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他把花小心翼翼放在她脚下,挠挠头,挤出一个笑脸,望着那张一如以往清丽动人的脸庞道:“就当做这辈子送你的花今天一起送了。”

毅然转身。

他呢喃了一句,李煜听到了,她自然也听得到。

“不是说好等四年吗,才一年啊。”

第142章 哪能如初见

(今日第二章,红票砸起。今日红票争取破7000。)

在赵甲第放下鲜花毅然转身的时候,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机场的温暖嗓音喊了一声八两。转头,却不是看沐红鲤和李煜,而是他们身后的一帮人,人不太多,7位,却是足以让内行懂门道的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样的豪华阵容啊,除去一位身穿唐装的老太太不太熟悉,后面的成员都是在金海办公室抖一抖脚能让商界动上一动的人物。金海实业创始人赵太祖赵鑫,这位传闻在北方黑白通杀的大阎王走在最前头,那气场,啧啧,华丽得无法无天,赵三金在赵家宅子里吊儿郎当没个爹样,但在外人面前,却一惯跋扈滔天。赵太祖身边左手是天字号保镖陈世芳,右手是锋芒毕露的总裁助理齐冬草,后面是从德隆系跳槽到金海的商界鬼才潘鸿鹄,位居金海核心圈的高位,财经栏目的常见嘉宾,然后是东北区精英黄睿羊,最后是被外界称作金海内部决策层制衡石佛王厚德的大boss傅放。而迎接这批人的团队虽然人不多,一样恐怖,上海韩老,姜秘书长,来南方镀金的北京第一线纨绔,徐振宏和手下孙阳。秦沐李几家人愣是没有谁敢上前去和夹在其中的两个孩子打招呼。

从老太太嘴里吐出一声不算动听悦耳略显苍老的八两。

石破天惊。

赵甲第停下脚步,扬起一个憨憨笑脸。

那位北京红色后代徐子旗很多年前去过赵家宅子,连忙跑上去一脸欢乐喊道老佛爷,小的给你请安了。

老佛爷只是轻轻点点头,却直接走向自己的孙子,说了声八两委屈了。赵甲第摇头。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跟在老佛爷身后,韩老起先还纳闷,老上级老军长的孙子徐子旗赶紧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些东西,老人恍然大悟,微笑不语,等着看热闹。都是浮浮沉沉还不倒的老人,韩老岂会看不出后辈之间以及赵家和那个女孩家族之间的暗流,他一点都不介意给金海赵家助长一些气焰,年轻时候一直被老军长教育要平易近人,谁敢狗眼看人低就枪毙谁,可不就是一辈子难得气势凛人一次嘛。

老佛爷缓缓走到终于跟年轻男女汇聚在一起的一堆人面前,冷笑道谁是沐家孩子的家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秦老和秦晴下意识护在沐红鲤身前,老佛爷何等眼睛毒辣,摘下眼镜,接过孙媳妇齐冬草递过来的丝巾,一边擦拭眼镜一边阴森鄙夷道我还以为多大的家世,敢不把老赵家放在眼里,不就是在一群江苏讨口饭吃的人物,这人啊,总不能眼睛长在额头上。我今天不对那个小闺女说什么,毕竟是年轻人自己的事,谁瞎了眼谁被对不起了,做长辈的,再心疼也得烂在肚子里,这道理咱还是懂的,可你们做人不地道啊,这两帮人聚在一起,好大的做派,好大的威风,是想吓唬我孙子还是怎么的?笑话!别说到了京津,在江苏你们都不算个屁,还书香门第,我看悬,也就这德行了嘛,没做成亲家,我明儿回ts,得多烧香拜佛。

一大帮人被骂蒙了。

朱珍最不圆滑成熟,实在憋不住被人当着面羞辱,但也没敢造次,只是反驳道我们家怎么了,是你孙子赵甲第做人有问题,别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老佛爷冷淡瞥了她一眼,呵呵笑道资料我看啦,你叫朱珍,一个不成气候的女人,听说你在我孙子去四川山区支教的一年里搬弄了不少是非。我呢,就是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太了,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我除了孝顺的孙子,还有个马马虎虎的儿子。

老佛爷身后的赵三金面无表情打了个电话,是直接给江苏省某省委常委的,称兄道弟,言谈简明扼要,直接挑明要动一动朱珍。秦沐几家人听到后目瞪口呆,赵三金却没有罢休,给昔日的司机今天的枭雄徐振宏打了个眼神,徐振宏只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市组部,一个市纪委,一个与秦洋的组织考核有关,一个与沐家某人的经济问题有关。这可就绝不是杀鸡儆猴那么简单了,是蛮不讲理的全面开战,显然是毫无悬念的一边倒。挂掉电话,赵三金伸了个懒腰,道咱还就是钱多,就是了不起。这都啥玩意事,我妈多讲理,本来两小孩过家家,大人们凑什么热闹,不过既然你们觉得好玩,我就陪你们耍耍。说句实话,你们两家人资料早早就全摆在我桌子上,我瞪大眼睛找来找去,老的,小的,还真找不到一个有出息的,浪费我时间。

赵甲第走上前,搀扶着老佛爷,望向嘴唇发紫的秦家老人,平静道秦爷爷,本来想送你一些小村子山上的野茶给你,那都是支教的时候我亲自摘的,跟村里人学着炒的,可红鲤年初的时候说不用,我就没送,是我不懂礼。赵甲第说完这句话,扶着老太太转身离开。在自来熟的徐子旗介绍下认识了韩老,徐子旗的嗓门还是很大,搂着赵甲第肩膀道小八两都长这么高了,晚上带你找乐子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好女人再难找,你徐叔也能给你倒腾出一大片,排着队让你挑,可劲儿挑。韩老破天荒没有说徐子旗,只是微笑着跟老太太寒暄。赵三金很稀罕的发飙后,就立即恢复了平静,倒是苏秘书长,转头朝秦晴秦洋露出一个很森冷诡异的笑容。

倾国倾城的齐冬草最后一个走,朝捂住嘴巴抽泣的沐红鲤轻声道:“4年时间很久吗,我已经等赵甲第16年了。”

——————

韩老和苏秘书长乘坐一辆挂政府牌照的奥迪a6,傅放黄睿羊和被陈世芳顶替另一辆车司机位置的孙阳坐一辆车。陈世芳开一辆宝马7系,赵太祖和徐振宏坐在后排,徐振宏笑道陈世芳,今天就让你开车,接下来两天别跟我争,要不然跟你急。陈世芳笑了笑道这看老板的意思。赵太祖抽一根大号雪茄点头道很久没让小徐开车了,坐来坐去,还是小徐的车舒服。徐振宏含蓄笑道金海哪个人不知道是这司机是出了名不称职,有次开车急着送您去机场,加油的时候,我没发现你去洗手间,结果就火急火燎冲出去,结果开到一半,发现老板您人不见了,把我给吓的,赶紧回加油站,看您在跟工作人员不紧不慢抽烟聊天,我当时腿都是抖的。

赵三金微微一笑道,司机不称职也好,称职了就一辈子给人开车的命。徐振宏略微拘谨,却是发自肺腑的高兴,这是孙阳这批心腹很难想象的事情。赵三金淡淡道这次让你办的几个江苏关系,不错,今天总算派上用场,没白费你钱。徐振宏尴尬道老板,这话是打我脸啊,给您办事要是不利索,我早主动滚回ts给您继续开车了。赵太祖对此不置可否,问道杭州水处理中心的几个负责人怎么说,松口没有。徐振宏胸有成竹道,在您回北京前,我就能拿下。赵太祖笑道能不来野路子就别来,你现在是做生意的人了,做生意不就图个和气生财。徐振宏正襟危坐,无言以对。连古板的陈世芳听到大老板这句话都偷着乐。

赵甲第老佛爷齐冬草三个坐一辆车。

齐冬草第一句话就是:八两,今天是我安排的,叔叔手上关于秦沐两家资料也是我让人整理的。

老佛爷轻声道八两,这事可怨不得冬草,她都是为你好。

赵甲第平静笑道奶奶,我就是再没良心,也不会怪冬草姐啊,不过今天的事情稍微过了点,其实我自己能处理的。

老佛爷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信不过八两办事,但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就得当场出,我就是要来上海看看那一大家子人是个什么玩意,狗仗人势,都还得主子有了权势才能狐假虎威狗眼看人低,这些大的老的倒好,没点斤两就眼高于顶了。真不知道那个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小闺女哪点好,这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奶奶还是要说,一个女孩子被冷落了一段时间,有怨气,可以理解,但也要有个限度,再说八两你这一年时间是去花天酒地了吗,是去沾花惹草去了吗,你就应该给她亲眼看看你在观音村整理出来的30多本一百多万字的笔记,让她摸着自己的良心看看,要怎么样上进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八两,你别跟奶奶说她对爱情很死心眼揉不进半点沙子之类的话,都是屁话,奶奶说吃过的盐比那闺女吃过的饭还多,不为过,她也就是可以还能坚持一下,以后你等她30岁,40岁,老了的时候,悔死。这女人呐,仗着自己有点脸蛋,就挑三拣四的,最后肯定还是稀里糊涂把自己给出去。冬草比她漂亮吧,哪一样不比她好,可冬草这么多年,说过一句怨言吗?哦,她是了不得的书香门第出身,就能骄傲了,就能任性了,这种孙媳妇,我不高兴要。

赵甲第心平气和道奶奶,你怨她,是因为你站在我角度上考虑问题,没错,但也不全对。总之,我跟她之间是我有错在先,我既然当初选择这么做了,今天就能扛下来,不管奶奶你今天来没来机场,都一样。

齐冬草柔声道,其实沐红鲤眼睛跟二阿姨很像。

赵甲第苦笑。

齐冬草习惯喊王半斤母亲为大阿姨,赵甲第妈为二阿姨,赵砚哥母亲为小阿姨。

老佛爷愣了一下道还真别说,是真的像。

记得有次沐红鲤问她为什么会一见钟情,他被逼着回答了无数个理由,最后说媳妇你的眼睛跟我妈很像,我觉得眼睛好看的女人都会是好女人。

赵甲第闭上眼睛,齐冬草握住他的手。

那天晚上,赵甲第被齐冬草拉着去唱ktv,她点了一首《都是你的错》,陈慧琳和郑中基的对唱,很过时落伍的情歌,估摸着也就她愿意陪赵甲第唱这类老掉牙。赵甲第很安静唱着,童养媳姐姐却唱着唱着就哭了。那个时候赵甲第知道,童养媳姐姐只有一个,她可以等,可以仿佛永远是那个被赵三金牵着手走进赵家与他见面的小女孩。但是其余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大多数的人生,哪能都只若初见。

第143章 父子

(明天的那章过了12点就上传。接下来大致都是每天一章。安稳是福,平淡是真。)

赵太祖每次来上海都钟情香格里拉酒店,所以在酒店紫金楼预定了8套连在一起的客房,因为他喜欢住在高层,所以宁肯选择外滩全景房,也不选择位于较低层但更昂贵也更宽敞的超级豪华套房,赵甲第和齐冬草唱完歌,童养媳姐姐就去房间帮他放热水,赵甲第敲响赵三金的房门,贴身保护赵阎王的金牌打手陈世芳开的门,然后这位芳姐就轻轻关上门,将空间让给关系微妙的父子。

赵三金坐在靠近落地窗前的椅子上,赤脚,穿一件深色长袖衬衫,套一条宽松休闲裤,抽一根古巴手工雪茄,据说是个不对外销售的牌子,他示意赵甲第坐下,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做事有点像我,做人你更像你爷爷。今天这事不复杂,我刚好要来上海谈个半官方性质机构主导的大项目,但具体行程是冬草安排的,为的就是能刚好撞上秦沐两家人,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都由冬草收集整理成资料,每隔一段时间交给我,包括那女孩在美国的一举一动,她背后两个家族的闲言闲语以及每个主要成员的升迁波动,都在掌握之中,我料到会有今天,就让徐振宏在江苏牵线搭桥,这世界上就没有种下去的种子被大把大把钱浇灌不开花结果的道理,当然,和省领导这个层面打交道,光用钱,俗了,也未必顶用,得转一个弯,比如说孩子要出国了,在企事业单位的亲戚想要挪位置掏油水了,或者要捞实打实的政绩了,其实说到底,都还是钱,我送你一百万,你不敢收,那我就送你一个某某私立名校的名额,还不要,那就一幅不谈价格的名画,再不要,我在你省工业区投资几个亿几十个亿,你说最后要不要?今天的事情,是冬草策划,徐振宏执行,我,加上你奶奶,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这些都是你可以静下心来后值得仔细琢磨的。你如果觉得我动用关系折腾秦沐两家太过分,过意不去,想求情,劝你还是不要开这个口,我赵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管是秦沐两家的谁,还是江苏省那些大佬,都没那么大面子让我收回来。

一如既往的直接和冷血。

赵甲第伸手去掏烟,赵三金已经将一包软中华丢了过来,赵甲第接住,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缓缓道没求你的习惯。

赵三金哈哈大笑,狠狠吸了一口雪茄,真tmd暴发户,当然,赵三金暴发户总比装贵族更让人顺眼。他惬意舒坦道这事是你童养媳姐姐做的,所以你不需要感激我,我就跑个龙套。你奶奶对你真是好到让我都嫉妒,你也清楚,你小奶奶是上海这边人,所以你奶奶本来说好一辈子不踏足上海的,我前五六年曾经跟她开玩笑,说她只要在上海呆一天,我就给她买十套别墅,至于哪十套,她只管拣贵的挑,可她还是不肯。没想到最后还是为你这宝贝孙子破例了。

赵甲第笑了笑,眼神温暖。

赵三金今天晚上只跟狐朋狗友徐子旗在私人会所喝了一瓶酒,早早打道回府,他其实酒量奇佳,据说是年轻时候在东北喝抚顺白二锅头烧刀子练出来的,那时候拼酒都是大白碗,讲究一口干滴酒不漏的豪爽,否则就是娘们。赵甲第的酒量八成就是遗传来的,赵三金站起身,夹着雪茄,来到落地窗前,轻笑道我知道冬草已经把海水淡化项目的几分详细策划书都交给你了,有何感想。

赵甲第平静道没有感想。

赵三金眯起眼睛道真没兴趣毕业后来金海?

赵甲第笑道当初爷爷在你离开村子前让你接他的班,你接了?

赵三金摇头笑道这不一样,那时候家里一贫二白,接不接班都没区别,现在不一样,金海的产业摆在那里,不说台面下的,台面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流口水,我敢确定,我如果今天死了,金海就是第二个德隆,甚至还要悲壮惨烈。

赵甲第不客气道这你怪不得别人,王厚德兢兢业业快十年了,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不就是把金海去赵鑫化,作为中国最顶尖的职业经理人,石佛当然希望金海能够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而不是一架巨大的盈利机,我估计他做梦都在想怎样将金海打造成谁都可以欠缺的集团,以体制制度取胜,可目前看来只要你在,王厚德就步履维艰。

赵三金瞧不出神情变化,附庸风雅抽着寻常有钱都买不到的雪茄,眺望浦东夜景,淡然道这话也就只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否则哪怕是傅放这种功勋元老,都可以从金海滚蛋了。赵甲第完全不在意赵三金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势,疑惑问道那个海水淡化项目你明摆着把王系排除在外,是不是太明显了点,而且这次南下你还招摇过市地带了黄睿羊和傅放,真不怕别人有念头?

赵三金转头笑道刚才问你有没有感想,你怎么说没有,这不就是很大的感想。见赵甲第不说话,赵三金去冰箱酒柜拿了瓶白酒,赵太祖对烟酒一直不讲究不挑剔,有的喝有的抽就成,打开后,倒满两杯,递给儿子一杯,面对面坐着,赵三金笑道既然你这个门外汉都瞧出不对劲,那就证明这出红白脸戏过了及格线,实话跟你说吧,你王叔那批心腹被彻底隔离在项目外,不是因为想调兵遣将架空你王叔,而是他主动要求这么做的。

赵甲第知道跟老狐狸们打交道,跟解一些难度大的附加题一样,逆向和发散性思维很重要,思考片刻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叔这棵除了你之外最粗壮的大树欲静而风不止,已经到了连王叔自己都感到不安的地步,所以要主动跟你表忠心?赵三金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感慨道你爷爷以前总说我也就赚了点昧良心钱,其实没啥大本事,说以后孙子一定要比我这个儿子出息好几倍,我那个时候哭笑不得,又不好顶嘴,只能说八两比我出息还不好,说明老赵家代代人才出。

赵甲第不理睬赵三金的打屁,皱眉轻声道这十来年你退居幕后,对金海的掌控力会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强大,会不会有所偏差,你可别觉得王叔是颗软柿子,任你拿捏,人家不像你,虽说是把钝刀,但钝刀割肉,最大的优势就瞧不出端倪,赵三金,你别嫌我说的是书上大道理,是纸上谈兵,一家企业,尤其是金海这类跟华为相似的军事化管理集团,你不能把眼光总盯在高层上面,个个都是老狐狸,没那么多狐狸尾巴让你抓,就算真抓到也有幕后人愿意丢车保帅,你真正得关心的,是中层管理,这些人,是真正的人心所在。你别以为这几年做什么我一点不清楚,东北和山东的两所武校每年砸进多少钱了,你想重操旧业混黑道还是怎么的?还有北京和杭州横店的影视城,又是只吃不吐只进不出的貔貅,跟王半斤一个德行,你要么是在洗钱,要么是在拉大皮条钓大鱼,又都是不干净的活,你要是洗钱,我不说什么,可你要是拉皮条做龟公,我劝你收手,钱挣得不少了,人脉资源也足够多了,你还想做红顶商人胡雪岩不成。金海在全国各地四面开花,就像上次我去四川,见到的那几位中层领导,你恐怕现在连名字都忘记了吧,这不是好兆头。

赵三金微笑调侃道:“给你一个几百上千人的企业,你会管理得很好。但再多,你恐怕就要累死了。”

赵甲第无奈道:“那当我白说。”

“心意领了。”赵三金哈哈大笑,看来心情不错。这些年,王厚德为代表的金海大佬们要给他做这样那样的业绩报告,资本掮客们要在他面前推销这样那样的宏图,甚至京城里的红色子弟和富二代富三代们也要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但似乎都没有儿子今天这番并不算振聋发聩的东西来得有趣。

“有个事。”赵甲第犹豫了一下。

赵三金平静等待,他很好奇这个执拗的儿子会提出什么要求。跟他母亲离婚的头一个六年,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还真狠得下心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赵三金自个儿撑死了就是跟赵山虎一年半年的不答话,可这崽子是整整六年啊。自己把他丢到外地读书后,这孩子就跟没爹没娘的家伙一样,闷不吭声,连最亲近的奶奶都不求,有一次如果不是王半斤去学校看他,发了一天半高烧的他差点就真死在学校寝室,这事情赵三金直到今天也没敢跟老佛爷坦白,否则赵三金估摸着一年之内就别想回曹妃甸过舒坦日子了。

赵三金在赵甲第沉默的时候,猜测是想要第一笔启动资金搞私募,还是想动用金海的关系来对抗那个少妇裴娘子身后的大山,又或者,是想进入金海基层实习干脆不在那所破烂大学浪费时间了?

第144章 冬草

事实证明赵三金都猜错了,赵甲第只是要求定期借给他看一下“废纸”。

赵三金愣了一下,说就这个?赵甲第点点头。赵三金说没问题,然后指了指远处书桌上一叠资料,说我刚看完,还没来得及丢,是有关最早明年才能正式出台的一些房地产草稿政策。赵甲第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你这种玩票性质的房地产商,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每天赚多少钱了,多少给老百姓们着想一下,少点偷工减料。

赵三金笑道行啊,回头我开场集团会议,把两家公司的老总级别都喊到北京,这个议题定下来,就说今年要让利于民。赵甲第差点崩溃,肚中腹诽狗日的暴发户,赶紧拿着资料就闪人。

赵三金有个很让人哭笑不得的小习惯,他一旦对某个项目或者某个陌生领域感兴趣,他是不屑或者说懒得去亲自摸索的,他的口头禅是摸着石头过河那是最笨的生意人做的事,他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让那个领域的权威人士交上资料心得,最少两份,一份成功经验,一份失败感想,当然,价格都是天文数字,往往一份万把字的行业估测,他就能砸出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的天价,称得上实打实的一字千金,而且事先说好,这个行业如果给金海带来盈利,事后还有分红,天晓得这20年里有多少个穷秀才和教书匠因为赵太祖的一时兴起而一夜之间脱贫致富,或者由小康阶层直奔中产阶级。

曾经有个金海高层内部广为流传的段子,大概七八年前,一位长江商学院的教授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给了赵三金一份有关稀缺资源的炒作营销方案,使得举一反三的赵三金在普洱和鸡血石上斩获颇丰,除了先前给的40万现金,后来直接让人送了两辆宝马过去。所以赵甲第经常揣测赵三金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私下创建一个相对松散却足够给力的大型智囊团,这个机构可能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可能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也许某一天发力,就能够给金海实业创造的动力点。

赵甲第拿着资料回到房间,童养媳姐姐已经朝浴缸里放好水,他躺在里面,翻阅那份不知道花了六位数还是七位数价格买来的昂贵资料,看了足足一个钟头,直到齐冬草敲门而进,他才意识到水有点凉了,赶紧用资料挡住某个部位,赵甲第笑道我这就起来。齐冬草微微红着脸回到卧室,赵甲第胡乱擦了一下身体,披上浴袍,来到外面,童养媳姐姐坐在书桌前看赵甲第那本《权力十二讲》,书桌上还有一本专门用来写摘抄和读后感的笔记本,钢笔还是那只在观音村批改作业的那支,都已经掉漆了。

赵甲第搬了条椅子坐在一边,齐冬草放下书,柔声埋怨道头也不擦干净,她就要起身去拿毛巾,却被赵甲第拉进怀里,不过赵甲第没有后续动作,只是轻轻抱着她,闭上眼睛,闻着她与众不同的体香,她从不擦香水和洗发水,最多就是用一种香皂,这种据说是混合了许多中药的香皂一开始只是小圈子里使用,前两年在北京办了一家专门针对富太太开放的顶级私人会所,大受好评,这才逐渐流传开来。

齐冬草的身体肌肤每一寸都如凝脂美玉,她注重每一个细节去善待自己,不穿高跟鞋,不穿皮草,不暴饮暴食,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所以她不管出现在任何一个公共场合,永远都完美无瑕,像一件红墙故宫内妥善保管的瓷器,只能远观,惊为敦煌飞仙。

在赵甲第的世界里,蔡姨强大的是气场,裴洛神出彩的是少妇风情和狐媚身段,马尾辫袁树惹人怜爱的是她的坚持和单纯,而不再如初见的那尾红鲤鱼,赵甲第回忆最多的是她坐在远远的台上,拿着吉他,唱着那首天籁的《孩子》,和那双空灵的眸子。

而他抱着的女人,赵甲第其实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身高超过她了,可一米六五永远都不会穿上高跟鞋制造气场的她,在赵八两心里,却好像是一辈子的姐姐,冬草冬草,冬天里的小草。

这个晚上,他们面对面躺在被窝里,赵甲第说,她听。

后来实在是没有睡意,齐冬草就说我给你带了个包裹,是观音村孩子们寄给你的信。赵甲第笑道要不我读给你听吧,她点点头,穿着睡衣的她轻盈小床,去拆开包裹,一共30来封信,赵甲第离开观音村前最后一次去县城,把所剩不多的工资全部买了邮票和信封,一百八十多份,邮票全部沾好,每人六个。因为对那里的孩子来说,几块十几块钱并不是一笔可以矫情或者忽视的数额,赵甲第给的地址是赵家村,因为要是寄去学校,负责取信的是李峰,难免会发现蛛丝马迹,这段安安静静的支教经历,赵甲第不愿意任何人过多提及,更不愿意被谁当做谁的谈资。

他的执拗,不仅是对于那一尾红鲤鱼,姐姐王半斤,身边这位童养媳,甚至奶奶,支教的一年里,同样都被他近乎不近人情地执拗着,那一年,他只是全心全意呆在那块贫瘠土地上,只对某个女孩一个人说话,喝酒,抽烟,发呆,教书,用树叶吹曲子。他甚至愿意或者说不敢去给王半斤和齐冬草打电话,因为那只小狐狸一直是个喜欢吃酸葡萄的傻孩子,不高兴会跳起来咬人,委屈了会直愣愣盯着赵甲第,他不想再让睡着的她受一点点委屈,一丁点儿都不行。

在观音村的时候,赵甲第回忆起很多以前不曾深思的东西,比如亲生母亲在赵三金去东北闯荡的岁月,坚持着把他生下来,被戳脊梁骨,被泼脏水,那个时候奶奶其实原本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而她出了这种变故,更是沦落到连自家人都不遭待见,这就是赵甲第对外公外婆一家感情不深的根源。

赵三金一去那么多年,不曾寄信,不曾电话,跟死了一样。可母亲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再往上推演,奶奶,赵家老佛爷,在爷爷赵山虎从上海领回二奶奶后,依然肯挺着大肚子拿菜刀去跟那些要给自己男人戴高帽的革命小将玩命。赵八两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有荒诞有夸张有诡谲但同样不缺温情的家庭,所以他愿意对马尾辫一心一意,轰动全校,只有麻雀这批死党知道,其实那个时候相貌平平的八两叔,情书才是众人中最多的,甚至比皮囊优秀的商雀和小白脸黄华还要多太多,高中时代的八两叔和马尾辫,曾是公认的才子佳人,当然,这是个拿理科满分还能打架的才子,在那个青春岁月里,在赵甲第被捅了一刀后,每当他走在走廊,那就是海茫茫的一片注目礼啊,加上一帮大胆学妹的起哄,壮观而灿烂。只可惜那时候的情书全被某个女孩拦下来烧成灰烬罢了。所以赵甲第愿意对一个有着与母亲眼睛相似的女孩一见钟情,以为这样的女孩都会是能一直坚持到底好孩子,一如他说不与赵三金说话就能真的六年形同陌路。

老赵家的种,哪一个不狠?

连赵砚哥都是那种六七岁受了委屈就能独自摸去北京睡赵三金办公室吃一整个星期泡面的犟种。

他一直没有动袁树,只是看着她成长。恐怕当年杨青帝也是这般看着蔡姨的。

胡璃曾咧着嘴,露出小虎牙,扑闪扑闪着眸子问道八两,你不是总说爱只能爱一个,可以喜欢一箩筐吗,要不你也喜欢我一个,多一个不多嘛。赵甲第一本正经回复道滚远点,不祸害你就是因为喜欢你,别不知足。万一以后你想不开了一怒之下去做我情妇小蜜啥的后妈,连带着我也得喊你妈,算啥破事。那次胡璃只是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从四川回来,赵甲第偶尔会出神发呆。

现在便是如此,齐冬草很耐心等着他回神。

赵甲第继续阅读那些充满童心稚气的信。

观音村的孩子因为穷,尤其是因为胡老师的缘故,显得格外懂事,假如不是淳朴,不是善良,这些孩子在胡老师被送去县城的时候,便不会跟着跑那么长一段路,跟着担架,跟着拖拉机,最后在乡里的街道上,望着尘土飞扬里的那辆巴士,一起嚎啕大哭。赵甲第不知道以后他们是否能够全部有出息,但希望这30来个聪明的不聪明的听话的不太听话的孩子都可以将他们的质朴一直保留下去。

离开前,他在崭新希望小学的操场上,被孩子们要求上了最后一堂课,不善言辞讲大道理的赵甲第告诉他们说,你们会和赵老师一样,先是走出村子,再是走出乡里,走出县城,走到一座座大城市,会努力,会被人欺负,会付出却没有回报,会流泪却没人管,也许有一天,你们也会觉得像胡老师赵老师这样做很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说明你们长大了,到时候不管别人骂你们世故还势利,赵老师都想替胡老师告诉你们一个道理,一个人只有先对自己负责,才有资格对父母对自己在乎的人负责,你们过上好日子,比你们每年去胡老师坟上看望她,更让胡老师高兴。

那天说完最后那些话,赵甲第只觉得把整个人都掏空了,空荡荡,游魂野鬼一般。

此刻读着孩子们一封封稚嫩的来信,说着最普通的小事情,赵甲第逐渐充实起来。觉得有些话可以说了,把信收好,放在床头,双手枕着后脑勺,轻声道:“胡璃以前开玩笑说过,要是做了我媳妇,哪天敢被她发现外遇,她就要去找到我外遇对象的爸,做狐狸精,把她家拆散,不管她爸多大把年纪,都嫁给他,然后让我和我外遇的对象都喊她妈。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丫头真是神经病,不可理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勾当也舍得做。后来,我觉得其实有些女人也一样的,我一开始说能给她幸福,要她等四年,其实有些方面做到了,但另外一些东西却是我做不到的,女孩子,尤其是她那样一贯骄傲清高的女孩子,一般男人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哪能为了另外一个女孩消失一整年,冬草姐,将心比心,你说是不是?”

“是。”齐冬草点头道,“但总有些事,老想着将心比心也不好。奶奶说过,感情这东西,两个人中总有谁要吃亏的,一辈子是很长的时间,能给中意的好男人吃亏,这样的吃亏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