
江瑶有些魂不守舍,依旧与颜肃之敲定了送别酒会的日子,最后说了“实话”:“他去湓郡,恐一时半会儿难控全局,若有事时,请使君施以援手。万望使君给老朽一分薄面,去喝他这杯水酒。”
颜肃之心道,这是要服软?去喝这场酒也无妨,也算是做个门面,显得我大度。便点头答应了。
江瑶袖子里掏出几份请柬来,姜氏等人都有份。
颜肃之都接了,又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命小厮好生搀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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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颜神佑等也跟着去了。赴宴的,自然也不会带多少护卫,更不会有多少贴身保镖,颜神佑就带着四个客女去了。颜肃之这里,是何三与几个玄衣。其余人也都是了些侍婢一类,谁也没想到吃场酒还能吃出人命来!
有酒有肉,有歌有舞。男女分开,颜神佑这回就是被分在了女眷这里。难为这些人,逃难没没忘带了舞伎来,颜神佑深感佩服。一面听歌看舞,一面心不在焉地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吃得还很高兴,一面吃一面回过头去对阿琴道:“这是阿林的手艺。”
江氏看了,略感惋惜,心道,若能有好药,倒省了好些事情。
这年头的毒药固然是有的,只是因为工艺的问题,但凡是人工炼的,都不易提纯,又容易有异味。掺在食物中,容易被察觉出来。若是小孩子贪嘴,可能就咽了,若是醉糊涂的人,也容易混过去。可惜了,他们不饮酒,也不是小孩子了。
宴至一半,变乱陡生!
颜神佑好歹是上过杀阵的人,直觉很敏锐,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地伸手掀桌,正好挡住了射来的利箭!堂上一片混乱!
颜神佑六妞等待女抢过了旁边殷氏的桌子来当盾牌使,护着颜神佑与姜氏会合!颜神佑百忙之中还注意到,箭都是冲她来的!马上住了脚,对阿竹道:“你去,护着阿娘!这是冲着我来的,我去引开他们。六妞去放信号,调玄衣!”她心里还担心颜肃之的安危。
姜氏那边虽然也混乱,心中庆幸儿子没有跟过来,又担心女儿,不顾危险,先去看颜神佑,看她已经机灵地躲桌子后面了,也有样学样,有点笨拙地竖起了面前的桌案。阿方大喊:“有刺客!”
外面信号冲天而起,里面乱成一团。慌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撞歪了颜神佑面前的桌子,这桌子本来就不是盾牌,举起来吃力,还挡眼睛。颜神佑一个没防备,露出了半个身子,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与打到木桌上截然不同的声音,是箭入人体了。
颜神佑没有感觉到疼痛,定睛一看,面前倒下了一个熟人——林大娘。伸手将人拉到桌子后面丢给陶九妹,颜神佑往射手那里一看,乐了:“他没箭了,抓活的!”
捞起凭几,神勇地往前一扔,正中红心!再抓一个,再扔!一共仨射手,都被她砸中了。“阿陶,去!不要让他被灭了口!”
陶九妹先从腰上取下手弩,她也配弩,只是先前混乱,不敢乱用,怕误伤了。
此时夫人娘子们尖叫走避,将刺客闪了出来,陶九妹恨得要命,小娘子在自己护卫之下还遇险,要不是有这个突然冲出来挡箭的人,这会儿……先给刺客一人插个标再说。
据颜神佑后来估算,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只是当时觉得度秒如年。
玄衣很快赶到,快得不可思议。因为——颜肃之也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