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眸色微微一温,客气笑道,“二婶客气了!”
顾鸣面色不佳,瞧着范氏这等架势,明显是来给阿顾撑腰了。心中不豫,道,“弟妹如何来了?”又道,“今日此事乃是我大房房中内事,与弟妹无关。弟妹还是请回吧!”
范氏扬起银铃的笑声,“大伯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如今奉着母亲的命掌管府中内事,府中出了这等大事,我若真当做不关己事。再说了,”她眼睛一挑,神态轻蔑道,“听说当日灵犀那丫头出事的时候,有个小厮传话说让她到我们西房柏院来。我怎么不记得我曾经派过这么一个人。大伯,你可能给我一个解释?”
顾鸣一时语塞,苏妍立在一旁,瞧着不妙,连忙上前一,柔声解释道,“灵犀此事已经发生,事情内情究竟如何,其实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目视阿顾,“县主,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心狠,可我们也是为您好。”
“您一直顺风顺水的,怕是不知道,身边大丫头与贵女相关的重要性。大丫头乃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人,她的名声风气和主子息息相关。灵犀是您的大丫头,却出了这等事情,纵然她是清白的,又能如何?消息传出去定是说她和那林二郎勾搭成奸,您的名声也必定被连累了。宁肯我们做的狠一点儿,担了这个恶名,却保住了您的清白名声!”
她这一番话冠冕堂皇,灵犀立在一旁面色一片惨白,一时之间连范氏都没了言语,顾鸣满意不已,拈了拈胡须,“苏氏说的极有理,你二娘为你一片苦心,你不思体恤也就算了,还这般咄咄逼人,着实是没有教养。”
阿顾气怒不已。冷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我身边的丫头被人平白的欺负了去,没有人为她讨个公道,用条白绫把她一把勒死了,却是为我着想。可真是好笑啊!”
“县主,”苏妍道,“我知道您心疼灵犀,只是灵犀这次犯的事情太大了。若是你包庇灵犀,怕是您的名声也会受损。”她知道此事败露,若此时再想一根白绫了断灵犀是不可能的,倒不如退上一步,歉意道,“如今瞧着,咱们确实是欠考虑了!我倒是没有想到,原来灵犀这个丫头在县主心中这般看重。这样吧,”眼珠一转,“县主您若是当真舍不得灵犀这丫头,我便做主,寻了那林二郎来,将灵犀嫁给他。咱们补上厚厚的嫁妆,想来灵犀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的。
阿顾面对苏妍的这一番话哑口。灵犀遭此痛辱,自己拼命为其讨回公道,但也许对于灵犀而言,事已至此,力主追求反而是另一种伤害,做主嫁给林二郎反而是活路。自己这般执着为她追寻一个公道,反而是对她的不公。她心中纠结,迟疑不定,转头询问灵犀,“灵犀,你愿意嫁给林二郎么?”
灵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坚定,“县主,奴婢不愿意!”她咬啮自己的齿痕,目光深恨,“那林二郎毁我清白,卑劣小人,奴婢虽然人微身轻,也绝不愿意苟且偷生,与这等小人相伴为伍!”
“灵犀,”苏妍失声,极力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林二郎,只是事已至此,倒不如好好的过日子,有韩国公府和宜春县主做你的后盾,未始不能过好日子!”
灵犀面上泪水横流,朝着阿顾叩了三个头,道,“奴婢与表兄段三郎自幼一处长大,父母已经约定姻缘,若无此事,奴婢日后出府便是要嫁给表兄的。”垂下头,面上泪水潸然而下,“如今虽然这门婚事已经不能够实现了,那林二郎毁了我的姻缘,我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饮其血啮其肉,绝不愿意委屈自己,一辈子与这等恶人相伴!”
“好!”阿顾心中激赏,赞道,“灵犀姐姐竟然有这等心志,阿顾定然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第163章 路遥日月促(之报复)
阿顾诺言掷地有声,在室中回响。苏妍心生一丝颓然之感,依稀觉得自己所有谋划,事情超出了自己控制之外,却做最后的努力,试图挽住狂澜,“县主,灵犀这丫头意气用事。你是她的主子,可要替她想个清楚。若是走错了一步路,怕是再也难回头了!”
“多谢苏姨娘,”阿顾抬起头来,望着苏妍冷笑,声如击缶铿锵,“你多虑了!回头与否是日后的事情,眼下我若是连自己的丫头都护不住,又有何面目做这个主子?”
国公府上下听闻阿顾铿锵话语,一时都震的说不出话来。灵犀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她遭逢了那样残忍的意思,本以为最后定会落得个难言下场,没有想到小娘子竟会对自己百般维护,一时之间苦楚难言。
长安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晨光一点点的晕染着整个天空,明亮而充满希望。
世间不幸的事情随着昨日的落幕而消隐,新的一日,总有着更多美好的希望和愿景。
阿顾晨起坐在春苑妆台前,碧桐从一旁的枕边捧了暖玉,解开包裹帕子,挂在少女胸口,又取过金错刀,系在少女腰间系带上,最后捧了一件百岁春的玫红蹙金绣大衫,罩在绯色中衣之外。雪白的颊上略略抹染一点胭脂,登时红润起来,镜中的少女鲜妍明媚,清美动人。
“娘子,昨夜歇息的可好?”红玉立在阿顾身后,低声禀道道,“当日的事情明细莫小干已经调查清楚回禀,灵犀姐姐也安置在府中后罩院了!”
阿顾眸光微垂,吩咐道,“让她好好养着,莫要受委屈了!”
红玉真心实意的应了声“是。”略顿片刻,又道,
“顾嘉辰今年已经十六岁,在长安声名一直不好,苏姨娘没有法子,只找了定远将军林永次子林宣郎。林家乃是韩国康公旧部,感念老国公昔日恩德,愿意迎娶顾家孙女为儿媳妇。顾嘉辰觉得受了委屈,便索要大批陪嫁。可是韩国公府内囊空虚,如何付的起大笔陪嫁?顾嘉辰便打起了棠毓馆的主意。丫头奼紫邀功,出了这个恶毒的主意。顾嘉辰首肯后找了泼皮林二,秘密带入国公府。灵犀被骗至花园,最终遭了此事。”
红玉禀报的声音传入阿顾耳帘,阿顾心中怒火扬炽,手上猛的用力,玳瑁簪子“喀”的一声碎成两段。
顾嘉辰性子偏执,手段卑劣,她只盼着心胸疏朗畅快度日,不愿与之一直纠葛相缠,可这个女人总能做出一些更可恶的行为,将自己脱陷入韩国公府的那一滩烂泥之中。当日之事若非小结拼死逃出到公主府报信。待到灵犀被生生逼死,顾嘉辰管束住了府中小丫头,将棠毓馆一把火烧个干净。自己便是知情,也不好追究下去。到头来竟难保顾嘉辰当真得逞了去。
阿顾眸色微微一凝,伸手按了按腰间的金错刀。刀鞘坚硬的触感提醒着自己存在。姬泽当日以这柄金错刀为生辰贺礼,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掌刀锋之利,斫尽天下邪祟小人之恶。当日公主府中,她抖抖索索的吩咐人杖毙瑟瑟,便明白过来,犯事之人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便是辜负自己,涨了恶人志气,伤体己之人人心。
“世家之事总是一报还一报。”她下定决心,凝重开口,“灵犀无辜受此苦难,这等作恶的人,总要尝到相同的痛楚,方能解了心头愤恨。”
灵犀无辜遭遇此难,春苑中的大小丫头除了愤恨之外,亦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意,此时听闻阿顾话语,登时心中欣悦,面上也浮现出了几分笑意。红玉目光闪亮,响声应道,“是!”
数日之后,泼皮林二郎被人在暗夜里打了闷棍,送至京兆尹衙门前。府中衙役清晨开府门时,见门前一人双手绑缚,背后附帛写其这些年来犯下罪行无数。京兆尹崔郢明心守职,善断刑案,很快就查肃清楚。照着林二郎这番刑罚,怕是一辈子待到牢狱中再也不见长安天日。
灵犀在韩国公府中时谨守棠毓馆门户,除了拒借馆中陈设外,并无与人结怨之处。奼紫为一己私欲,竟出此恶毒主意,害了灵犀终生。阿顾恨其心思歹毒,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日,在蕉院中风光无限的奼紫接了家中口信,说是阿娘病重,已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让她尽快赶回去看看。她匆匆出府,往府后国公府下人聚居的后罩街上而去。经过一小巷巷角,忽觉得后脑勺一痛,登时晕了过去。家中不知归家,顾嘉辰处又只以为她返家之后歇在了家中,竟是一夜无人问询下落,待到第二天清晨,打更的更夫经过,只发现躺在大街上,面色惨白,身上衣裳破烂,露出一丝二痕青紫的痕迹。
屋内灯光昏暗,嫣红轻轻推开破敝门扇,瞧见榻上神情呆滞的奼紫,心中陡然一酸。
觉出光线照射在脸上,奼紫急忙向着床的里侧畏缩,口中嚷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声音惊惧不已。
嫣红心如刀割,唤道,“奼紫,是我啊,是我啊。嫣红。”将奼紫抱在怀中。
奼紫闻言停止挣扎,抬头望着嫣红,小心翼翼唤道,“嫣红?”
嫣红心中一酸,点头道,“是我。”
奼紫静默片刻,发出惨笑,“报应!我想要在大娘子面前争宠,出主意害了灵犀,没想到到头来我也落得这个下场。”
“没事了,没事了,”嫣红眼泪簌簌而落,迭声安抚,“我这就去和大娘子说,大娘子一定会救你的。”
奼紫闻言猛然抬起眼睛,望着嫣红,充满期待的问道,“大娘子真的会帮我么?”
嫣红登时哑然,过了片刻,方道,“定是会的。”声音飘忽,似乎在说服奼紫,又似乎像是在说服自己,“大娘子这么疼你,你遭了这般劫难,她定会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奼紫雪白的脸上涌现出希望,一把握住嫣红的手,“好姐姐,你看在我们一同在大娘子身边做事的份上,在娘子面前定要给我求求情。我不敢求再在大娘子身边伺候,只求大娘子让我在蕉院里做点粗使活儿,让我有口饭吃,就感念大恩大德了!”
嫣红闻言心如刀割,不住应承,“我定会的,我定会的。”
蕉院天光明亮,顾嘉辰立在东厢房窗前,执笔在案上做一副画,听着嫣红悄悄的脚步声,眉目不抬,淡淡问道,“你去瞧过奼紫了?”
“是。”嫣红低头小心应道。
“她如今如何了?”顾嘉辰问道。
“很不好。”嫣红道,“躺在榻上,神色憔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顾嘉辰闻言心头郁怒,墨绿水盂“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细屑,“好,好,好,顾令月,可真是好。我动了你棠毓馆的人,你就用同样的法子毁了我的丫鬟。顾令月,你可当真是心狠手辣。”美眸中露出怨毒之色!
“大娘子,”嫣红跪在地上,“奼紫见我探望,支撑着跪在地上,殷殷言道想回来伺候大娘子,您就心疼心疼奼紫妹妹,给她一条生路吧!”
顾嘉辰遽然站起,“走,咱们这就去。”
她衣带当风,匆匆出了蕉院大门,行到廊上,“阿瑜,你这是做什么?”身后传来女子凝高的喝止声。
顾嘉辰身子微微一僵,回过头来,见苏妍扶着丫头的手从廊角中转过来。
顾嘉辰停住了迈出的脚步,低头行礼,“阿娘。”
“我要去接奼紫。顾令月辱我至此,我心气难以平息。奼紫是我的丫头,我心疼,自是要去后罩街接她回来的。”
“糊涂!”苏妍闻言圆睁双目,大声呵斥。
“阿瑜,我知道你和奼紫那丫头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好。不想放弃这个丫头。可奼紫遭的可不是一般事体。你已经十六岁,很快就要当婚论嫁,扯上这等的事体,好玩么?”
声音沉静下来,“当日我劝顾令月的话虽不中听,可句句都在正理上。这个世道不易,对于女子严苛,身为女子切不可行差踏错。身边的大丫头坏了事体,做主子的娘子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这时候可不能心软,尤其你又没有顾令月的家世,更是要谨言慎行,听阿娘的话!”
“阿娘说的我都明白,”顾嘉辰猛然截住,眼圈儿泛红,“可是阿娘。我心中不服。一般是遭了这等遭遇,她顾三能够出面为灵犀讨公道,我顾阿瑜就护不住自己的人么?”
“你如何能同顾三娘比?”苏妍道,“她有个当公主的娘,做太皇太后外祖母,你有么?为人既无资本,又想要任性行事,如何能为世道所容?”
苏妍瞧着顾嘉辰被训斥的眼睛发红,心中一酸,上前一步,握住女儿的手腕,“阿瑜,事已至此,你只当你和奼紫的缘分尽了吧!”
顾嘉辰闻言颓然半响,终究低下头颅,默默无声。
苏妍瞧着她服软,不由吁了口气,“那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叹道,转身吩咐身边,“弱柳,你代阿瑜前去后罩街管氏家中,将这事处置干净了。瞧着她与阿瑜的情分,定要宽待可明白了?”
弱柳闻言退后一步,应道,“是。”
管家宅地门扇紧闭,奼紫父母迎着弱柳进来,“贱处简陋,有劳弱柳娘子前来了!”
“叔叔婶婶不必客气,”弱柳道,“我奉苏夫人的命来探望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