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锦堂忙给安然使眼色,心说,这丫头怎么傻了,这时候赶紧下跪谢恩啊,这天下第一厨可金贵,皇上御口亲封的,这往后看谁还敢不服。
瞧着安然跪下才放了心,却听安然道:“民妇不敢当天下第一厨之名,蒙皇上垂赐,可否换个旁的赏赐。”
众臣不禁嘘声四起,这丫头还真不知好歹啊,皇上都御口亲封了,还能收回去不成。
安然:“民妇只是一个厨子,而作为一个厨子,应该做的本份便是用美食以享天下食客,故此,民妇不想要天下第一厨的名头,民妇希望天下的厨子,都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厨,让更多食客能享用到真正的美食,不独有皇宫达官贵人,还有老百姓,哪怕市井里小馆的厨子,也能做出一手好菜来,如此,厨行方能欣欣向荣,那些老字号传承下去之余,才可以创新。”
皇上深深看了她半晌儿:“你想要什么?”
安然开口道:“民妇想请求圣上恩准,民妇开办厨艺学院。
厨艺学院?皇上愕然看着她:“你是说想亲自教授厨艺吗?”
安然摇摇头:“民妇要办的学院并非只有民妇一位师傅,若圣上恩准,民妇打算请天下的名厨前来任教,不管南北,也不论东西,蜀地,广东,潮汕,豫州……所有菜系的名厨,能请的都请过来。”
韩子章忍不住切一声:“你这丫头疯了,咱们厨行自古以来,莫不是师徒之间心口相传,若是依着你的意思,岂不坏了规矩,让我们这些大厨喝西北风去不成。”
安然却道:“你之所以如此说,是不想自己的厨艺绝活儿传给别人罢了。”
韩子章:“这话说的,谁的绝活是轻易学来的,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学这么一身手艺,不就为了出人头地吗,若人人轻易可得,我们这些罪岂非白受了。”
安然摇摇头:“若咱们厨行的先辈,都如你这般想,试问,你如今的手艺是从何而来,若人人都死守着自己的手艺绝活儿,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没落断绝,想想这些无私把厨艺传承下来的厨行先辈们,若没有他们,哪来的如今的南北大菜,御膳宫席,韩御厨这身厨艺又从何而来,难道不该饮水思源心怀感恩吗。”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谁不知道你的私心呢,不就是想厨行都尊你,敬你,好借此敛财。”
敛财?安然笑了:“广厦万间,卧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要这么多银子做甚,安然只是想把自己的厨艺传承下去罢了,从无他想。”
“好一句广厦千间,卧眠七尺,良田千倾,日仅三餐,若天下人都如安大厨一般,何愁盛世不临,朕准你开办厨艺学院,朕赐名安记,若天下的厨子都能有安大厨这般精湛的厨艺,倒真是天下食客之幸了。”
安然跪下谢恩,退下来,紧张的手直抖,说不怕是假的,谁面对这样握着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能不怕,只不过,即使怕,她也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忽的有些哆嗦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 安然侧头望去,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几乎瞬间,紧张慌乱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微微一笑,低声道:“梅大,我真的做到了。”
梅大?多久没听她叫过这个名字了,可见小媳妇儿心里多欢喜,安嘉慕一直知道,安然想开厨艺学院的事,不是他不帮她,这学院不是买卖,不是轻易能开的,更何况,官府里如何报,算做哪一类,如果官府不能通过,学院如何能办的起来。
倒是没想到,安然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用自己的天下第一厨换了这个,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丫头傻了,用脚后跟儿想,都知道皇上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厨,多金贵光彩,只要顶着这个名头,安然就能永远站在厨行的顶端。
但她却换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厨艺学院,举凡学厨子的,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想凭着这个赚银子谋利,绝无可能,说不定,还得倒贴出去不少,这也是厨行里那些知名大厨,不怎么收徒弟的原因。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若天下的厨子人人都有一身精湛的厨艺,那这些名厨大厨谁还会稀罕,所以,安然这个请求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好处,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那些底下的厨子,或者想学厨子的人。
但安嘉慕知道,这是安然一直想做的事儿,只要她想做,她喜欢做,自己就无条件支持,自己稀罕的,爱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执拗而古怪的丫头吗,而,遇上她,喜欢她,娶她,爱她,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永远不会后悔。
皇上开口应了,御厨大比的结果也出来了,不用说,自然是安然赢,而韩子章忽然疯了一样,仿佛忘了这是何处,开口道:“这御厨大比是我赢了,太后,是我赢了。”
太后皱眉看着他,没好气的道:“谁让你不会做治瘟疫的神仙粥,输了就自认倒霉吧。”
太后这话说的颇有些失身份。
韩子章却道:“若如此论,那小的还做了青精饭呢,青精饭可是比神仙粥还要厉害的神物,吃了青精饭能羽化成仙飞升天界,这岂不是比神仙粥强多了,凭什么就判定小的输。”
他这不提还好,一提青精饭,林杏儿不禁笑了出来:“韩御厨你就别糊弄人了,什么羽化成仙,飞升天界,没见着谁成仙了,不过都是些没边儿的事儿,漫说青精饭并无如此神奇的功效,便有,你那道又不是青精饭,把这样的好事儿往自己脑袋上按,奴才都替你臊得慌。”
太后听了脸色就是一变,冲着青精饭的名头,自己刚可是吃了整整两碗,这会儿还撑得慌呢,这忽的怎么又说不是青精饭了,那自己吃那么多做什么?想着阴沉沉看向韩子章:“ 林兴儿说的可是,你真是糊弄哀家的?”
韩子章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太后娘娘,您莫听这奴才胡,胡说,小的做的就是青精饭。”说着瞪向林杏儿:“你,你懂什么,你怎知我做的不是青精饭?”
“你做的确不是青精饭。”安然上前一步开口:“青精饭乃南烛木染制糯米,经九蒸九晒而成,虽无飞升成仙的神功,却可改善气色,益肠胃,只不过,这南烛木只有初春才有,如今即便有,叶子也不可用于染制青精米,又哪来的青精饭,刚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方才想起韩御厨所用之物,莫不是青石脂。”
太后忙问底下的周子胜:“何为青石脂?”
周子胜终于等到一个表现的机会,忙道:“本草上曾有记载,青石脂三斤,青粱米一斗,用水浸泡三日,捣成李子大小的药丸,用开水服食一两丸,不会感到饥饿,传说张良辟谷便用此物。”
太后刚松了一口气,便听林杏儿道:“张良成仙与否,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倒是知道魏晋至唐,青石脂曾大为流行,服石求长生者不胜枚举,后被朝廷严令所禁,方才渐渐消弭,想来,当时朝廷之所以禁食此物,不是怕老百姓吃了都成仙得道吧。”
林杏儿一句话,太后娘娘的脸色更黑了,这奴才虽未明说,谁不知魏晋这点儿烂事儿啊,因服石中毒者众多,其中多是权贵,当时的朝廷才下严令禁食,这韩子章弄来这东西,哪儿是想让自己延年益寿,分明是要送自己上西天。
想到此,不免怒上来:“韩子章,你竟敢用此种毒石哄骗哀家,该当何罪?”
韩子章吓的裤子都尿了,忙道:“这青精饭不是小的的主意,是柳海跟崔庆找来的……”
?
☆、第章 青精饭
? 柳海脸色一变,真恨不能上去一脚把韩子章这蠢货踢死,合着他那脑袋就是摆设啊,这么明显的事儿都看不出来,这道青精饭赢的时候,这丫头之所以不吭气,不就等着这会儿翻出来,好收拾他们吗。
这时候若是咬死了不知道,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刚这丫头也说了,自古以来就有服石求长生的,如果真有毒,那么多达官贵人都是傻子不成。
即便魏晋时期朝廷下过禁令,可也没证明这东西就有毒啊,这还没怎么着呢,他倒先自乱阵脚的胡乱攀咬了起来,咬崔庆还罢了,这咬自己可连着太后呢,不禁厉声道:“韩子章你胡说什么?技不如认输了就输了,这般输不起算什么大厨,这次输了,回去好好跟人家安大厨学学不就得了。”
柳海也精,两句话把事儿又归到厨艺上了,也是间接提醒韩子章,别胡乱攀扯,真要是把事儿都翻出来,只会更没他的好儿。
可韩子章这会儿哪还听得出来这些啊,一个谋害皇上太后之名扣在脑袋上,那就是掉脑袋灭九族的大罪,心里怕的不行,早已方寸大乱,不仅没听出柳海话里的意思,反而觉得这死太监是想把自己扔出来。
心里头又恨又起,咬了咬牙,指着柳海道:“柳海,到这会儿你想撇干净,没门,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今儿咱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全抖搂出来,看你柳海还装什么好人,崔庆这会儿还病着呢,都起不来炕,哪找的来青精米,就是说南边有乌饭树浸米吃了能强身健体,可惜这时候已过了时令,弄不来,你便说承恩公府养着不少能人,去承恩公府问问,没准有别的法子……”
韩子章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不是别人,正是陈恩公王庚,从席上下来,狠狠就是一脚,这一脚踹的极重,若不是韩子章身体壮实,这一脚下去,弄不好都能踹断气。
如此,仍不罢休,接着又是一脚踹了过来,这王庚虽说如今年纪大了,早年间,却也是习武之人,带过兵,只要是内行的都看得出来,王庚这两脚那就是想踹死韩子章以绝后患。
安然愣神的功夫,已经被安嘉慕护到了身后,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儿这场大戏才开锣呢,咱们离远点儿,瞧热闹就是。”
安然不免着急的道:“可是……”
安嘉慕酸溜溜的道:“不用担心你那老乡,那小子比谁都精,更何况,有皇上护着,谁能把他如何。”
安然想想也是,林杏儿可比自己聪明多了,断然不会吃亏,便安心躲在安嘉慕后头,瞧这场狗咬狗的大戏。
岳锦堂哪能让王庚如意,在这儿枯坐了大半天,不就为的这会儿吗,要是让他把韩子章踢死了,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韩子章要是死了,还怎么收拾柳海跟王庚啊。
故此,没等王庚第二脚下去,就跳出来的岳锦堂拦下了:“我说承恩公,您老这火气也太大了,这踹死了韩子章,可有杀人灭口之嫌啊。”
王庚眉头一竖:“岳锦堂你给老子滚一边儿,收拾个厨子罢了,跟杀人灭口什么干系,这样无法无天的厨子,敢毒害太后皇上,死有余辜。”
岳锦堂脸色一肃:“承恩公这话说的可不对了,便韩子章再死有余辜,他也是御厨,有刑部大理寺,就算千刀万剐,也轮不上您承恩公亲自动手吧,更何况,这里头可还有您承恩公的事儿呢。”
王庚瞪着他:“真是笑话,这厨子的胡言乱语谁信,难道老夫还能害了太后。”
岳锦堂呵呵一笑:“本来是不信,可您要是把韩子章踹死,本王就有点儿迷糊了,既然不是您出的主意,就更不能着急了,怎么也得等事情水落石出,把您老摘出去吧,不然,落这么个谋害太后皇上的名头,便承恩公您也兜不住吧。”
王庚目光一闪,瞪了韩子章一眼,不吭声了。
却刚那一脚,正踹中了韩子章的胸口,这会儿呕出一口血来,心里明白今儿不死也得死,可自己死也绝不能让别人好过,尤其柳海。
想到此,瞪着柳海的眼里仿佛射出毒光来,挣扎而起,扑通跪在皇上跟前:“皇上给小的做主,都是这柳海的主意,小的说的句句是实,不止这件事,还有六年前的御厨大比,就是柳海寻了小的,让小的逼着郑春阳立下断腕的誓言,买通了御膳房的几个管事,换了郑春阳的食材,为的就是把小的安插进御膳房,想捞郑御厨是厨行的前辈,不该如此,可柳海逼着小的干,说小的不干就弄死小的全家。”
噗……这话说出口,好几个官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韩子章还真好意思把自己往外摘啊,他不乐意,没有他,就柳海一个能把郑春阳挤兑的断腕之后远避冀州吗,这事儿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
太后心知不好,这么下去柳海可也保不住了,这柳海可是自己的心腹,什么事都知道,若是获罪,把什么都抖搂出来,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冷笑一声:“六年前御厨大比的时候,郑春阳还在御膳房,便照你说的,柳海串通了别人陷害于他,郑春阳难道是哑巴,不会伸冤吗,以他的地位,只要跟皇上说清楚,又何必自己断腕远走,你狼子野心,想要谋害哀家谋害皇上,如今事败,却还要牵三挂四,简直胆大包天,这样的混账留着做什么,打死了干净,还不拖下去,留着他在这儿胡说八道,胡乱攀咬好人不成。”
太后一发话,后头的两个太监刚要过去抓人,却给皇上一眼,忙缩了回去:“此事干系甚大,势必要问个水落石出,且如今还牵连起六年前的御厨大比,更要审个清楚明白才行,若如此稀里糊涂的过去,天下的百姓,满朝大臣,该如何看待朕。”
太后脸色一变:“不过一个厨子罢了,难道还能累了皇上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