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着七娘和她婆婆的互动,珊娘不禁一阵暗感叹世事无常。七娘是春天里嫁到京城来的,那时候她的婚事险些因朝中的动荡而生出波澜。也亏得她坚持嫁了,她嫁过来没几个月,次辅大人便又重新起复了。许正是因为她当初的不离不弃,叫她婆婆对她竟没像前世那般挑衅了,至少从七娘的信里,珊娘能看得出来,她如今过得不错。
她和七娘对了个眼后,便扭头看向其他人。
此时在洞房里观礼的人,比前世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那袁家人除了四夫人,现任的国公夫人余氏外,便是袁家几个远房亲戚,珊娘都还能认得。而叫她又暗暗吃了一惊的,是由袁四夫人陪着的那个高瘦妇人——那是袁长卿的大舅母刘氏。前世时,外面情况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记得清清楚楚,方家人和七娘一样,只在外面坐了席,并没有进洞房来。
如迷信之人占卜一样,连着两个和前世不同的情况,叫珊娘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应该预示着她这一世的婚姻会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嬉戏说笑声,其中最为尖利的那个声音,正是那个周秀元的声音。
珊娘的眼儿微微一眯,心里暗道一声:来了。
她正想着这一世她要怎么回话,是干脆放弃装个贤慧人当场恶言相向呢,还是跟前世一样装着没听到,那眼前却忽地闪过一道人影。
她一抬头,这才惊讶地发现,前世揭了她的盖头后就马不停蹄地出去应酬宾客的袁长卿,这会儿竟仍站在她的身旁,且手里还拿着那块喜帕。
袁长卿借着弯腰将手里的喜帕放到床上之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珊娘被他看得一阵迷茫,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这时,只听袁四夫人笑道:“长卿,你该出去了,外面客人等着呢。”
袁长卿又垂眸看了珊娘一眼,这才从床边退了开来。
见他退开了,珊娘也没在意,便又转开眼去看向新房门口。刚才她明明听到周秀元和袁咏梅等人的声音,可都这么一会儿了,那些人竟还都没进来。
袁长卿却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他只知道,自他掀了喜帕后,珊娘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竟是连个正眼都不曾给过他。这不禁叫他一阵失望。
四夫人那里见袁长卿没动,便起身过来拉了他一下,然后又催了他一声。
袁长卿回头看看他四婶,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珊娘。
旁边袁家的一个远房婶子看到了,便打趣着他道:“你且放心去吧,新娘子我们会替你照顾好的,管保少不了一根头发。”说得众宾客一阵笑。
那袁长卿再怎么装着成熟老练,到底仍是个少年人,脸皮仍薄着,被那婶子说得一下子就红了脸,便不好再往珊娘那里看了,在众人的笑声中转身匆匆走了。
而直到外面都已经开了席了,珊娘仍是没能等到袁咏梅和周秀元一行人。四夫人问着来通知开席的丫鬟:“看到四姑娘了吗?”
丫鬟笑道,“四姑娘被大郡主和白家姑娘们拖着,已经先入了席了。”
四夫人听了,便回头招呼着宾客,笑道:“我们也去安席吧,正好也叫新娘子松散松散,这都坐了一天了。”
看着客人们渐渐散尽了,珊娘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在担心着那些人会真如前世那般过来找她的麻烦——她倒不是怕再被人羞辱,而是怕换了一世,换了时间,换了来宾,前世该发生的事仍会像宿命那样再次发生……
珊娘却是不知道,这件事险些就再次发生了。那袁咏梅已经忽悠着周秀元到了袁长卿所住的院子(所以珊娘才会听到她们的说话声),不想周崇正好也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要过来闹洞房。两方人马一前一后相遇,周崇只一眼就看穿了袁咏梅的诡计,且以辈分论,周秀元怎么都得叫他一声“叔”,他岂能眼看着自家人被人当枪使,便拿话激着周秀元等人随他一同出去耍酒令拼酒了。
袁咏梅原还想要拖住周秀元的,偏这时候袁长卿被四夫人从新房里轰了出来。而比起找新娘子的麻烦,周秀元更愿意围着袁长卿转,于是便一转身,屁颠颠地跟着袁长卿出去了。袁长卿只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便把事情始末猜了个大概,他清冷的眼往袁咏梅身上一扫,叫四姑娘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再多的小动作也不敢去做了。所以,珊娘那里才怎么等都没能等到人来。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一直挺直着肩背坐在床边上的珊娘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一边捶着腰一边吩咐五福关门,抱怨道:“冷死了。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屋子里才刚聚了点热气就又散尽了。”
五福一边关门一边笑道:“姑娘真是的,哪有那么冷啊,听说屋里烧着地龙呢。”又道,“我倒好奇地龙是什么样的,我们南方再没这东西的。”
三和则一边帮珊娘拆着头上那些首饰一边道:“听说今年是个暖冬,京城都没下过几场雪,往年这时候,据说外面的雪能堆到膝盖高呢。”
两个南方丫头头一次来北方,自是比前一世在北方做了小半辈子的珊娘更为兴奋。
珊娘笑道:“奶娘呢?”
两个丫鬟对了个眼,笑道:“奶娘在自己屋子里呢。”
珊娘便知道,怕是因为她还没圆房,奶娘仍担心她会冲撞了她的好事,所以才仍是避着。
想着“圆房”二字,珊娘垂着眼悄悄红了脸。前世时的这一晚,她和袁长卿两个都是又慌又乱,以至于除了尴尬和难受之外,她对那一夜就再无别的印象了……许是那一夜给他们二人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加上袁长卿又是个擅长自我克制的,他对她的“要求”从来都不多。偏便是那不多的“要求”,也总叫珊娘感觉难受加别扭,于是渐渐的,她甚至都有点害怕他的“要求”了……许袁长卿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吧,总之,自有了两个孩子后,他就彻底没了“要求”了。对此,珊娘只感觉长舒了一口气……
而想着这一世还得再来一回那种尴尬,珊娘忍不住又开始后悔嫁给袁长卿了……
她这里卸了厚重的大衣裳和那恐怖的白粉面具妆容,重新换了小袄红裙,又薄施了脂粉,那里喜婆便领着新郎倌重又进到了新房里。这是要行合卺礼了。
吃过子孙饺、长寿面,喜婆婆捧上合卺杯,并以杯上系着的红线在珊娘和袁长卿的小指上各缠绕了一圈。另一个喜婆婆则在门外唱起了悠扬的祝辞。祝辞声中,珊娘和袁长卿双双捧起酒杯。因两只酒杯间系的红线并不长,所以这会儿他二人靠得极近。当珊娘的唇碰到杯壁时,耳旁忽然响起袁长卿的低语:“愿我们白头偕老。”
珊娘一怔,抬头看向袁长卿。便只见他也正低头凝视着她,那乌黑的眼眸,她的倒影清晰可辩。那一刻,珊娘就觉得——白头偕老,这一世,他们应该能够做得到。
合卺礼毕,喜婆婆将人全都撵了下去,然后一手抓着一扇门,探头冲在床边上坐着的小夫妻二人道了声:“良辰吉时,春宵夜长,新人们歇息了。”说完,便笑嘻嘻地合了门扇。
门合上后,新房内一时寂静无声。珊娘垂着眼,默默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暗自鄙夷——再想不到,两世为人的她,不过是跟同一个人再次重复上一世曾做过的事,偏她竟还是这么紧张……
“你那时候为什么都不看我?”忽然,她的耳旁响起袁长卿的声音。
“啊?”珊娘一阵茫然,抬头问道:“什么时候?”
“掀盖头的时候!”袁长卿微皱了眉,抱怨道:“我盯着你看了半天,你竟连个眼尾都没看向我,尽只顾跟你七姐姐眉来眼去的!”
珊娘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不禁抬手遮在鼻尖前,笑道:“刚才你那么不满地瞪着我,就是因为这个啊?”
叫她这么一说,袁长卿才感觉到自己那样似乎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且还有点幼稚。
他不好意思地扭回头,坐在那里默默垂了一会儿眼,忽然又叫了声,“十三儿……”叫到一半,他忽地一顿,回头看着她,又叫了一声:“珊儿。”
虽然平常只有老爷太太会这么叫她,可他那卷着舌的儿化音,再一次叫他把她的名字叫出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来……
明明知道他在看着她,她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直到他的手覆上她的手。
“珊儿……”他原只想要握一下她的手而已的,可等握到了她的手之后,他忽然就是一阵不满意,于是手臂一用力,便顺势又将她带进了怀里,再以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直到感觉到她并没有反抗他,他这才渐渐放松下来,然后侧头吻了吻她的耳朵,柔声道:“终于可以抱你了……”
第116章 ·会亲
珊娘醒来时,帐外的红烛正爆出一个烛花。她原以为是那点声响惊醒了她,可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是……
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锦被下,一副炙热的身躯正紧紧贴着她;一只肆无忌惮的大手,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巡游着;那灼热的唇舌,则在她的脊沟处留下一道湿热的印记,令她无法自抑地轻颤了一下……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呢。
“醒了?”
感觉到她的轻颤,袁长卿抬起头,半压着她的背,低头在她光裸的肩上轻咬了一口。
“嗯,”珊娘带着睡意应了一声,又抬手推着他搁在她肩上的下巴,喃喃抱怨道:“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只是,若是会听人劝,那就不是袁长卿了。他轻笑一声,顺势捉住她的手,咬着她的指尖一阵厮磨,又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的掌心……于是,才刚合拢的睡意,就这么被某人撕开了一条难以弥补的缝隙。
“讨厌!”
有着下床气的某人愤然转身,恰正对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
“珊儿……”
袁长卿叫着她的名字,那带着魅惑的低哑声调,一如羽毛般柔软,顿时令珊娘想起她入睡前,某人那令人脸红的颠狂……
再想不到,竟是连这种事情也跟前世是那么显著的不同。虽然她这里仍一如前世那般别扭放不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袁长卿那里竟跟变了个人似的,虽仍是青涩着,却又是那么的热情,那么地……热力十足……
而,更叫珊娘没想到的是,当他紧紧拥着她,在她耳旁一声又一声地低唤着她的名字时,什么尴尬、什么别扭,什么不自在,竟统统被他的热情挤出了脑海……于是,莫名的,便是身体上仍不适应着他的存在,于心里,他那忘情的模样却是勾起她一种前世不曾有过的、奇怪的满足感……
而于袁长卿来说,珊娘也是个奇怪的存在。明明看着那么干脆透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又叫人感觉那么地捉摸不定。他能感觉得到,她似乎总想跟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可每一回他勾得她动了情时,她又很难坚持住那种距离……一如他的热情点燃她之后,他明明能感觉到她的不适,她却仍顺从着他,甚至是宠溺着他,令他不自觉地沉沦于她的温柔……偏她清醒后,便又会像现在这样,想要推开他。
“珊儿……”
他再次低喃着她的名字,指尖轻描过她的眉眼,然后以唇代替了指尖,一点一点地亲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