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侧妃请沈今竹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命人端上金陵样式的点心茶果来,当了母亲都习惯性地说些儿女经,不过面对大龄剩女沈今竹,说这些就不合适了,林侧妃便开门见山,谈起了正事,“你送来的帖子被那些小人藏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在外头足足等了好几天,真是失礼,是嫂子觉得不对劲,寻了王府出门采买的人传话,我才晓得有这么一出,找了外头门房管事的,一问三不知,还想诓骗说根本没见着你送的名帖,晓得你很忙,耽误了好几天时间,真是过意不去。”冰糖父母已经去世了,很多事情闭闭眼也能过去,姑嫂二人重归于好,互相依仗,冰糖和林勤的夫妻之情也开始回温。
王妃无子,侧妃得宠有子、而且娘家重新有了昔日的荣光,这种局面不斗起来才怪呢,沈今竹暗想其实也不算白等,将此事密报给厂公,表示她并没有自己的任务,起码一年来过几次福王府,也洞悉到了一丁点内情,至于这个消息有没有价值,她就无能为力了。
沈今竹笑道:“无妨的,我一直很忙,难得有几日清闲的时候,这些天在林千户家里吃住的很舒坦,今天早上对镜自照,下巴开始堆肉了,眼睛那一圈青黑也没有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似的。”
林侧妃关切的问道:“我嫂子和糖果儿他们还好?有一个月没见他们了。”哪怕是升了侧妃,也不能随意出门或者召见娘家人的。
沈今竹说道:“都还好,昨儿下午在园子里看见林千户教糖果儿骑马,林夫人亲手煮着茶。”当时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冰糖娇嗔的责怪相公太心急了,糖果儿还小,别拔苗助长,林千户没回嘴,只是呵呵笑着,鼓励糖果儿拍马前行。
林侧妃也咋舌说道:“果儿还不到五岁,太心急了罢,骨头都还没长硬实呢。林家世代书香,论理先开蒙读书才对。”
沈今竹笑道:“你们姑嫂倒像是亲姐妹似的,连话说的都是一样,林夫人也是如此说,林千户望子成龙,希望果儿文武双全,将来文武进士都要考。”
林侧妃像是忆起了往事,感叹良久,“以前哥哥一直是跟着父亲读书,十来岁就考中秀才,后来父亲蒙冤入狱,族人袖手旁观,我和哥哥被卖到瞻园,幸好哥哥被世子爷看中了,成了伴读陪练,他半路出家习武,比自幼舞刀弄枪的伴读们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很是辛苦。或许是这个原因,哥哥希望糖果儿从小就打好底子,将来若文不成,走武官这条路也是不错的,我是做父母的人了,很理解哥哥的一片苦心。”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冰糖也好,萍儿也罢,两人对过去曾经做过家奴的经历并不讳言,很难得的坦然。寻常麻雀飞向枝头,都恨不得把知晓过去的人全部杀了,抹得一干二净,甚至反噬其主,以折辱旧主为快,其实这种人的卑微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头,并没有从当奴婢的阴影中走出来,心里是残缺扭曲的。
沈今竹是她们的旧主,冰糖和萍儿以前事她恭敬,现在地位反转过来了。沈今竹是民女,走了商道,她们是有诰命等级的夫人,对待沈今竹是当做贵客,没有故意摆阔或者高高在上,这说明了她们的心胸和城府。尤其是萍儿现在的气度,没有一丝侍妾出身的小家子气,穿着家常半旧衣服,身上除了手腕上扭丝白玉镯子外别无一点首饰,气质雍容华贵,绝非以色侍人之流。论姿色,福王府比萍儿颜色好的姬妾有好几个,可是只有萍儿能长长久久的得宠,这并非偶然。
两人说着话,一个管事娘子急匆匆跑来,欲言又止,萍儿说道:“沈老板不是外人,有话就说吧。”
管事娘子说道:“大哥儿不见了。”
“什么?”萍儿蓦地站起了身来,“不是奶娘抱下去喂奶了吗?”
管事娘子瑟缩了一下,说道:“奶——奶娘也不见了,她抱着大哥儿去东厢房喂奶,许久都没出来,丫鬟去给她送下奶的猪蹄黄豆汤,到处找不到人。”
萍儿目光一冷,说道:去找王爷和王妃,再关闭院门,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两人一组,分散开来仔细找,小点声叫大哥儿,别聚在一起瞎叫嚷,小心吓着哥儿。”
福王的庶长子神秘失踪,一岁半的孩子,在深宅大院里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呢,何况身边还跟着奶娘?沈今竹低声对萍儿说道:“那个奶娘好像有些不对劲,不妨派人去她家里看一看。”内宅阴私之事,沈今竹听过许多,就怕奶娘受了贿赂和胁迫,里应外合算计。
“对,我差点忘了。”萍儿忙吩咐心腹去了奶娘家里,她此时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慌乱不堪了,她的下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掌心已经湿透了。沈今竹有暗探任务在身,加上萍儿冰糖和她以往的交情,不好置身事外,便献策说道:“大哥儿还小,身上有股子奶味,找几条王府的看门狗来嗅嗅哥儿的衣服和被子,说不定有所发现。”
在这个时候,萍儿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哥儿的机会,忙命人牵了看门狗和猎犬过来,一时间栖霞院人叫狗吠,人人都面有焦急之色,沈今竹牵着一头黑色的猎犬奔跑,心想刚才见到大哥儿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大红棉袄棉裤,在院子里应该很醒目才对,眼睛追逐着红色,那猎犬也怪,居然一路跑到了院里后排倒坐房,对着后门狂叫,沈今竹推门不开,应该在前面被锁死了,沈今竹踩着莺儿的肩膀翻过围墙,后方是一个池塘,池塘已经结了冰,不过东南之地,冰层比较薄,奶娘抱着穿着一身红的大哥儿木然行走在冰层之上,已经走了约八丈远!
奶娘脚下的冰层已经有了裂缝,越是往池塘中央走,冰层就越薄,沈今竹不敢贸然跳上冰面去追,否则会立刻冰毁人亡,三人一起掉进寒冷的冰水中。
沈今竹竭力平静了心情,淡淡说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杀死自己和大哥儿?你是他的奶娘,平日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多了,一根头绳、一个引枕,甚至用被子盖住他的头脸,都能让他在睡梦当中就离开人世,别人察觉不出一丝动静,你也可以用一副毒药迅速结束自己的性命,在冰水中冻死呛死太痛苦了,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残忍的死法?”
奶娘停下脚步,转身打量着沈今竹,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你们这些穿着毛皮大氅的贵人们,如何明白我们这些狠心给自己的孩子断奶,去喂养别人孩子的无奈。”
“你的孩子,他们抓了你的孩子要挟是不是?”沈今竹说道:“放了大哥儿,他和你的孩子一样,都是无辜的,我保证会营救你的孩子,安排好他将来的生活。”
奶娘呵呵笑道:“王爷、王妃、林侧妃他们都不可能放过我们的,我真傻啊,以为被王府选中,当了大哥儿的奶娘,以后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可是没想到王府是会吃人的,人世间太脏了,我带着大哥儿一起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沈今竹淡淡道:“谁说要放了你?你背叛了林侧妃,拿她的独生子威胁,她不会放过你。你若还活着,背后指使之人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死定了。但是我能救你的孩子,他叫做什么名字?是男孩还是女孩?几岁了?”
“桃儿,她叫做桃儿,比大哥儿大半岁,会叫爹娘、会说饿了,还会——”奶娘目光直直的,说道:“可是大哥儿不死,她就不能活着,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不敢告诉林侧妃,因为我也是做娘的,晓得自己亲骨肉的性命比谁都珍贵,她一生的尊荣都在大哥儿身上,不容任何闪失,才不会理会桃儿的死活。”
沈今竹说道:“你其实也很犹豫对不对?要不然有那么多种死法,为何会跑出栖霞院,选择自沉湖水呢。你也是希望奇迹出现,能够有一线生机对吗?你不想杀亲手奶大的哥儿,你也不放心背后指使之人信守承诺,放了桃儿的性命是不是?”
奶娘抱着大哥儿默不作声,这时脚下冰沉的裂缝越来越多了,沈今竹说道:“我是做买卖的,我赚了很多银子,我的财富至少可以建造十个福王府,甚至可以买下半个漳州城。你知道银子是什么颜色的吗?白色?哈哈,不对——银子和福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一样,看起来清清白白的,其实都是沾满了鲜血的红色!”
“为了银子,我杀过人,玩过下三滥的伎俩,我曾经把一群海盗反锁在屋子里,亲手浇上火油点燃,听见他们嚎哭,惨叫,我还用匕首割破了对手的咽喉,鲜血喷的好高,就像焰火一样。我一个女子在海上求生存,不够心狠手辣,是无法对付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的。但是有一件事我绝对不会做,这是我的底线——就是永远不会拿着幼小的生命当筹码!”
“如何对待毫无放抗之力,离开大人照顾就无法生存的孩子,这就是心狠手辣和丧心病狂的区别。前者人性尚存,后者和畜生无异!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畜生?”
奶娘泪流满面,她凄然大叫道:“你不过是个生意人,如何能救出我的桃儿!即使救到了,王爷他们不肯点头,你又能如何?”
沈今竹咬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来,“我是东厂百户,受命来监视闵福王。我也是林侧妃的旧主,在她哪里有几分脸面的。你若是连我都不信,这世上就无人能保你的桃儿了,你横竖都是个死人了,为了桃儿,你不妨搏一把。”
奶娘咬唇思考着,怀中的大哥儿挣扎着要下来走路,这时冰层裂缝蓦地发出咔咔的响声,沈今竹急忙说道:“快要大哥儿放倒,从冰面上滑过来!”这个冰层恐怕经不起踩踏了。
奶娘依计行事,将大皇子横放在冰面上躺着,朝着沈今竹方向用力一推,小奶娃子穿着大红缂丝的棉袄,在冰面上很容易滑动,以为奶娘在逗弄玩耍,像个小乌龟似的舞动着双拳双脚,笑的格格作响,很快就滑开了三丈远。
就在大哥儿滑走之时,奶娘脚下冰层已经彻底裂开了,她双脚踏空,沉进水中,在冰水淹没头顶时,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桃儿”,然后消失在冰面上,只剩下浮浮沉沉的冰块。
林侧妃、闵福王、福王妃带人赶到时,他们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个惊心动魄的场景,福王妃面色苍白,不禁要开口尖叫,林侧妃捂住了她的嘴,冷冷说道:“大哥儿还在冰面上,王妃别吓着他了。”
福王妃挣脱了林侧妃的手,厉声说道:“大胆贱婢!休得无礼!我堂堂王妃之尊,岂容你放肆!”
林侧妃不理会她,赶紧朝着沈今竹所站在的堤岸跑去,福王看了一眼王妃,说道:“外头冷,王妃身子不好,来人啦,送王妃回去休息。”
福王妃冷冷一笑,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相信我,王府十几年都没有男丁,林侧妃生大哥儿时难产,我在佛前长跪不起,默念着血盆经。我对大哥儿向来视同己出,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和林侧妃,可是大哥儿失踪,你和林侧妃第一个就是怀疑我,我是太后亲选的王妃,先帝赐婚,王府的孩子们都叫我一声母亲,我如何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王爷——”
福王并没有听妻子继续解释下去,他摆摆手,“你回去吧,大哥儿尚未脱险,我去瞧瞧他。”
沈今竹眼睛盯着在冰层上打滚的大哥儿,举起双手阻止刚来的林侧妃还有仆人们,“你们听听这些破裂的声音,冰层的裂缝已经到了池塘边上,无法承受一个大人的重量,一旦踏上去,冰缝彻底裂开,大哥儿就掉进冰窟窿了,很难救上来,想办法引他自己慢慢爬过来。”冰水太冷了,即使勉强救上来,大哥儿在冰水里浸泡过,能够救活都未可知。
福王命家丁取来了捕鱼的大网,想网住大哥儿拖上来,可是距离太远了,网撒不过去。沈今竹想起林侧妃说的儿女经,大哥儿喜欢玩钗环绢花,便将自己头上一年景花冠摘下来,把花冠上的绢帛制作的玫瑰、海棠、莲花等均扯下来往大哥儿方向撒去,轻声笑道:“快过来呀,这些花儿都是你的。”
金镶宝石的花冠闪闪发亮,沈今竹手里的鲜花颜色鲜艳,立刻吸引住了大哥儿,林侧妃也回过神来,她摇动着拨浪鼓,强行扯出一抹笑意说道:“哥儿乖,快来过来抓呀。”母子天性,大哥儿的目光从花冠上移开,呀呀叫着,撑着胳膊想要站起跑过来要抱林侧妃,可是冰面太滑了,他刚挪开步子,就重重的摔在冰面上!
咔嚓!冰面蓦地受力,白色的裂缝更加清晰了!众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大哥儿摔倒受痛,又被惊呼声吓得一懵,哇哇哭起来了,福王恼怒的回头对众人吼道:“都闭嘴!”
林侧妃含着泪又是哭,又是笑,不停的晃动着拨浪鼓,“哥儿乖,莫要哭,爬到娘亲这里来。”
大哥儿哭叫着连滚带爬往林侧妃方向而去,到了约五丈距离的时候,家丁挥动着渔网终于罩住了大哥儿,一把将大哥儿拖到了岸边,也真是惊险,福王将哭得直打挺的儿子抱起来时,冰封的池塘彻底爆开了,变成了如蜘蛛网似的浮冰。寒冬腊月的,每个人身上都惊出了一层汗。
而几乎与此同时,奶娘的尸体从池塘中央浮起来了,她双目圆睁,不甘的看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北风骤起,大雪纷飞,她的身体不再有温度,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便不再融化,等打捞上来时,已经是个冰人了。
福王亲自过问此案,沈今竹隐去了东厂玉牌之事,将一切都详细说出来了,福王起身对着沈今竹拜了一拜,“我过了而立之年,至今只有大哥儿一子,若不是沈老板相救,恐怕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了,请受我一拜,以后沈老板就是福王府的贵宾,沈老板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出来。”
沈今竹还了半礼,说道:“都是应该的,谁都不忍心看着一个小生命消失在冰水里。稚子无辜,希望王爷容许我将桃儿带走。”这个孩子留在狼窝里,够呛能活下去。
福王说道:“那个孩子被人下了很重的迷药,到现在都昏迷着,不知道能否醒过来,倘若大夫能救活她,我定会将她送给沈老板。”反正一个两岁的孩子,什么都记不起来,留着没有多大价值。
真够丧心病狂的!孩子醒过来也可能是个痴呆了!王府水深,背后指使者除了福王自己,恐怕谁都有可能,权力的角逐就是如此残酷。
与此同时,海澄县一栋新宅院,终于等来了它的男主人,陆氏摆上了一桌菜,这些都是婆婆说过相公爱吃的,岂料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姑爷说一个时辰之内从宅子里搬出来,他要放火烧了宅子。”
第142章 知真相晴天遭霹雳,守尊严陆氏要嫡子
都是金陵武将世家,徐家和陆家时常有人情来往,两家的族人有姻亲关系,陆氏经常来瞻园做客,徐枫也跟着大人们去过陆家的府邸,在她的印象中,徐枫好勇斗狠,一身蛮力,有他在的地方,必然是鸡飞狗跳,热闹如沙场,同龄的男孩子甚少没有吃过他的拳脚,有着金陵小霸王的外号。
可是十五岁那年,小霸王摇身一变,成了“掷果盈车徐八郎”,她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了,那年在京城外祖家,围观日本、暹罗、北大年大国师团进京朝贡,原本是好奇想看看大象还有奇装异服的番邦人,没曾想瞧见一个勇猛英俊的少年小将军骑行在大街上,身上落满了鲜花,沿街楼上还不停地有人扔花和果子,她也跟着凑热闹,随手将桌上一盘果子都倒下去了,却不想果盘里头有个大柚子,正好往小将军头上砸去!
她捂嘴惊呼,幸好小将军身边有个西洋少年挥剑将柚子斩成两半,后来她才晓得小将军就是金陵小霸王徐枫,当年的顽劣男童长成了年轻有为、许多少女心中的春闱梦里人。她母亲早逝,当母亲试探她对嫁给徐枫冲喜之事的态度,她害羞的点了点头。
但是母亲却担忧的提醒她,徐家是豪门大族,比陆家复杂多了,嫁过去虽然是小儿媳妇,但估计也不轻松,而且徐家如此仓促的娶媳妇冲喜,连徐枫都还没回家,短时间又打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内情,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事了,需要再考虑打听。
母亲希望婚事缓一缓,可是徐家一再催促,说再迟恐怕太夫人撑不住了,最后是父亲和祖父拍板定的婚期,父亲说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门,徐枫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是千户了,而且不沾酒色,品行端正,这种家世好、有本事、品行优的女婿江南之地能有几个?还在犹豫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即使徐家有些难言之隐的原因,也不妨碍这是一个门当户对,对陆家有大助力的好亲事啊!女儿能嫁给徐八郎,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仅父亲如此说,连祖父都开始催促,母亲心下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能应下这门冲喜的亲事了。好在八岁起家里就开始给陆氏攒嫁妆,虽是冲喜,但也是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结亲拜堂的是徐家的重孙辈代新郎行礼,看见个头才到自己腰际、刚开始换牙的“小新郎”,她心中隐隐有些委屈,可是婆婆对她那么热情,比母亲还细致入微的照顾,再想想一年前在京城街头上万人空巷,围观“掷果盈车徐八郎”时的情景,心中便开始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满是幸福的憧憬。虽是冲喜嫁过来,独守空房,嫁过来不到半月就为太婆婆披麻戴孝,一年内都不能圆房,但是婆婆宽厚热情,相公英俊有作为,未来的日子定是很美好,一时的委屈不算什么,能和春闺梦里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她是幸运的。
可是后来的事情完全不是她期盼的那样,成亲两年了,别说圆房,相公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只见过丈夫两次,一次是在祠堂里看见他给刚去世的太夫人上香,第二次得知他在太夫人坟前长跪不起,她坐着马车也跟去了,不敢开口劝他起来,便展开手里的黑色大氅披在他身上,谁知丈夫如逼开蛇蝎似的侧身闪躲,要她马上离开。
他依旧是梦里英俊勇猛的模样,可是冷冰冰如隆冬的雪人,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气和杀气,那双眼睛里满是悲伤和怒火,吓得她不敢和丈夫对视。她不敢违抗丈夫的命令,那样子像是要杀人。
陆氏委委屈屈含泪回家,独自对着蜡烛坐到天明,依旧没有盼得丈夫归来,却得知其穿着一身重孝南下回到了槽兵军营继续当差去了。当时她就傻了眼,觉得天塌下来似的,虽说作为孙辈要守孝一年,不能圆房,可刚刚新婚,好歹在家里留上一月,夫妻两个说说话,互相了解啊,连新房都不踏入半步是什么意思?
陆氏守着空房哭泣,婆婆魏国公夫人闻讯赶过来安慰,说太夫人生前最疼的是相公,如今乍然去世,相公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心里难过,怨自己一心忙着军务,天南地北的歼倭,护送漕粮,忽视了家里,他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已经是阴阳两隔了,悔之晚矣,遭遇如此大的打击,所以谁都不理会,跑去杀倭缴土匪泄愤。
陆氏心想确实如此,相公不仅没有正眼瞧她,连亲娘都没说句话,看来是悲伤太过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留得力气在沙场杀敌,正是大丈夫也。丈夫如此言行,正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有作为的顶天立地男子汉啊,陆氏愈发觉得自己嫁对了人,暗自鼓励自己打起精神来,武将人家的夫妻少有能长相厮守在一起的,相隔两地的夫妻多着呢,便擦干了泪水,给丈夫缝衣做鞋,每月必有家书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