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的表情更诚恳了:“我从京里来,只听我舅舅说归义有一卢氏。先前他们伪冒士族,又逃税又隐了这许多田地人口,都看您面上忍了。可他们还不知足,还要谋算官长。我也只好追缴一点历年欠税,再算一点利息了。”
说完,还捧了本账本儿来,是从牛家查抄来的,嗯,高利贷的账本儿。得了,资本的发家史,它就干净不起来。除非颜启这样儿的,有军功,有正经的封赏,来源合法。这时候,你想不靠盘剥起家,才有可能。不然普通人,税都能把人压死,不捞点偏门,说靠种田致富,这个……就有点天真了。
卢湛:……这画风不对啊亲!你个小少女,这口气太奇怪了!你爹在,自然有你爹说话,你爹离开了,我儿子是副官,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儿子捎带给我的呢?还有,你家大人呢?你娘呢?总之,一切都很不对。
卢慎不得不打圆场:“这个,清算也须得有些时日哈。”
颜神佑也就顺势道:“正是,劳烦卢郎给写帖子,五日后,阿爹亲自宴亲诸长者,自有安抚之策。必不会令大家难做的。”五天之后,颜肃之要再不回来,她奔过去啃死她爹算了!
话刚说完,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颜神佑这熊孩子熊躯一震:卧槽!台词好熟!
卢湛忽然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大令,你可来了!再晚来点儿,你闺女该把账算我头上了!
一看颜肃之,不像是巡逻乡里,倒像是……从京里才过来。并不算笨的卢湛,忽然被自己心底冒出的可怕猜测给吓到了——不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义婢、忠仆,历代都有,在明清时期尤多,受到家庭成员的礼遇与尊敬,有些有养育之恩的婢,是可以写上家谱让后代人铭记的。
二、不道。十恶重罪之一。即指,谓杀一家非死罪三人,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
☆、92·晴天一道雷
颜神佑听到她爹的声音,简直要感激涕零了。颜肃之要再不出去,她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放出消息说她爹太累,给累倒了,闭门谢客什么的了,直拖到颜肃之回来,再来个痊愈什么的。
现在颜肃之终于回来了!颜神佑顾不上说什么“您老怎么不早几天回来呀”这样的蠢话,只盼着赶紧把卢湛给糊弄走了,然后把事情都扔给颜肃之,她好滚去玩耍去。虽然卢慎全程参与了,可能回家也跟卢湛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可以心知肚里,但是绝不可以当面挑破啊啊啊啊啊!
好在卢湛和颜肃之都不是笨蛋,卢湛明明已经猜到了什么,还是一个字都没提,只说因听说海贼的事,特来见颜肃之。
颜肃之一路狂奔,不过因为颜神佑含糊的字条,以及部曲的简述,基本上要点都抓住了。于是颜肃之马鞭一扔,上前把住卢湛的手臂,笑道:“如今海清河晏,卢翁可以放心高卧了。”
卢湛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脑补快要吓死人了有木有?既然颜肃之像是玩儿命似地往归义赶,可见前面的事儿就不是他在做。那是谁做的?!看卢慎啥都不敢透露的样子,恐怕也是有什么内情。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么个小变态了!
牛、羊两家,这就么完蛋了,照小煞星说的,别说什么田产,人命都要保不住了!不道的名声可不是好担的,可如今整个归义正在以光速传播着海贼的凶残,杀人人家全家之类。又传着牛、羊两家勾结海贼,祸害百姓。
这手忒狠!
如果现在把牛、羊两家没判的家眷给放了出去,分分钟被受害者和正义路人撕碎了的节奏。
这么一想,卢湛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管颜肃之是从哪里来的了?也不想去问牛、羊两家下面要怎么样——反正很惨就是了。他只想赶紧逃走,并且,尽快把儿子带回去揍一顿,问明详情!还有,外甥女儿下面的生活要怎么弄,也得研究一下。
颜肃之也不想留卢湛下来,他狂奔几百里,身体再好,骨头也快要被晃得散架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解决,如果不是因为卢湛的身份比较特殊,他都想直接请卢湛滚蛋了。反正……照他闺女的说法,一县四大豪强被丫头砍光了两家,颜家势力是空前的强大!还真不用很怕余下的人了。颜肃之担心的,另有他事。
两个都不傻,搭了几句话,发觉对方都有事要做,很快就收手。卢湛一拱手:“郎君无事便好。”
颜肃之又骂牛、羊两家不是东西云云,且叹:“怕百姓不安。”
卢湛心说,你哪里是怕百姓不安啊?你特么现在成了守护神了你造吗?你可真是养了个好闺女了!连忙道:“郎君五日后要约见士绅,有郎君出面,想必一定安稳。”
颜肃之笑叹:“但愿罢,眼看能安静过几天,偏又有这许多事。”
卢湛道:“郎君事多,在下不便打搅。在下今日便住在城中,晚间若郎君用不着小儿,可否命他回家住上一宿?”
颜肃之笑道:“一家团聚,应该的。卢郎,代我送送令尊。”
卢湛前脚走,颜肃之一条胳膊就勾着闺女的小细脖子:“来,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颜神佑歪着个头,叫道:“喂喂喂,你衣裳上都是土,脏死啦,我昨天才洗的澡。阿爹你快些洗沐,换身儿衣裳,只要你回来了,就没大事儿了。我已经发了帖子,就剩安民的事儿了。”
颜肃之这才放过她的小细脖子,颜神佑摸着脖子,抱怨道:“等儿又要擦脖子了。”
颜肃之道:“你还有脖子擦。”
颜神佑咯咯地笑道:“我又不曾做恶事,自然是有脖子的。阿娘和六郎都很好,阿娘在后面教六郎读书呢。阿爹你去见阿娘,我唤人给你备热水,找衣衫。啊,你衣衫归阿娘管的。放心吧,海匪一共来了一千三百四十二,斩首一千三百四十一,那一个留着问话呢。咱们的人,重伤了五十七,怕以后都不能做重活了,安排到盐田罢。死了百零三,我已命人订棺材去了。如何抚恤还要看您的。有一处村子遇了难,也暂时安顿下了,拨了些米、布、钱,让他们先支应了。如何安抚,也等阿爹来办……”
从前衙到后院儿几步路,颜神佑已经把大概的事儿说全了,这里面也有颜肃之知道的,比如海贼全剿,也有颜肃之不知道的。比如颜神佑招了她支付给山民两百石盐这样的事情。
颜肃之道:“这个山璞,倒是有些儿意思。”往大了说,是蒙亲爹,不孝。但是,颜肃之是个中二病,倒很理解山璞的做法。同样是跟亲爹打马虎眼,牛小娘子的行为就恶劣了许多。虽然也是帮了极大的忙了,颜肃之依旧骂道:“真是个畜牲。”要是为了大义,也就算了,这种为了情郎的,明显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颜神佑道:“可到底还是帮着了咱们了,真要斩了,怕是不好。只好拿大义的名义掩住了。”
颜肃之冷笑一声,心说,那她也活不长了。
简单说完这些,已经看到姜氏领着六郎在门口站着等颜肃之来了。一看到颜肃之,姜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颜肃之特别尴尬地拥着老婆,在儿女面前十分之羞涩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姜氏哽咽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尼玛王八蛋啊,你要早回来几天,将这些事做了,还用我闺女变成煞星吗?砍了一千多颗脑袋,是,不是她自己动手的,最后都会算到她头上啊!这一刻姜氏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承认,自己当成淑女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她进化成了个变态!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都流了下来!
颜肃之好声好气哄着老婆,还要抽空问六郎:“有没有听话?”
六郎个头儿矮,站地上,还不到颜肃之的腰,努力仰着个头,几乎要翻白眼了才能看到颜肃之的下巴,吭吭哧哧地问:“听谁的?”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姜氏又忍不住哭了:“颜仲泰!我闺女要是嫁不出去,我跟你没完!”
颜肃之前有老婆,后有闺女,旁边还有个儿子围观,何其苦也!
好不容易姜氏哭完了,安排茶饭,颜神佑又跑去叫人准备洗沐用具。姜氏已经擦着眼睛,跟颜肃之说了近日情况之类的。他们说的,主要是牛小娘子。颜肃之道:“她得判呢,告言父母,是不孝。但是又有义举。不赏不罚,与她几十亩田,一处宅,原家奴婢挑两户,让她过活罢。”
姜氏道:“这样很妥当。”呵呵,这样安排是很好,只怕也要活不下去了。
不一时洗澡水也来了,夏天烧水总是很快的。颜肃之匆匆洗了个战斗澡,洗着洗着,差点在浴桶里睡着了。爬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匆匆扒了两碗饭——他累极饿坏了。
弄完这些,颜肃之才说:“家中事,辛苦你,我这便将面事吩咐下去。”
姜氏道:“你吩咐完,回来好生睡一觉再做旁的,我叫他们再熬碗汤来,燃好香,等你回来。”
颜肃之答应一声,擦着头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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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面,颜肃之先表扬了大家这段时间来恪尽职守,同心同德,很听话。表示,等安顿完百姓,必须会行赏的。想也知道,牛、羊两家的油水,他是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的。
方章及时汇报了县城诸事,颜肃之发现,县衙在这几天里,最忙的反而是……抄写张贴安民布告!召集来守城的人,如今正在陆续放走。
颜肃之笑道:“有备有患,也是有功。”
卢慎报的就更详细了,什么战报之类,统统报了上来。颜肃之听了,发觉……他真只剩下安抚这一项工作了。不由失笑:“很好,卢郎都写个公文,待我看过,便上报朝廷。”
卢慎已经写好稿子了,袖子里抽了出来:“小娘子已命在下写好了。”
颜肃之道:“她还真是……”
真是什么呢?卢慎尖起耳朵想听个评语,颜肃之又不说了,打开文书来一看,道:“行了,就是这样了,盖上印,发吧。”连时间都写得矬后了两天,就为了能跟他的行程合拍。
方章又问:“那——山小郎呢?”
颜肃之道:“他还能跑了吗?会回来的。说不得,还要遣人往山上走一遭了。”好歹再意思意思地道个谢吧。
正商议间,外面阿竹过来请见,道是:“小娘子有物事要交还郎君。”后面跟着一堆抬箱笼的。里面装的都是账本儿,牛、羊两家历年的账目一类,更有一只小匣子,阿竹珍而重之地自己揣了,然后亲自交给颜肃之:“这是勾连海匪的证据,还有些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