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催得紧,工程进行得很快。
只是颜肃之是带着老婆孩子入京的,走得慢,没能赶上正旦的庆典,路上发了两封贺表,一个给皇帝、一个给太子。然后他就又慢悠悠地上路了,他一点也不想走那么快。新房子还没修好,回去还要住在旧府里,说起来,颜肃之是一点也不想住回去的。总觉得压抑。
他算好了时间,留下了寒暄、扫祭之类的时间,刚好这些事做完,他就能一个顿儿不停地搬到新府,展开属于他的社交活。这就足够了。
这一路上虽然离春天越来越近,但是越往北走还是觉得越冷。姜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柴炭裘衣都准备得齐全。又将郎中给一路带了来,预防路上有人生病。尤其是六郎,年纪又小,还要往冷的地方去。姜氏是十分担心的。看看六郎,姜氏就在路上催着颜肃之快些走。
颜肃之道:“你不知道。”
姜氏道:“你要我知道什么?六郎那么小,天气又冷,不该早些回京好好休养的么?你再不快着些,这个年就要在路上过啦!不是好兆头。”
颜肃之耐心地道:“京中的情势看不透,圣人还不知道有几天日子呢,正旦时节,各地藩王又入京。呵呵,我才得了爵,又是军功。一个弄不好,与他们走得太近,便要招忌讳啦,不如慢慢走,好歹避嫌。可与藩王闹得僵了,见天儿板着脸,也不大好,以后的事情,还未可知呢。就说我路上染了风寒,耽误了时间就是了。”
姜氏听颜肃之提到“藩王”二字,便不多嘴了,哪怕是六郎生病,只要不是太严重,都比不上藩王的威力大。病只是一时受点罪,跟藩王扯上关系,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一家三口就带着一百护卫,一摇三晃地在路上晃。一天就在太阳最好、温度最高的时间走上几十里,天不亮,不动,天一变暗,就近寻驿站,窝在驿站里烤火。为了不让京里着急,还特意写了信回去解释,无非是两地温差大,有点小风寒,怕奔得太急了,半路病倒走不动……之类的。
颜神佑看着信中“恐京中寒冷不适”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看来她爹是有打算的。真要是逼急了,一昼夜奔了三百里的事情颜肃之也不是没干过呀。放下信,她便一摇三摆地去楚氏那里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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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颜肃之封侯的邸报发了抄,颜神佑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起来。原本楚氏见客也喜欢带着孙女儿们随侍的,现在颜神佑更是不离楚氏左右了。似这一回,到访的客人乃是李苗的遗孀和颜希真未来的婆婆,颜静姝姐妹三个便被楚氏打发去赵家见赵忠。颜神佑却留下来一同见客。
颜静姝姐妹三人最恨回赵府,两个小的是读了些书,知道了些礼仪,一看赵府如此之乱,打心眼儿里三观不合。颜静姝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她小的时候赵氏是没少教她要跟赵忠、赵氏的生母亲近的,然而后来颜平之夫妇身死,赵家不闻不问。颜老娘的丧事儿,弟兄四个的岳家都派人去吊唁,旁人家的舅舅都来看外甥、外甥女儿,独赵府的儿子们理都没理她们。
当初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恨。
可楚氏说得对:“只要没撕破脸,那就是你们外祖家!不但要去,还要恭恭敬敬地去。没让你们正过年时去,就是为防他们那里乱人多。如今登门的客还算少的了,乱客不多,趁早了去。”
颜静姝不得不带着两个妹妹去给赵忠拜年。
李苗的夫人到了之后就见到姐妹两个,还惊讶了一回,问楚氏怎么不见另三个。李苗夫人的眼里,楚氏是个懂规矩的人,不至于偏心得这般明显。楚氏便轻描淡写解释了两句,李苗夫人秒懂。这位夫人一直寡居,见客也少,因订亲等事,倒见过颜希真几面,颜神佑对她却没什么印象的。
婆媳两个此时来,也是因为两家有渊源,也是因为结了亲。通常情况下,还是男方家里要主动一些。否则,每年这个时候,李家也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的。
颜神佑看李苗夫人,这位夫人年纪比楚氏应该略大些,但是乍一看,又似比楚氏大了得了将近一辈儿。也是楚氏保养得好,也是这位夫人一不会打扮二遇了不少愁事儿,比如老公儿子都死了之类的。腰杆儿却是挺得很直。
旁边她的儿媳妇,也是略有点瑟缩的,行动都带一点“无所措手足”的意味。每说话,身子总不由自主往前倾,然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够高雅,又硬生生扯回来坐正了。仿佛一个被点名提问的小学生,纯朴是真纯朴,然而与颜希真说话,她们也有那么一点点违和。
这样可不太好,对颜希真是不利的。如果你的婆婆、太婆婆见了你,都有那么一点不知道怎么亲近,这日子想过下去就需要特别强大的内心了。
对付这种情况,颜神佑是有办法的。跟李苗夫人婆媳俩先认了一回人,什么阿婆、阿婶叫一通。然后逮着两人一顿狠夸,什么“见着就觉得亲切”之类的。在李苗夫人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们寡妇人家,也不好总出来见人,村。”
颜神佑便说:“谁这么说您的呀?真是瞎了他们的眼!人好不好不在浮在面儿上的事儿上,得看人品。我们都很敬佩您的。您看我阿姊,她心里很喜欢您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呢,她害羞了哩。”总之先扣给颜希真一顶“仰慕又腼腆”的大帽子,一切大家之间的隔阂,都不是因为属性不相融或者旁的什么,全是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要尊敬又慎重”。
所以呢“您要是瞧有什么新鲜的,没见过想玩的,只管问她,她心里可乐意侍奉您了呢。阿姊就是害羞了嘛。”
楚氏默默给这个小变态点了三十二个赞,再看颜希真,也配合地低下了头,做出羞涩的样子。行了,两个孙女儿都不蠢,这开局开好了,下面就都不是问题。
楚氏满意地道:“我看等你娘入京,也该好好管束管束你了,离了你娘,你便淘气了起来。”
颜神佑笑道:“我才不淘气呢,我很好的,上回在舅家见蒋家七娘,她还说我好,邀我去她家里玩耍呢。”
作者有话要说:【1】主人杀奴婢,按律也是有罪的,因为古人有一种和为贵以及重视人命的观点。但是肯定会轻判(在确定是主人杀奴婢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奴婢死了没人告,也就没人理会了),不会让主人给奴婢抵命,相反,主人可以拿钱、官之类的来赎罪。如果是奴婢杀主,就死定了。别说杀主了,就算是首告主人,第一,官府先把奴婢揍个半死,有的就直接打死了,第二,一般官府不会接状子。
什么杀了丫环之后为了不抵命掩盖真相,然后为了掩盖真相又杀知人灭口之类的段子,那纯粹是胡扯……因为不用他掩盖,正常人都不会说出去的。就算说出去了,他也不用抵命。甚至随便说个什么这家伙偷了家里东西被撞见了之类的理由,就能减刑。
这类遗风一直延续到雇佣制上,哪怕仆人是签了雇佣契约,而不是卖身为奴的,主杀奴,在断案的时候都会被轻判。因为主仆名份已定,按照礼法,君臣主仆这样的名义是优先考量的。所以看到为了报仇委身为奴什么的,从做出这个蠢决定的那一刻起……这复仇就已经是彻底失败了。
做了人家奴婢,告发主人造反都要被砍头(前文有话说里已经说过了),就别说其他的了。除非是一路做到贴身侍卫,然后砍了仇人的头。那样这个人也是以奴杀主论的,是得不到主流舆论认可的。
☆、106·颜肃之返京
颜神佑如今在京中小娘子里,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不是因为她是暴发户家的孩子,所以没人跟她一起玩。暴发户家的孩子也不少呀,远的不说,光自己家堂姐妹就好几个呢。而是,她跟暴发户家的孩子,也有不同。
问题就出在她那个梦上了。
事实证明,梦,是不能随便做的,如果是很灵的梦,那就更不能随便做了。梦灵了不要紧,问题是它应验在盐上了。这个问题就大了,是以连楚氏,都不知道要拿这个孙女儿怎么办了。只是做梦,没关系,谁不做俩奇怪的梦呢?如果是开了挂,发明了新的制盐方法,也没有大问题,顶多成个香饽饽,很多人来抢。
两样加一块儿,就平添了一抹神话色彩,让不少有心提亲的人,又踌躇了。
颜神佑将这包袱一甩,她自己无忧无虑地玩耍去了,楚氏只觉得这事儿比弄死颜启还要难。颜启再二,楚氏也制定出攻略来了,时间长一点没关系,照着做就能成功。对上颜神佑这样自动进化功能的变态,楚氏也傻眼了。人是可以用,留下来当奇兵使。可她是个女孩子,跟男孩子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呀!好歹是亲祖母,也不能让亲孙女儿一直不嫁人吧?颜神佑不说亲,下面的三个堂妹咋办?越了次序,那颜神佑就真的难嫁了。
如果说颜希真对于颜家的价值最大还是体现在联姻上的话,颜神佑自身的价值已经超出联姻了,所以她的婚姻反而比比较直白的联姻要难——因为,没办法估价。颜肃之放闺女进京,就是因为他自己先前的规划也完全被打乱了,没想到闺女能进化到这个地步。
不止楚氏,满京中的人都愁上了。聚宝盆谁不爱要呢?可眼前这个盆,不但聚宝,还装着热炭,烫手!
然而要放过了,却又实在可惜。便有不少人家借着儿女名义,又或者寻些几弯八拐的亲戚关系,邀她上门,观察一下,她到底正不正常。
蒋家便是一例。
蒋廷尉是姜氏的亲舅舅,颜神佑与母系亲友的关系一向不错,蒋家小七娘子邀她,她便也去了。
蒋廷尉的心里,只后悔没早一点下手将颜神佑给订下来。现在再想下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颜肃之还没被贬到归义的时候,只要蒋廷尉开口,大概除了一个不怎么正常的颜肃之,所有人都会点头答应。现在么,大概谁都不会那么痛快点头了。
蒋廷尉很是怅惘,越发觉得投资是门大学问。想要获得高回报,就不能架子端得太高,一端二端的,等你从梯子上爬下来想下手的时候,人家早被识货的人带着走了。
不过,不是还没定下来吗?一切都还是有机会的。只可惜蒋五因为年纪已经不小了,已经定下了柴家的女儿,否则蒋五是相当有竞争力的。纵使是蒋廷尉,也得承认,现在颜家握着主动权呢。而世家,也还真没有那么“高尚”。
颜神佑答应七娘的邀请答应得很爽快,她爹娘还在路上晃着,保守估计是不会在年前回来了,这些社交就得由她来做。颜家的社交是颜家的,二房的社交是二房的,有重叠的地方自然也有各自独立之处。
再见七娘,便觉她与招娣越来越像了。两人都会略收一点下巴,口角也微带一丝笑影,又都不重。转头也是缓缓的,稳眼睛也是缓缓的,仿佛拉了个慢镜头儿。说话的时候,句子都不长,却吐字清晰。要让颜神佑来说,那就是带着点儿培养出来的王妃范儿了。
也许是跟招娣更熟悉的关系,颜神佑与招娣在一处的时候,招娣过不多时就不这样了,表现得更符合她的年龄。蒋七娘即使熟了些,也还是斯斯文文的,这大约与她没有一个中二爹有关。
蒋家人口颇多,七娘的兄弟姐妹也不少,有些个是颜神佑小时候见过的。然而数年不见,彼此又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共同话题也没几个。巧的是颜神佑在梅园里与大家评诗,据蒋五回来赞叹,说是“信手拈来皆是佳句”,蒋七娘等人便以此为突破口,与颜神佑论起诗来。
颜神佑想死的心都有了,终于明白“谎言就像滚雪球,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是个什么意思了。她的脸都要笑僵了,无奈之下只得装个羞涩什么的,死活不肯“作诗”了。心道:只是评诗现在都要被你们逼死了,我要再“作诗”下一回就真得死了。
蒋七娘叹道:“阿颜真是太谦虚了。”
颜神佑:“呵呵。是七娘太客气啦,这世上哪里没有人才呢?府上家学渊源,我是只是怕得意忘形出丑罢了。”
便又互相吹捧着,蒋家的孩子大半以蒋五之马首是瞻,既是蒋五称赞过的,自然也会跟着对颜神佑高看几眼。蒋廷尉又对颜神佑评价不错,是以颜神佑并没受什么歧视。颜神佑到了蒋家来,是走关系又不是结仇的,说的自然也是好话。
末了,还吃了个便饭。蒋七娘还说:“上次往阿唐她家里去,她家盐焗鸡做得味道好。阿唐说还是你教的,不知府上的又是何等风味了。”
颜神佑笑道:“你来尝尝,便知道了。”因新年将至,便约年后颜肃之夫妇来时,到新府宴请诸位。
这一餐倒也欢快。
颜神佑走后,蒋廷尉便问蒋五:“如何?”
蒋五想了想,这回他大概知道祖父的意思了,摇头道:“难。”滑不溜手,还会装死,整一个无赖脾性。蒋家这小一辈儿,就没一个能降得住她的。这样的媳妇儿娶回家里来,是要请个祖宗来吗?
蒋廷尉瞅瞅孙子,郁闷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蒋五说的都对,想要能干的妻子是一回事,没人愿望娶一回一个不好掌握的妻子。
想了一想,蒋廷尉道:“罢罢罢。”
蒋五:“?”
蒋廷尉道:“既没这个本事,就别招惹这样的人。我看她与七娘倒好能说得上话……”说到这里,又顿住了。坑爹啊,颜神佑她是个女孩子呀!如果是个男孩子,能干一点,可以招来当女婿。当不了女婿,也可以和自家儿孙当朋友。可是个女孩子,不能娶来当媳妇儿,让自家姑娘和她交好,姑娘也会出嫁,这是帮亲家打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