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的也有些道理,”朱姑姑低眉顺眼,温驯应道。这些年朱姑姑年纪也渐渐大了,因此更多的时候都顺着公主的意思,绝不会驳斥半句。“既是如此,奴婢这就命他们在库房里再捡些东西上来,绝不至于委屈了公主您!”
“这个先不急,”公主放下手中杯盏,凝视着朱姑姑温声道,“姑姑,我想在长安郊外寻个庄子,你去替我寻寻看吧!”
丹阳公主受三代帝王恩宠,私产丰富,着实不缺一个庄子,朱姑姑听闻了她的吩咐,却毫无询问之意,只是点头恭敬应道,“是!老奴定当用心寻找,定会为您寻一个满意的庄子。”
长安乃大周都城,地稠人多,四周的大多土地都为权贵所有,朱姑姑花了小半个月的功夫,方寻摸到数处庄子。
“长安庄子都是有主的,少有出卖的,老奴寻摸了这些日子,搜检了一番,不过有三处入了眼。”朱姑姑立在丹阳公主面前,介绍着自己寻摸的庄子,“其中一处庄子位于灞桥东北一百三十里,共有八百亩地,庄子布置有几分粗疏,但布局颇大,庄后有一座桃林,春天的时候桃花开的极好;第二处庄子在蓝田附近,距离长安八十里,庄子布置华美,田地六百亩;还有一处在泾阳方向,距离长安一百一十里,庄中遍植杨柳,小巧精致,只是田地有些少,不过三百亩。至于那些距离再外的地方,便有些远了,一日里不能来回,老奴私心想着公主必定看不上,便没有再过去。”
“姑姑你辛苦了!”公主颔首。
长安天光清朗,草堂洁白的通草帘子从外头打起,一身鲜亮小裳的阿顾从帘子外头进来,笑吟吟唤道,“阿娘!”
“阿娘较前些日子愈发精神了!”阿顾打量着公主神色,面上神情舒悦,“曲江池上的荷花开了,阿娘陪留儿到芙蓉园走走可好?”
“自然是好。”公主瞧着阿顾雪白妍丽的脸蛋,心情愉悦起来,笑吟吟应了,将手中纸笺递到女儿手中,“留儿,你挑一挑看,看瞧的中其中哪个?”
阿顾低头看着纸笺,见其上书写着几个庄子概况,情况各有分别,奇道,“阿娘怎么忽然起了买庄子的念头?”
“咱们府库富裕,总要置一点产,不然也不过是堆在那儿,”公主平常道,瞧着阿顾笑道,“再说了,夏日就要到了,公主府虽然好,但咱们住了这些年也有些倦怠了,寻摸一个小庄子过去避避暑,不也很好么?”
阿顾听闻公主的话语,唇边泛起愉悦笑意,复又仔细听了几个庄子的各自特点,想了片刻,指着泾阳的庄子道,“若依着阿娘这般意思,我便觉得这个杨柳庄不错。虽然庄子小了些,但是屋舍精致,风景优美,咱们夏日里过去住一阵子定然喜欢。一百多一点儿里地,马车行走两个多时辰就能到,至于田地,咱们又不是靠着农田的庄稼过日子,倒不必太过在意。”
公主目光落在杨柳庄地图上,见庄子三五里开外便是铲水河军驻处,眼睛凝了凝,便将纸笺交到朱姑姑手中,吩咐道,“姑姑便将这个杨柳庄买下来吧!”
朱姑姑轻轻应是,悄声退下。
园子花红柳绿映照在少女的容颜上,愈发明媚,阿顾行走在园中长廊上,温声道,“阿娘精神越来越好了,这般我也就放心了!”
碧桐吃吃笑道,“小娘子孝心,公主都理会得。
一轮红日高照在长安天空之中,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从永兴坊转角中奔出来,满面疲惫之色,头脸衣裳上灰扑扑的,瞧见公主府门楣张挂的牌匾,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扑到公主府街头,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跌扑扑倒。府中门子张小生见了小丫头,连忙出来查看,“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这儿可是丹阳公主府,可不是你能随便歇脚的地方。”
阿结听闻头顶传来话语,奋起余力抓住张小生的衣袖,急急道,“快去禀报小娘子,灵犀姐姐出事情了。”
……
山月阁中沉肃寂静,轮舆轧过廊道的声音碌碌急响,阿顾面上神情肃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道,”慧云匆匆随在阿顾一旁,目光中也满是茫然,“阿结,就是棠毓馆中洒扫的一个小丫头,忽然闯到公主府门前,说是灵犀姐姐出事了!听报信的小厮说阿结形容十分狼狈,面上全是灰尘,身上衣裳也扯破了好几处。”
阿顾抿了抿唇,浅绯的唇因着用力泛出白色,进了阁中。阿结跪在阁中,尘污的脸蛋上露出明亮的眼睛,见着阿顾出现的身影,大大松了一口气,扑到阿顾脚下,抱着阿顾的腿,凄声哀求道,“三娘子,你去救救灵犀姐姐吧!你若再不去,灵犀姐姐就要没有命了!”
阿顾浑身一个激灵,沉声问道,“灵犀姐姐怎么了?”
“……前儿个,门房的旺儿跑到棠毓馆,”阿结跪在地上述说发生旧事,“传话说二夫人请灵犀姐姐过去西府柏院一趟。灵犀姐姐便叮嘱我们守好了棠毓馆,自行去了。经过府中园子的时候,一个泼皮忽然从园中角落里跳出来,将灵犀姐姐拖了进去,灵犀姐姐就这么……”她的身子抖了抖,泣不成声,“给奸污了!”
阿顾闻言吃了一惊,一颗心坠落谷底。大周民风开放,上层社会的贵女风流浪荡,豢养面首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对于民间女子的贞洁要求却和旧朝一般严格。尤其灵犀如今方才十八岁,还没有嫁人!阿顾想起温婉大方,做事稳重的灵犀,脸颊上落下泪来。“阿结,你给我细细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声音平淡带着一丝冰寒之意。
自东都归来后,阿顾便久居公主府,再也不曾回返韩国公府。灵犀作为大丫头留守棠毓馆,便紧闭馆门,谨言慎行,同时约束馆中的小丫头人等,规行矩步,不得乱惹是非,可谓过的没声没息。
“……从前县主在的时候府中上下倒还恭敬着,”阿结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禀道,“您如今好些日子没有回府,棠毓馆里的日子就艰难起来。馆中摆设珍奇无数,二夫人和苏姨娘都曾派遣人上门商借过,灵犀姐姐温言谢绝,不肯松口。结果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她伏在地上痛哭起来,泪水打在地面上,一片濡湿,“灵犀姐姐花朵一样的人儿,喜欢府中哪个得力的管事不得,偏偏被那种人玷污了。偏巧不知怎的,被府中众人撞见,那恶人立时跳起来,说是灵犀姐姐勾引她的。可怜灵犀姐姐浑身狼狈,连批件衣裳遮掩都不得,就被她们拖了出去。”眉宇之间闪现一丝恨意,“苏夫人说是像灵犀姐姐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没有资格做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将灵犀姐姐逐出棠毓馆,连件披子都不准灵犀姐姐带,扔在马厩里。我晚上悄悄溜到马厩外头去瞧灵犀姐姐,见灵犀姐姐躺在厩中草垛上,身上只一件单衣,冻的嘴唇都紫了!若是您再不回去救她,怕是姐姐的命就没了!”
阿顾闻言气的目次欲裂,猛的挺直腰肢,吩咐道,“出去寻了莫小干,让他立即赶到韩国公府,务必寻到灵犀,护住她生命安好!”
慧云眸中含着水润泪花,闻言应声“是!”
“蠢货!”此时此刻,国公府中,苏妍维持着面上温柔完美的笑容,直到回到碧兰阁,面前只有自己母女之人,方变了脸色斥道,痛心疾首,“为了一点小怨,你就设计毁了灵犀那丫头,你怎么这么心性狠毒?”
“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值得阿娘发这么大肝火?”顾嘉辰不以为然,念及自己商借剔红摆器却被灵犀拒绝的往事,眸中露出一丝怨色,“顾令月那个妮子是公主的女儿,我比不得也就算了,连她的一个丫头都敢踩在我头上,我倒要瞧瞧,出了这番事体,她还有什么脸面!”
“我知道阿娘你打算借着公主名头为我谋一个好婚事。可是阿娘,你醒醒吧!”顾嘉辰冷笑,“如今顾令月回归也有了些日子,咱们半点攀附不上公主,固然有我屡次不忿算计顾令月的缘故,但公主也重未露过一丝愿意与修好的意愿。阿娘你算盘打的精明,公主也不是全然的傻子,当年的事公主已经恨毒了咱们母女,怕是咱们终其一生都没法子走通这条路了!”
苏妍闻言跌坐在榻上,颓然叹了口气。她印象中的公主是个宽和大度的人,待自己这个妾室十分和睦,所以她一直有信心伏低做小能够得到公主垂怜原谅,然而事至如今,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公主经历了那场锥心之痛早已经不是当年旧人,硬起心肠,绝了对顾鸣之心。这样的公主,便是自己再如何施法,怕也是不能让之垂顾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将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放在手上。
苏妍抬起头来,打起精神道“阿瑜,你既想要棠毓馆中的珍奇,灵犀那丫头就不能留了,这几日守紧了国公府门禁,不允许一丝消息传到顾三娘耳中。过几日,寻个法子让府中走水,整个棠毓馆葬身水火之中,此属于天灾,就算是顾三娘和丹阳公主再有能耐,也没法子回天了!有了这些财物作嫁妆,过两年再给你寻个外地夫婿,想来你也能过一辈子好日子了!”
顾嘉辰面上露出高兴神情,“阿娘,你终于想明白了!”
马厩夜风寒冷,灵犀躺在草垛上,美丽的眼睛一片死寂。忽听得大门发出“哐当”一声声响,两个粗使婆子从外头走进来,瞧见狼狈可怜的灵犀,对视一眼,眸中闪过得意残忍的光芒,“这贱人犯了这等事情,还有脸活着。若是我,早就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
恶意话语传入灵犀耳中,胸腑中强烈的恨意涌上来,奇迹般的涌出力气,支撑着坐起来,望着两个婆子冷笑,“天地有眼,自是知道我是冤枉的。那等陷害我的恶人还没有死,我为什么要死?”扬起下颔傲然道,“我还等着瞧这等人的下场呢!”
婆子闻言面色微变,冷冷出声道,“我等奉夫人命来瞧瞧你的下场,既然你这么不知趣,就让我们帮你一程吧!”上前狞笑缠住灵犀的脖子。颈项上的白绫系的越来越近紧,灵犀拼命挣扎,想要挣出活路,涌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面色涨的红紫,心中闪过一丝迷迷糊糊的念头:这一回,自己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第162章 二三:路遥日月促(之公道)
头发花白的婆子望着少女娇美的容颜在自己紧收的手中渐渐失去生命痕迹,笑的分外得意。似灵犀这等小娘子的大丫头平日里高高在上,如今生命却系在自己这等低贱婆子手上,微妙的成就感染的面上笑容狰狞无比,“去死吧!”忽听得身后传来一身冷冷的哼声,迅捷的剑影闪过,一双手掌落在地上,行凶的婆子哀嚎一声,“嗷!”
灵犀骤然颓倒,落在莫小干的怀中。莫小干搂着少女清声问道,“灵犀娘子,你没事吧?”
……
阿顾闯入韩国公府,坐在马厩外凋敝宽敞的庭院中,瞧着狼狈的灵犀,绯唇微微颤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灵犀得见天日,在庭院重跪拜拜见阿顾,“奴婢拜见县主!”她被救之后,形容稍稍收拾过,稍微减了之前的些许狼狈,面色却依旧苍白,双手紧紧的牵扯着身上的斗篷,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体紧紧遮住,露出一个心酸凄美的微笑,“奴婢还能够见到县主一面,当真是三生有幸!”
阿顾瞧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默然。灵犀本在花季年华,有着美貌容颜,稳重性情,这样的少女本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却在这一场噩梦里完全摧毁。思及此,明澈的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怨愤之情,瞧着灵犀叹道,“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将你留在国公府留守棠毓馆,你也不会……!”
灵犀闻言两行眼泪缤纷落下,却忍住了,笑道,“不怪县主您,”双手攒紧地上砖石,露出其上累累青筋,恨声道,“要怪,就该怪那起子黑心的恶人。”
“你放心,”阿顾铿锵道,“我定会为你讨要一个公道的!”
……“国公,姨娘,”婆子跪在堂上捧着断章凄惨哭诉,“……那人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砍下了老奴的手掌。”捂袖大哭,“可怜老奴家中上有老,下有下,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生过哟?”
顾鸣坐在堂上气的面色铁青,苏妍察言观色,叹息道,“……虽说容婆子只是一个婆子,可三娘子说下手就下手,戾气未免太过。容婆子在咱们国公府做了十多年活,临到老,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实在是有些凄凉!”
顾鸣闻言气的面色铁青,甩袖道,“这孽女仗着皇家之势,越发行为乖张了,下回我见着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哦?”阿顾清亮的声音从堂下传来,“我倒要看看,阿爷打算如何教训我来着?”话音落下,阿顾坐着轮舆进了大厅。朝着上座的顾鸣道了个万福,“国公安好!”敷衍了事,只略略一揖就直起身来。
“韩国公府乃是您的府邸,我的丫头灵犀在府中遭了那等恶事,您可想过了要怎么给我一个交代?”肃穆死板的大堂因着少女的进入如同注入一道鲜艳的色彩,陡然间鲜活了不少。
顾鸣皱紧眉头,显然并不欣赏这等画面,怒喝道,“放肆,顾三娘,你这是什么态度?苏氏乃是你的庶母,你见了她,就不知道行礼么?”
阿顾蔑了苏妍一眼,“不过是个侍妾,她立在这大堂上已经是僭越了,又有什么资格受我的礼。”
苏妍面色雪白,身子微微摇晃,扯着顾鸣劝,“国公,县主还是个孩子,您别生她的气,父女二人,该当亲近好好说话才是。”上前一步,朝着阿顾勉强笑道,“县主说的是,原您是不该给妾身行礼的。倒是您如今受封县主,该是妾身给你行礼才是。”屈身朝着阿顾恭敬道了个万福,“贱妾苏氏见过县主!”她虽然人已经中年,但容貌依旧保养的颇为姣好,此时一双眸子含着微微水光,楚楚可怜,别有一种风流袅袅之态。
顾鸣瞧着苏妍这般摸样,心中大发怜惜,愈发对阿顾的嚣张跋扈不喜,甩袖道,“好啊,你真是好本事,不过是封了个小小县主,这威风倒是对国公府发作起来。”
阿顾垂头微微一笑,“县主之爵虽然低微,到底是阿婆圣人对我的一点爱护之情。”又道,“国公旁的事情就不必多提,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灵犀之事。你还是给我个交待吧!”
顾鸣甩袖不耐烦道,“灵犀不过是一个丫头,她不思检点,与外面的野男人勾搭成奸,在国公府中淫乱,既然被现抓住了,一根白绫勒死也就是了。倒是你,你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竟遣人进来行凶,有没有把国公府的面子放在眼中?”
阿顾闻言垂眸,心中一片伤痛,顾鸣不分青红皂白,包庇苏妍和顾嘉辰,认定了灵犀与人勾搭成奸,想要直接处置了她去。灵犀一条性命的清白名声,在他眼中,竟然什么都不是。心中痛恨至极,扬头傲然冷笑道,“笑话,韩国公府连里子都没有了,还怕什么丢面子?”
顾鸣闻言怒极,“你什么意思?”阿顾冷笑,“灵犀貌美性温,在棠毓馆中做掌事丫头,要寻个稍稍出息的儿郎有什么难的?那林二郎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灵犀如何会看上他?事发至今,那林二郎在何处,阿爷您可知道?那传话的小厮是谁,你们可有找出来?棠毓馆中如今失了管事的大丫头,如今是谁在管事,阿爷可否告诉我?”她嘲讽一笑,“灵犀出事至今不过才大半天,馆中的陈设财物不知可有出借丢失的呀?哎呦,我可真是有些不放心,阿爷你觉得呢?”
她最后一句话,简直是直指国公府中有人觊觎棠毓馆的财物,方设计算计灵犀。顾鸣气的气怒攻心,指着阿顾喝斥,脸色胀的通红,“宜春县主说的是。”堂下传来一声声音,范氏款款走进来,微笑道,“我也想知道这些事情!”
范氏言罢,转身朝着阿顾道了一个礼,盈盈道,“县主万福,自正月里一见,和县主又有好阵子没见,县主风采越发超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