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要回去,想要沉湎于精灵永恒的命运, 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坐在船舷上晃荡着双腿,嘉洛德看着远方晦暗不明的海平面, 这么安安静静想道。
事实上, 这应该是个足够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毕竟每个精灵与生俱来都会向往大海,向往大海尽头最终的归宿之所, 但嘉洛德却总对此感到无法排遣的焦虑, 尤其是在踏上即将出海的白帆上时。他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被一截看不见的绳索栓在这广袤的中土之上, 每当想要挣脱时,都会从心底传来细细碎碎却绵延不绝的失落。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远处的海平面在黑暗中泛起波光,与灰港通明的灯火交响辉映,就像是谁专注温柔的目光。嘉洛德抿紧嘴角, 眼前似乎闪过某个蓝色的身影, 但当他想要凝神去看时, 却又只是那片洒满星光的海面,与精灵相顾无言,两两沉默。
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顺着晚风传来。
动了动耳朵,很快就分辨出来者是谁,嘉洛德依然坐在船舷边缘,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原来你在这里。”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吐息拂过脖颈。嘉洛德侧过头,等待格洛芬德尔像往常那样轻盈坐到自己身边,却没想到那人竟是直接伸手,从背后圈住自己的肩膀,将他整个精灵揽进了怀里。
“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把脑袋舒舒服服搭在嘉洛德肩上,金花领主眯起眼,轻轻叹了口气:“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要把你挂在身上,无论去哪都带着了。”
嘉洛德不由自主一愣。
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吗,嘉嘉?
你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把你挂在身上,无论去哪都带着了。
脑袋里似乎有个截然不同的声音这么开口。他蹲在潮湿的草地上,仰头看着自己,脚边掉落着红蓝白三色的盾牌,眼神专注,并不算柔软的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我……”
嘉洛德条件反射般地点点头,不知是对着格洛芬德尔,还是那个他脑海中的男人开口:“我不会了。”
“那就好。”
表情缓和下来,并伸手在精灵后颈上捏了捏,而这似曾相识的动作又让嘉洛德一阵恍惚。金花领主收紧手臂,和他一起看向面前泛着波光的海面,湛蓝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你这个时候应该在船舱里休息,准备明天的西渡……结果你却一声不吭地在这里吹冷风。”
很容易就能够听出语气里的指责,金发精灵凑近嘉洛德耳边,再度叹了口气:“为什么,嘉嘉?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
似乎不太适应格洛芬德尔的动作,嘉洛德偏头躲了躲,却在下一秒被身后那人按住了脑袋。他愣了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于对方的行为很不理解:“阿花?”
“嗯?我听着呢。”
并不明白精灵突然停下来的原因,或者说,即便明白也无所畏惧,金花领主又揉了把他柔软的黑发:“你为什么会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感觉到对方的鼻息落在肌肤上,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嘉洛德试图向回忆中追溯,却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的过去被谁凭空拿走了般,所仅剩的,只有越发清晰的现在。
“……我真的不知道。”
表情渐渐变得茫然,眼神也空无一物。嘉洛德看着远方开始遮挡住星光的乌云,声音被晚风吹得有点支离破碎:
“我……我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东西,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你当然应该在这里。”
打断他越来越低的呢喃,格洛芬德尔低声笑了笑:
“你说过,你想要和我一起西渡的,嘉嘉。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呢?”
“不,我没有!”
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嘉洛德缩紧瞳孔,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却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愣在了原地,神色惊疑不定。
“我没有……”
不曾去看金花领主现在的表情,他深吸口气,低声喃喃自语道,仿佛在空无一物的大脑中摸索着什么:
“我得不到维拉的呼召,无法西渡……埃尔隆德说我在中土的命运还没有结束……我会沉睡,会苏醒,然后遇到一个人类……他叫……他叫做……”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渐渐苏醒,宛如被打碎的玻璃在一块一块被拼合。嘉洛德捂住发疼的额角,拼命回忆着,却绝望发现自己依然想不起来那一个已经停在舌尖的名字。
“我要去找埃尔隆德。”
他猛得抬起头,挣开身后的怀抱,想要跳下船舷。却在双脚落在甲板上之前,被人拦腰截住,重重压了下去。
“嘘——别去找他。”
脸色似乎有点阴沉,但很快就被某种忧虑所取代。金花领主半跪在甲板上,将精灵困在船舷与自己的身体之间,伸手覆上嘉洛德的脸颊:
“那些并不是真的,嘉嘉,你只是太累了。”
毫不犹豫这么开口,他紧紧盯着嘉洛德的眼睛,表情坚定而不容拒绝:“你看,你根本想不起来他的样子。”
“不……”
跌坐在甲板上,指尖紧紧扣着身下坚硬的木头,嘉洛德用力摇摇头,拼命去回想那个似乎被雾气遮盖的蓝色人影:“他是真的……我知道他是,他长得和你——”
未说完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嘉洛德瞪着面前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的精灵,眼底满是疑惑。
“他长得和我有点像,是不是?”
头顶的星光终于被乌云遮掩。格洛芬德尔有一半的脸都藏在阴影里,让嘉洛德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金发,蓝眼,肩负着责任,充满正义感,喜欢着你也被你深深喜欢着……”
又凑近了些,将精灵倒影进自己眼底,他的声音已经近乎蛊惑:“你真不觉得那确实是你想象出来的吗。是个根据我的样子,所杜撰出来的影像。”
愣了愣,似乎有点被说服了,嘉洛德的挣扎停了下来,目光也开始重新变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