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章的预感有些不妙,他对自己的厨艺一直很有信心,他走过许多地方,师傅也拜了不止一个,自认对于南北大菜,甚至广东菜,川菜,也都知道,他不信这天下还有自己不知道的菜,尤其这样的大菜,从她的手法来看,是要整鱼脱骨,而需整鱼脱骨的菜,莫非她要做八宝酿鱼或者布袋鱼,却这两道菜大都鳜鱼,鲮鱼,虽也有用黄鱼做的,却并不常见。
从她的配菜来看,又不像是八宝酿鱼和布袋鱼,而从她整鱼脱骨的手法来看,实在太过利落,腮边一刀,撑开鱼嘴,手进去稍微一转,一条完整的鱼骨就从鱼嘴里脱了出来。
韩子章扪不禁心自问,自己若跟这丫头比整鱼脱骨,也必然会输,真不知这丫头年纪轻轻,如何练就的这一身厉害的厨艺,更让韩子章觉的不妙的是,直到现在,也不知她做的是什么 ?她往鱼嘴里灌的那些半冻的是什么?莫非还是要做酿鱼,从没见过这么个做法?
皇上不禁赞了一声:“不愧是郑御厨的嫡传弟子,就这一手整鱼脱骨,便不是一两年的功夫,只不过,朕竟也瞧不出她的这道是什么菜?”
太后也侧头问柳海:“这梅氏倒是做的什么,怎么哀家越开越糊涂了。”
柳海摇摇头:“奴才也没瞧出来,哎呦,这黄鱼还有这么做的,不是故弄玄虚吧,这怎么又炸上了。”
高炳义紧紧盯着锅里的黄鱼,原来灌了汤之后还需炸,怪不得姑娘说难呢,这鱼肚子里可都是汤汁,这时候入油炸,稍不小心鱼肚子一破,里头的汤汁漏出来,就麻烦了。
众人莫不盯着安然的油锅看,想看看安然到底做的是道什么菜。
安然把鱼搭到盘子里,炒锅上火熬汁儿芥蓝切薄片与浓鸡汤勾汁儿,浇在鱼上,把锅放下,方松了口气,很久不做这道灌汤黄鱼,竟有些生疏了。
林杏儿走了过来,把鱼端了上去,皇上叫放到太后跟前。
太后仔细瞧了瞧,不禁道:“瞧着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鱼大些罢了。”
林杏儿:“太后娘娘,这道菜需尝了,方知其中妙处。”
太后看了她一眼,挥挥手,柳海忙躬身拿着筷子,打算夹鱼肉,手里的牙著刚一下去,随着雪白的鱼肉夹起来,也戳破了鱼腹,顿时周围吸气声此起彼伏,只见玉液琼浆一般的汤汁伴着晶莹洁白如珍珠一般的丸子,以及各种山珍海珍,缓缓流出,香气四溢,这一静一动之间光韵流动宛若一副最为动人的泼墨山水,美到了极致。
林杏儿这时方开口道:“这道菜的精妙之处正在于囊朗朗乾坤于鱼腹中,却周身滴水不漏,能做到这道顶级佳肴,有三难,一是整鱼脱骨,二是汤汁烧制,三便是灌汤炸制,这便是灌汤黄鱼。”
皇上赞道:“好一道灌汤黄鱼,动静皆宜,妙趣横生,一道菜能做到如此美轮美奂,实在难得。”皇上这一句话等于已经判定韩子章输了。
梅先生:“这丫头还真是不时就让人震惊一下,这道灌汤黄鱼称得上佳肴中的佳肴了,今儿这丫头还真是一鱼震天下啊。”
岳锦堂嘴角都快乐歪了,虽说挺馋,可自己不急,反正安然这丫头的拿手菜,以后缠着她做给自己吃也不难,他乐的是自己的银子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眼瞅就成自己的了,这感觉忒爽了。
不过,怎么觉着林兴儿这死奴才颇了解安然呢,根本没瞧见她跟安然说话,怎么就知道这道菜叫灌汤黄鱼,而且,怎么做的都知道,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莫非她真是安然的老乡,不对啊,刚她说乌饭树,应该是南边人,安然却是地道的冀州人,这一南一北怎么会成了老乡,这不笑话吗。
却,今儿吃不着这道灌汤黄鱼还真有点儿可惜,就从太后跟皇上的神情来看,也知道这道菜必然美味至极。
郭子善跟安嘉言道:“侍郎大人这位嫂子还真是深藏不露,不瞒安大人,之前名厨比试的时候,本官还真怀疑是你大哥暗里给了好处银子,买通了那些名厨,才一个个不比就认输,如今方才确信,那些厨子说的竟是真的,认输是因为丢不起人,令嫂的厨艺真称得上的一代神厨。”
安嘉言:“即便安家再有银子,大哥却深知嫂子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更何况,嫂子的厨艺还有谁能比得上。”
郭子善点点头:“令嫂的确是磊落之人,气度胸襟也令本官敬佩,莫说天下的厨子,便朝堂里的官员若有令嫂的磊落与胸襟,倒真是百姓的造化了。”
刚下注赌韩子章胜的那些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还说韩子章必胜,这才又追加了不少银子,哪想,这不大的小丫头,竟然还有后手,如此精湛的厨艺,最后这道粥,韩子章能不能赢还真难说。
可到了这会儿,想后悔也晚了,只得在心里不停祝祷,希望最后一道粥这丫头能败给韩子章。
太后颇有深意的看向韩子章:“今儿这御厨大比倒真是有趣的紧,还真是后生可畏,若论年纪,梅氏该算你的后辈了,你一个厨行前辈,若是输在一个后辈手里,这体面可保不住了。”
韩子章脸色一变,心里明白太后这是警告他如果输了,就保不住自己如今在御膳房的地位了,失去御厨的名头,以如今厨行的形势,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所以,这最后一道粥必须胜。
他仔细想了想,即便这丫头的厨艺再好,一碗粥还能做出什么花样儿来,自己要做的什锦海鲜粥,已经囊括了几乎所有珍惜食材,她绝无可能胜过自己。
想到此,才有了底气,微微躬身:“是小的疏忽了,这最后一道粥,小的必不会输给一个后辈。”
岳锦堂却嗤一声乐了:“韩子章,你这大话说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疏忽了,想来今儿之前,你都没听过这道灌汤黄鱼吧,还疏忽了,真好意思说,你也别说便宜话儿,便这会儿把安大厨这道灌汤黄鱼做出来,本王都服你。”
韩子章脸色异常难看。
太后皱了皱眉:“逍遥郡王今儿是给哀家祝寿,还是来搅局的,照着你说,还比个什么劲儿,把之前的菜再做一遍不就得了。”
“锦堂自然是来祝寿的,锦堂天天都盼着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太后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哀家不过说笑话儿呢,用不着这么急着表忠心,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郡王府没个当家的,由着你这么东游西晃的像什么话,等过了今儿,哀家给你做个大媒,帮你选个可心的郡王妃,也收收你的性子。”
岳锦堂目光一闪,心说太后做媒不用想,肯定都是王家的千金,如今皇上后宫就好几位,这又惦记上自己了,真要是娶个王家的女儿,能有自己的好儿吗,忙道:“太后娘娘的好意,锦堂心领了,可惜锦堂素有隐疾,谁要是嫁了锦堂,岂不是守活寡吗,锦堂可不能害了人家。”
旁边的梅先生一口茶刚吃下去,听见这话险些没喷出来,不禁侧头打量岳锦堂好几眼,心说,风流名声遍天下的逍遥郡王有隐疾?这不明摆着瞎话吗。
太后哼了一声:“你这隐疾倒是稀罕,娶王妃不成,倒不耽误去青楼妓馆寻乐子。”
岳锦堂正儿八经的道:“回太后的话,锦堂去青楼就是去听曲儿的。”
好几位大臣的脸上直抽抽,心说逍遥郡王这脸皮真够厚的,连去青楼听曲儿的话都说得出来。
皇上见越说越不像话,咳嗽了一声,看了安然一眼:“朕如今倒颇期待这最后一道粥,不知安大厨会给朕怎样的惊喜……”
☆、第章 神仙粥
? 皇上这一句安大厨出口,在场的大臣都是一惊,尤其,刚那些下了大赌注压韩子章赢的那些,脸色一个比着一个难看,即便韩子章在御膳房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得皇上称呼一声大厨啊,士农工商,可没有厨子。
说白了,厨子就是伺候人的,在这些达官权贵眼里,谁拿厨子当盘菜啊,更何况,皇上是九五之尊,一个厨子跟奴才毫无分别,却得到了皇上御口称一声大厨,这足以光宗耀祖了。
也让满朝文武明白,皇上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厨子,的确是另眼相看,或者说,皇上已经认可了这丫头的厨艺,完全就是一位顶级大厨的水准。
即便如今御厨大比还未分成胜负,可皇上明显已经倾向这边儿了,不对啊,刚皇上跟前的林兴儿可是下了整整两万两银子在韩子章身上,怎么可能眼睁睁瞅着赔进去,对,是自己多想了,皇上或许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这丫头的厨艺不错,赞了一句,跟比赛没关系……
太后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倒是对梅氏颇为青眼。”
皇上:“如此神乎其技的厨艺,的确让朕惊叹不已,刚这一道灌汤黄鱼,倒是让朕想起了这大燕江山,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乱局从来都是从内而生,若能像这道鱼一样,孕乾坤于腹内,周身却滴水不漏,我大燕岂不是铁桶江山,何愁不万万年。”
太后目光闪了闪,心说,皇上这可是话里有话儿,可这大燕江山若不是自己的儿子坐,便万万年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皇上说的好,自己却不信,他会放过宁王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皇上绝非慈善之人,这个从自己进宫封后就一清二楚。
况且,宁王才是先帝嫡子,自己既是太后,自己的儿子凭什么只是宁王,还要避于江南,令他们母子不能相见,宗法是什么,不过就是皇权罢了,只要儿子夺得大位,这大燕的锦绣江山,这巍峨的九重宫阙,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
林杏儿目光闪了闪,皇上这招儿还真阴啊,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看上去如此苦口婆心孝心可嘉,心却比谁都狠都黑。
皇上忍了太后母子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收拾宁王吗,先弄掉这母子在宫里的眼线势力,再一步步逼着宁王造反,只要宁王一造反,皇上就可以光明正大讨伐宁王,宁王一玩完,就太后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而且,动手之前皇上还要把长兄孝子的戏码演的淋漓尽致,博一个贤君之名,以后就算把宁王千刀万剐,天下的老百姓也会觉得是宁王活该,这份心机,林杏儿有时候想想都觉瘆的慌。
真得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跟这男人为敌,不然,肯定会死的异常凄惨。
不说皇上太后这对母子之间这御厨大比的最后一道粥,这粥自然不可能当时熬煮,尤其韩子章所做的粥,几乎加入了所有珍惜食材,就算收拾这些食材的功夫,没有几天也不可能。更何况还要熬粥,所以,基本上端上来的已经是半成品,稍微熬煮,便可上桌。
韩子章的粥是他亲自端上来的,紫砂鼎的盖子一揭开,鲜香之气冲溢而出,众大臣都不觉深吸了口气,就这鲜美的气味,也知道放了多少好东西。
太后笑道:“这是什么粥,闻着倒香,里头放了何物?”
韩子章躬身:“回太后娘娘,这道粥里放了云火腿,乳鸽肚,鸽蛋,驼蹄黄,锦鸡脯,飞龙脯,冬菇,冬笋,除了这些,小的还特意添入了干贝,鱼翅,鲍鱼,鹿筋,辽参,花胶,鱼唇,裙边等上八珍,另外问了太医院院判周太医,放了些时令养生驻颜功效的药材,一共用了一十八种珍惜食材,将这些食材放在特制的紫砂鼎中,煨制了一宿,再入最好的御粳米,熬制而成,小的给这道粥起了个名儿,叫极品山海粥,不仅味道浓郁鲜香,还具有补气养血,清肺润肠,驻颜美容的功效,最适宜太后食用。”
他每说一样,左右的大臣就忍不住吸口气,等他说完,都不知吸了多少口了,心里莫不琢磨,这是多少好东西啊,也就是在宫里,不然,谁舍得这么些好东西,更何况,不过是为了熬一碗粥罢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太后颇为高兴,点点头:“倒难为你费心了,柳海装一碗过来哀家尝尝,也别辜负了他这一番心意。”
柳海忙分别装了两碗,一碗呈给太后,另一碗呈给了皇上,因为熬得多,岳锦堂也捞上了一碗。
这手里端着碗,却直叹气,太后脸色一沉:“逍遥郡王,你好好的不喝粥,叹什么气?”
岳锦堂又叹了口气:“太后娘娘恕罪,锦堂端着这碗粥,瞧着里头的这些山珍海味,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豫州的老百姓,琢磨这碗粥里放了这么多好东西,若算算银子,没有上百两也差不离,这一百两银子要是换成药材,送到豫州能救活不少百姓啊,这么一想,即便这道粥再香,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岳锦堂这一句话,谁还吃得下去啊,谁还敢吃啊,就连太后都放下了手里的粥,一脸不爽快:“风流倜傥的逍遥郡王今儿倒忧国忧民起来了,还真是件新鲜事儿。”
梅先生站起来微微躬身:“太后娘娘,若人人都跟逍遥郡王一般忧国忧民,倒真是我大燕百姓的造化了,虽美食人人都爱,却似韩御厨这般熬一碗粥,便放如此多的珍惜食材,着实有些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