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女人是个蠢笨的,且不说她是未来的楚王妃,太子名义上的弟媳,仅凭之前昌平公主派人伏杀自己那出,此人见着她就应该避着走。可她反倒其行不说,倒是对她示威起来了,九娘真想不通此人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太子妃大安。”
九娘肃拜为礼,却只是肃拜中的立拜,并不跪。
时下大齐礼节,大多与旧唐之时相仿,女子行礼不外乎肃拜、揖礼、福礼,以及点头为礼,其中面对品级及身份皆比自己高者,当行肃拜之礼。
肃拜之礼分多种,有跪拜、坐拜、手拜、以及立拜,除了面对长者以及帝王行三跪九叩跪拜之礼,平日里最多也就是立拜了。论身份,王嫣儿是太子妃,可九娘是未来的楚王妃,两者是妯娌。虽九娘并未与楚王举办婚礼,但当赐婚圣旨下的那一刻,她便是板上钉钉的楚王妃了,所以行这种礼刚好恰当。
可惜九娘想得很好,有的人却不想放过她。
东宫一下子多了四个太子有名分的妾室,作为太子妃的王嫣儿早就是暗堵在心,可人是承元帝赐来的,她也只能咬牙忍着。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打交道,王嫣儿也发现这四个人有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就只有那性格柔弱的阮灵儿好欺负些,只是王嫣儿日里也不敢做得太过,就怕太子责难于她或者传到承元帝的耳里。
她昨日便听说太子侧妃要召以往的闺中密友进宫来说话,便留意上了,听说此人是萧九娘,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之前便有承元帝想将萧九娘赐给太子做侧妃之事发生,虽这件事打消了,但王嫣儿依旧还记着。尤其据她所知,那侧妃阮灵儿也并不若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单纯,总是拢着太子去她芙蓉殿中,据闻两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便是这萧九娘。
王嫣儿也是出身世家名门,虽心机手段都不若她人,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一些贱蹄子邀宠的手段。这阮灵儿是拿着萧九娘来邀宠啊,若不然为何不见太子去其他几人那处,自这几名妾室进门后,便只去过芙蓉殿两次。
这新仇旧恨加起来,王嫣儿怎么忍得了,便打定主意今日要给萧九娘一个下马威,顺便敲山震虎给那阮灵儿一点颜色看看,所以才会在这去芙蓉殿必经之路堵着。
九娘刚直起腰来,方才那名叫翠柳的宫人又跳了出来,指着九娘斥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见到太子妃竟然不跪,你好大的胆子。”
九娘面色微凝,那名给九娘引路的小内侍则是冷汗直冒,他是芙蓉殿的人,今日特意在东宫门前负责接引九娘去芙蓉殿。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太子妃明显就是没事找茬,为难的又是侧妃娘娘的人,若是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也跑不掉。
他焦急的看看九娘,又去看冷眼坐在那里的太子妃,真恨不得立马消失掉,去芙蓉殿搬救兵来。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侧妃娘娘虽挂名是个太子侧妃,但心性素来软弱,每每碰到太子妃都会吃亏,自保都难又何况是来做救兵。
九娘冷眼瞧着这一切,重点放在安坐在那里等着她跪拜的王嫣儿,见她眼含得意泄恨之色,不免又将此人瞧低几分。
她冷笑了一声,斜睨翠柳:“你才好大的胆子,你是哪一宫的奴婢,你主子难道没教过你规矩?”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在指桑骂槐,连王嫣儿都维持不了端庄的表象了,想出言训斥九娘。只是她身份在此,自然不会做如此有损身份的事,她眼神一动,便有一名宫人站了出来。
还不待对方出声,九娘又道:“太子妃娘娘自是身份高贵,可我乃未来的楚王妃,与太子妃乃是妯娌,你让我跪拜太子妃,这是想害了太子妃?这事若是传到太子殿下耳里,传到陛下耳里,传到我家殿下耳里,他们会如何看待?我看你这宫人怕是谁派来奸细,想挑拨太子殿下与我家殿下之间的兄弟情义!”
九娘面向王嫣儿,满脸肃然:“太子妃娘娘,这种奸人万万不能容忍,还是拉下去好好问话的好。”
句句声声,锵锵有力,即使话音落下,也让众人缓不过来神。
没人是傻子,也许之前是被忽略了,可经由九娘这么一说,却是全然变了一种味道。本是王嫣儿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却变成了旁人派来的奸细想挑拨太子和楚王之间的情义。这个大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若一个弄不好将王嫣儿牵连进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众人皆知,太子独待楚王另眼相看,两者之间兄弟感情甚好。这翠柳是王嫣儿的人,自然代表着太子妃。此举往轻里说,是太子妃王嫣儿不懂事,往重里说就是嫂子挑唆哥哥和弟弟之间的兄弟情义了。
可偏偏九娘就往重里说了,既然对方想给她颜色看,她自然不会轻饶,要怪只能怪这王嫣儿是个蠢的,想找她茬,却用了这么蠢的手段,还找了蠢人做枪。
翠柳当即吓得瘫软在地,惨白着脸呼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不是奸细……娘娘,娘娘您替奴婢说两句话啊,奴婢也是听了您……”
红儿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翠柳的嘴。
她就说了此法不可,也劝太子妃不要与萧九娘为难,可她却偏偏不听,这下娄子捅大了吧。
王嫣儿脸色又青又白,她就算再傻,这会儿也只能先撇清自己了,顿时用力一拍身旁案几,站起来怒道:“好哇,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竟然如此居心叵测想害本宫,来人啊,将此人拖下去。”
一声令下,当即有人上前将翠柳堵着嘴拖了下去。
王嫣儿又转脸堆着笑对九娘道:“多亏了九娘你慧眼识破,若不然此人还不知给本宫惹来多少麻烦。本宫本是听闻今日你要来东宫,便想与你提前亲近亲近,哪知竟被这翠柳借着本宫的名头行挑唆破坏之实。也是本宫反应有些慢了,最近事情有些多,恍了一会儿神,竟由得她对九娘你不敬。你们也是,竟然不提醒本宫。”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身边服侍的几个宫人说的。这些人都是人精,自然要给自家主子台阶下,赶忙又是自打脸认错又是说巧话圆场的。
对方将给九娘的面子做得如此足,她自是不会当场与王嫣儿撕破脸皮,便也笑着道:“娘娘千万别如此,九娘万万不敢当。所谓长嫂如母,九娘虽还未过门,但也该为娘娘分忧解难的。”
“你是个明理的,以后咱们妯娌之间相处定是融洽。”
九娘但笑不语,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九娘便切入正题说要去芙蓉殿了,王嫣儿巴不得她赶紧走,自是应允。
九娘离开后,王嫣儿顿时眼睛一翻厥了过去,自然是被气的。
*
那引路的小内侍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对九娘又钦佩了几分。
他忍不住的想,若是自家娘娘有这种手段,又何愁在东宫立不住脚。主与仆之间,历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侧妃娘娘是个心性柔弱的,芙蓉殿的奴婢在外行走都低人一等。
只是这话他肯定不能当着九娘面直说,但也言语隐晦的对九娘提了提阮灵儿在东宫的处境,想让九娘能够提点自家娘娘一二。东宫新晋的四位主子,虽太子独来过芙蓉殿两次,但到底没与阮灵儿圆房,再加上太子一向不管庶务,太子妃作为东宫的主母,偶尔拿捏一下下面的妾侍,也是没有人敢质疑的。
九娘自是听明白这内侍的意思了,连一名引路的小内侍都知晓阮灵儿的处境艰难,再加上方才王嫣儿那行举,若说没有阮灵儿的原因在内,肯定是不可能的,九娘不禁有些担忧阮灵儿的境况。
两人很快便到了芙蓉殿,只见这芙蓉殿占地面积似乎并不怎么大的模样,但小巧精致,四面由丈余高的宫墙围着,中间是一道上有飞檐的大门,两人刚刚走近,大门里便快步迎来两名宫人,领头的那名宫人正是阮灵儿以前的贴身婢女香儿。
“九娘子您可算来了,娘娘方才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这香儿也是熟人,九娘对她笑着点点头:“方才耽误了一会儿,灵儿她没等急吧?”
一行人入了宫院,九娘见着院子中四角都建着高耸的亭台,正中间是一座建在台基上的宫殿,粉墙黑瓦,飞檐高翘,檐下是一排朱色的柱子,左右各有长廊。
走到正殿廊下,九娘就见阮灵儿已立在门前,眼圈微微泛红的看着她。
虽心中因为些许想法,对阮灵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态,到底还没到那种地步,且又是相交多时的友人,九娘见到她也是心中有些高兴的。
阮灵儿激动的上前两步,拉住九娘的手,就把她往里引去。
穿过正殿,进了内殿,九娘就见内殿中布置华丽,锦帘高卷,珠帐低垂,自有一分清雅的气息。
阮灵儿引着她去了一张六角屏风牙床上坐下,才出声道:“九娘……”
“灵儿……”
两人相视一笑,九娘问道:“你好吗?”
阮灵儿微微一愣,抿嘴笑道:“我还好,你呢?你和雯婧都还好吧?”
九娘点点头,“我这些日子有些忙,时去时不去国子监,与雯婧也见得不若以往多了,不过她挺好的。”
“她与那王四郎……”
“还是老样子,我看雯婧现在是想开了,只是王家那边似乎依旧没有放弃与程家做亲的打算,可惜儿孙不给面子,功夫都给白费了。”
“你是说王四郎还与萧如有来往?”
九娘坦然的点点头:“其实让我来看不过是王家人自作多情罢了,王四郎和程雯婧都没这种想法,就是王四郎最近貌似迫于家中的压力找过雯婧两次,不过雯婧并不怎么搭理他。”
“那我就放心了。”
“你呢?在东宫这里过得还好吧?”九娘问。
“还行吧,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呢,左不过就是过日子。”阮灵儿眉宇间带了一丝轻愁,并不明显,却让九娘纳入眼底。
其实也是可以想到,嫁了人自然不若以往,没嫁人之前有没嫁人之前的烦恼,嫁了人之后有嫁了人的烦恼。这东宫历来是是非漩涡的中心点,又怎么可能过得平静无忧,光那个王嫣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这东宫还有一个良娣与两名良媛。
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光彼此之间便会争斗不止了,还要面临各处而来的机锋与挑唆,能过安稳日子才是怪了。不过九娘并不打算说什么,若她只是萧九娘,她还能为阮灵儿出谋划策求得一份安稳,可她不光是萧九娘,还是未来的楚王妃,她得避嫌,不能给楚王惹事。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道:“你能过得好便好,太子殿下是个好人,这东宫虽大,还是能求得一分安稳的。”终究是朋友,不过言尽于此。
阮灵儿的目光闪了闪,“是啊,殿下是个好人。”
之后,两人坐在一起叙话了许久,大多是说一些琐碎之事,眼见时候也不早了,九娘便出言告辞。
“知晓你过得好就好,雯婧还挺担心你的,我回去后与她说说。”
阮灵儿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将九娘送到宫门前,“九娘,以后有空闲便来东宫看我,我一个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说话,挺闲的。”
“放心,一定会的,有时间我同雯婧一起来看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