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1 / 1)

传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他一直不愿相信他真的霉神附体,但每次发生的某些事实都会再次证明他真的像是灾难之源。

杀死和刑求村民的凶手,有九成可能就是贼相胡予派去找寻他家人的走狗。

大概那些走狗找不到他家人,为了封口和泄愤,就索性把还活着的罗家村人都杀了。

而与他这个霉神相比,他弟弟倒真不愧有福星之名,不但事先预见了可能发生的水难,更因此让全家和部分村民逃脱了杀身之祸。

也许他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家人面前,也许他真应该等过了蓝星上的二十五岁,免得……

庚二忽然伸出肥爪子握住传山左手。

传山回握住庚二,眼含不自知的委屈看了看他家二龟。

他不忿那些村民把发生在己身周围的灾难全部强加在他头顶上,可偏偏罗家村发生的惨案还就和他有关,让他想否认村民们的霉星说法都没地方否认。

这种纠结的心情,别说只修练了四百年,就是修练四千年,处理不好也可能形成心魔。

“罗家村的惨案看似因你而起,实际却是因为羲朝宰相胡予为了一己私欲向朗国卖好。而你又是受上峰之命,才会前往朗国埋伏进而得罪朗国高层,朗国才会通过胡予报复与你。”

庚二看着小嫩草委屈的眼神,荡漾了,奋发了,舍不得了,四处找理由想要安慰小嫩草受伤的心灵。

“这是浅因,再深看,为什么胡予能够一手遮天,甚至能随意迫害功臣和功臣家人?为什么朗国会侵略羲朝?”

传海听了若有所思。

庚二继续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看似都在羲朝皇室腐败的缘由上,可我们不妨再深入想一想,为什么羲朝皇室会腐败?为什么腐败了就至灭国的地步?朗国为什么又能把比自己国力强上几倍的羲朝打得步步退缩?”

传海面露惊讶之色,上上下下着实好好打量了小胖墩一番。

传山握紧庚二的手,他知道他家二龟这是在开解他。

庚二看自己说的话对小嫩草有用,很高兴,当即再接再厉道: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看,当初你是替父从军,如果你没有去参军,罗家村人之后也不会死亡。你之所以去参军,却是因为罗家村人都在传你是扫把星,你受不了排斥才会离开。”

传海点头,深觉有理。

传山眼中也出现了笑意。

“再往深处看,你会被传出霉星之名,却是你母亲迷信,带你去算命造成。可你母亲哪知那算命道士利欲熏心,不满算命钱太少而随口乱言,致使毁了儿子半生。”

传山两兄弟一起苦笑,儿不言母之过,而且他们老娘早就悔不当初,因为负罪感也让她老得比别人快。

庚二并不是想责备罗母,他怎么会责备丈母娘呢?他又不是真傻。他只是话还没说完而已。

“可是传山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为什么不找别人,却偏偏去找那个缺德的瞎眼道士给你和你弟算命呢?”

传山没说话,听外面的声音,正有不少人向这里快步走来。

传海接口道:“因为那时我娘听村里人口口相传,都说那道士十分神通。”

“没错!就是这样!”庚二拍桌子,随即立刻脸红红地缩回手。

“所以……罗家村人会被杀死都是活该?”兄弟两个哭笑不得。

“二胖啊,你这是在开解我呢?怕哥入心魔?不错,会疼人了。”传山回神,捏着小胖墩的肉爪子,笑眯眯地表扬道。

同时他还忍不住自得地想,这个罗家村人活该的结论明显偏心,但这不也足以证明他家胖胖一颗心里想的都是他吗?

传山也荡漾了,他一荡漾,手脚就开始不听话。

庚二一巴掌拍开某人不老实的贼手。往哪儿摸呢?没看你弟还在!

“哥,你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传海对庚二大感兴趣。

“哦,他是庚二,你哥我的……。”后面话未说完,就见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人纷纷乱乱地冲进了大屋。

“传山回来了?真是传山回来了?”

“是我大孙子回来了?快快快,人在哪儿呢?”

“奶奶,爹,娘,你们来了,我正准备让人去找你们。”

传山兄弟俩一起站起,传海迎上前去,传山走到传海身侧站住。

待看清亲人现在的模样,传山心中突地一阵揪痛。

枯黄的脸、瘦弱的身体,一看就是长久吃不饱肚子饿出来的。

破旧且说不上整洁的衣着说明他家人不但缺吃还少穿,而且这里明显缺水,否则他爱干净的娘不会让家人都穿着脏衣服,也不会头发都油成缕了还不洗。

庚二看传山动了,他也跟了过去。

负责看守的两名村民为难地看向传海,“首领,大伯和大娘他们听说……”

传海一抬手,“没事,你们出去吧,在外面守好,别让其他人进来了。”

大门被带上。

“海娃子,你哥真回来了?他人……”罗大福愣愣地看着站在二儿子身侧的高大男子,一时竟不敢相认。

罗奶奶走两步,又顿一步,瞅着传山,一声“山娃子”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喊不出口。无他,只因长孙变化太大,原本记忆中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如今不但已长成大人,那周身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乡村里出去的土娃子。

罗公孙氏呆愣片刻后,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彪悍劲,推开丈夫,上前一把捞住传山的胳膊,叫了一声:“传山!”

“娘。”传山看着面前面容憔悴、早早已显老态的矮小妇人,心中一痛,砰然跪下。他娘才四十啊,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奶奶,爹,娘,不孝儿传山回来了。”

庚二局促地站在一边,看传山对着家人跪下,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一起跪。

“你……你真的是……”罗公孙氏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哪知伸到半途却又突然缩了回去。她明明是第一个认出儿子的,儿子也叫她娘了,可临到头,她自己又怀疑了起来。

“娘,真的是我。”传山跪行一步,双手抓住他娘枯燥瘦小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您摸摸,是热的,您儿子真的回来了。”

罗公孙氏双手颤抖,摸了又摸,“真的……是热的,真的是我大儿子,我没有在做梦,这是真的,我儿子没有死!”

大滴大滴的泪水一滴滴往下掉落,落在了传山的肩头上。

“娘,别哭。”传山伸出大拇指去抹他娘的眼泪。

罗公孙氏魔怔似地呆看着儿子,当传山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脸颊。

“……儿啊!都是你娘害了你啊!”

罗公孙氏忽然撕心裂肺地嚎啕一声,一把扑住儿子,痛哭失声。

罗大福单手捂住双眼,大老爷们了,哭得瓮声瓮气。

罗奶奶靠在传海怀里,一个劲抹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家总算团圆了!你爷爷就算今晚就蹬腿,也能闭眼了。老天保佑啊,让山娃子赶在这时候回来,呜呜!”

传海拍着罗奶奶的背,安慰她,“奶奶,您别哭,哥回来是好事,大家应该笑才对。”

“对对,你说的对,咱们不应该哭。”说是不应该哭,罗奶奶的哭声却怎么都止不住。

跟着罗家人进来的一干外人看了此情此景,不管跟过来是抱了什么目的,一时也都唏嘘不已。

传山明白他娘心中苦,他娘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当初不应该带着两个孩子去算命,每次有人提起大儿子怎样,她都又悔又恨又是愧。

当年他替父从军一事,也惹得他娘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娘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才让大儿子在村里待不下去。

可在传山想来,当初跑去参军,虽然也有村里人把他当瘟疫看的缘故,家里离不开罗大福这根顶梁柱也是主因。如果他不去,他爹就得去,要么就得花银子摆脱军役。而他们家供应两个孩子念书就勉勉强强,哪还有多余的银钱让他爹赎身?

他爷爷、他姥爷倒是说要代替去,可哪有家中有儿孙却让老人服役的道理?

“娘,我很好。真的,儿子我因祸得福,现在可好了。”传山轻声安慰他娘,不住声地说:“娘,您没有害我,是那道士不安好心随口妄言,那样贪心自私的人必然会遭报应。娘,您别哭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个……你这个混帐东西!”罗公孙氏突然哭着抬手打儿子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三年前发大水之前,跟你一起去参军的照艮回来说你人已经死了两年,我们都不信,你要是死了,怎么还能让人捎军饷回来?可后面三年你就一点音讯都没了!你到底死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直不归家?呜呜!”

“娘,这是有原因的,您听我慢慢跟您说。”传山站起身,扶着他娘往方桌那儿走。屋里不止他一家人在,有些话不适合现在就说出来。

传山让他娘坐下,又回头来请他奶奶。

罗奶奶拉着大孙子的手,又哭又笑。

传山一边轻声哄着罗奶奶,一边和传海两人一起拥着罗奶奶走向方桌的上首。

庚二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挪步凑到暂时被儿子们遗忘的罗大福身边,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戳他,顺便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他人的复杂心事。

这个本能确实不好,得想法控制才行。庚二在心中握拳。

罗大福刚才哭狠了,这会儿看着儿子们拥着老娘和妻子,一边抽噎一边笑,两只大手一会儿就在脸上抹一把,但那泪花子怎么都抹不干净。

感觉到有人戳他,罗大福带泪看向身边陌生的小胖墩。

庚二对他讨好地笑了笑,这可是他的岳丈大人!看他脸上泪痕未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奉上。

大概庚二的态度过于谄媚了些,罗大福忍不住咧了咧嘴,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顺手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沙哑地夸奖了声:“好孩子。”

庚二沾沾自喜,自觉岳丈大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很好,下一步就是讨好岳母大人!

“爹。”传山又过来请罗大福。

他爹也老了许多,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额头、眼角都已生出明显的纹路,长日在田里劳作的背脊已有些弯曲,伸出来的一双手仍旧如记忆中那般厚实,却也更见黝黑苍老。

罗大福仰头看着大儿子,声音沙哑:“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传山握住他爹的手掌,扶着他爹,与庚二一起,把他爹送到他娘身边坐下。

传海激动的心情已有所平复,看家里长辈都已坐下,再看看那群跟进来不知道是想看热闹,还是另有其他想法的几人,走到他们面前一拱手。

“诸位乡亲,我大哥多年未归,家里人见面有不少私己话要说,诸位有事不妨等到明天再说如何?”

“呵呵,海娃子,真的是你哥回来了呀,他的变化可真大,我瞅着都不敢认了。他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是就住几天,还是……”一名大约五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开口问道。

“万事未定。强叔,更深露重,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老寒腿发作,到时连路都走不起来。”

“海娃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休息,对了,说到叔的老寒腿,上次你答应给叔弄的黑狗皮褥子可别忘了。”

“不会忘,强叔慢走。”传海亲自把罗家村曾经的里正、按辈分跟他爹同辈的强叔和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人送到门口,推开大门看着他们离开。

那几人拥着那位强叔刚走出大门,就议论开来。

“罗大福家大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发迹了?你们看他那身穿着,再看他那个派头,瞅着就像是在外面发了大财。”

“我瞅着也像,你没见他还带着一个小书童,那书童穿的就不差,连个补丁都没有,还养得那么胖。”

“扯谈吧,书童哪会梳马尾头,我看说不定罗大福家大儿子才是人家跟班。”

“你才胡说!如果罗传山真的给人家做事,怎么可能带着主家少爷来找家人?”

“哎呀,你们别瞎猜了,反正不管那倒霉催的在外面有没有发财,他找到这里来就肯定没有好事!”

“就是啊,仔细算算,他还没过二十五的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