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浩瀚,北斗倒悬,正是每年春夏交叠之时,阵道一脉谓之“回醒”。
“回醒”之夜,四时交转,天机必有外泄,修道之人若能晓阴阳、通真幻,深谙阵道精髓,便能借天地运转玄机神念遨游,回溯儿时过往,见到早已逝去的双亲挚爱,在幻境中共享团圆。
天地之间自有规律,而规律,也非一成不变,先贤早已有云:道可道,非恒道。
戌时三刻,紫薇斗转,皎洁的月光闪烁着玄妙的韵味,洒向幽暗深邃的山林。
林木森森,万籁俱寂,两个星夜赶路的人儿借着月光疾驰而来,一者白衣飘飘风华绝代,另一人英姿勃发眉清目秀,正是小龙女和卓玄青。
二人离开小镇后一路南下,进入这片密林,又一口气前行了十余里才放缓脚步,看着前方古树沉睡,月色如水,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卓玄青知道那司徒父子正忙于淫事,今晚是不会追来了,见前方道路崎岖,暗黑多石,便道:“师娘,还有数里便能走出这片山林,我们且慢些走,马儿不喜夜路,莫要摔伤才是。”
小龙女点头应允,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此方山水与我古墓一脉有些渊源。”卓玄青自是愿闻其详,连忙开口相询,于是便听小龙女娓娓道:
“数十年前,这里本无路,山下也没有南山镇。
祖师林朝英与王重阳一战落败,心中不甘,约定三年后再战,若仍败于他手,便斩断情网,各自相忘于江湖。
那天,她夜观星象,见天地四时交转之隙,阵道玄机落于此片山林,对应“困”字诀,便决定以此方山林为阵基,布下一道“迷天锁心阵”,以困战王重阳。
于是,三年以来,祖师耗尽心力,改动山林布局,设下重重阵法,又借天地灵气广蕴阵石,将这片山林打造得犹如铁笼一般,阵意一旦触发,便连飞鸟也无法逃出。
三年过后,王重阳前来赴约,在林外踌躇良久才踏入其中。祖师则隐于山林间,施展阵道手段,与其对战十天十夜不分胜负。
王重阳被困锁心阵,久久不得脱困,便就地坐关,苦思破解之法。而祖师也自视甚高,并未上前打扰,任其聚神冥想。
忽一日,王重阳长身而起,抛掉手中长剑,化身无形剑气,以剑破阵,声震九霄。
祖师以阵道相抗,仍自不敌,所有布局顷刻瓦解,锁心大阵被斩出一条数里长的剑道,所经之处巨树倒塌乱石四溅,生生开辟出一条新路。
这一剑斩断心锁,打破困局,也让彼此从情网中解脱,二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王重阳自此突破人境巅峰,踏入至高化境,而祖师则隐居终南,创立古墓一脉。”
卓玄青听得心向神往,原来这片山林曾是古墓派祖师所布下的大阵,而脚下走的路则是昔日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阳的手笔,想来后人加以拓宽延伸,又有客商往来,催生了山货生意,这才渐渐有了山下的小镇。
“祖师和王前辈都是豁达之人,这才能放下心结,彼此成就。”卓玄青感慨道。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发觉前方古树有些眼熟,好似刚才在哪里见过,他眨了眨眼,只当是自己眼花,转头却见身旁的小龙女已经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卓玄青心中一沉,暗道果真有问题,于是小声道:“师娘可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小龙女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星象,沉吟半晌,道:“时间对了,方位不对!”卓玄青刚要询问,却见小龙女取出几粒阵石置于手心,对着星空拨弄片刻,又道:“时间也不对!”
卓玄青哪能听懂这些,只知道前方那古树样貌奇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刚出小镇不久便见过,也就是说,他们看似策马南下,实则却是在原地打转!
卓玄青四下望了望,确信通往山下的路只有这一条,就算中间有岔路,也不该返回原地。
他忽地想到,这整片山林都曾是古墓祖师林朝英的大阵,虽然早已遗弃,却仍然神秘莫测,不知不觉便将他们困在阵中。
“师娘,会不会是有人启动了阵法,把我们困在此地?”小龙女摇了摇头,道:“大阵早已毁坏,没有人能再开启,人力可破,天威难测,今晚我们怕是走不出这山林了。”
卓玄青不明所以,明明就只有这一条路,怎会走不出去呢?然而前方古树却真真切切耸立在那里,无声地证明着他们被困的事实。
卓玄青摇了摇头,感觉眼前的事情是如此荒谬,他也曾听说“鬼打墙”之类的奇闻异事,只当是飘风过耳,没想到今夜竟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阴风抚背,耳生凄音,黑暗的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种未知的恐惧在心头滋生,令他一时间惶恐不已。
卓玄青深吸口气,强压心中不安,忽地灵机一动,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强笑道:“师娘你看,天上星象自有其位,万年不变,我们缘着北斗之星逆向而行,便可指定南方,走出树林。”
小龙女想了想,不置可否,她看着面前的古树,只觉似曾相识,周遭疑有阵道手尾,不知弃置了多少年岁,几乎不可探查。
“师娘,玄青先去前边探探路,这个方法定然可行。”卓玄青神色笃定,遥看着星空向前行去。
小龙女见他神思微恍,举止失措,哪能放心他一人前去,只好一同跟上。
二人一路前行,走走停停,卓玄青时不时抬头看天,寻找北斗方位,确认二人一路南下。
不知过了多久,卓玄青脖颈都有些酸硬,索性倒骑在马背上边看边行,他心中思量着:从那古树算起,已经走了十余里,如果方向没错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树林。
卓玄青心中欣喜,僵硬的脖颈似乎也不再酸痛,皇天不负有心人,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嘴角上扬,胸中洋溢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忍不住道:“师娘,待会儿我们走出树林,往西不远就有几处农舍,住着些个哑巴农夫,玄青在那里住过一晚,时间还早,今晚且去那边歇息。”
他这般说着,心中越发深信,仿佛只要自己一转身,黑暗的树林就到了尽头。
然而下一刻,却见小龙女再次停下脚步,深深看着他的身后,叹了一声:“果是如此……”
卓玄青赫然回头,只见那幽暗的道路旁,一颗古树嵬然而立,寂静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清冷的月色下,古树仿佛一颗漆黑的头颅,一眼看去森然可怖,它静静注视着前方的人儿,忽地张开深渊般的血盆大口,似要将一切吞没。
卓玄青心头大骇,身躯一晃竟摔下马去,他急忙站起身来,赌气一般跑到树下,对着那黝黑的树干连施数掌,震得树枝微颤落叶纷纷。
忽然,上方似有寒气飘来,阴冷的气息令人心中惶惶,忍不住打个冷颤。
卓玄青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老妪倒悬在树上,惨白的面容正与他直直对视。
卓玄青瞬间汗毛倒竖,惊恐万分,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身躯如石头般僵硬,一动也动不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将他淹没。
诡难之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卓玄青肩头,柔和的气息滋润心田,犹如冬日暖阳,驱散他心中的恐惧。
卓玄青如还阳般惊醒,再看那古树上,哪还有什么老妪?不过是一场梦魇般的心魔幻象。他擦了擦冷汗,长舒口气,对小龙女报以感激的目光。
“修行一途,往往幻象丛生,极易滋生心魔,方才你为消心中不安,以喜代忧,自我欺骗,心魔便趁虚而入。”小龙女教诲道。
卓玄青细细一想,确是如此,他从始至终都抱着侥幸心理,表面故作轻松,实则心中惊惧不安,当所有的伪装被拆穿后,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惶恐。
于是诚心拜道:“是弟子鲁莽,祖师呕心沥血设此大阵,想那王重阳前辈都脱身不得,何况我等。皆是这些时日玄青乍练神功,急于求成,忽略了修心筑道。”小龙女见他有此领悟,心中甚是欣慰,修行一途贵在修心,看清自己是修心的重要前提。
经此一事,卓玄青心念通达许多,对修行的理解也更进一层,面对当下困局,虽无计可施,却也不像之前那般忧虑。
当下二人不再赶路,就地休整,小龙女取出阵石,开始专心推演阵法。
卓玄青见她手结玄印,遥观星象,繁密的阵石如萤虫一样绕着她缓缓转动,虽每一颗只挪动少许,但在卓玄青眼中却似漩涡一般越转越快,仿佛要把他魂魄都吸入其中。
卓玄青脑海眩晕站立不稳,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好半晌才从那种天旋地转的感受中抽离出来,心中不由得暗暗咋舌,怪不得阵道一脉传承稀少,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够修炼的。
他帮不上忙,只好捡些枯枝干叶,在一旁生火取暖,为小龙女驱散夜间寒气。
不多时,小龙女散去手印,闭目推演片刻,道:“祖师的“迷天锁心阵”虽废弃多年,但阵眼尚在,每隔七年便逢一次机缘,于此西南一隅开启偏阵,借山中灵脉维持数个时辰,因而之前无人察觉,只需等到明日卯时,“天时”一过,大阵自解。”
卓玄青大喜,原来这阵法并不会困他们太久,还有数个时辰便会自动解除,师娘不愧是古墓一脉传人,不但推演出大阵的触发,就连何时消解都算得如此精确。
他方才之所以那般急切,一来是初次遇到“怪力乱神”,心中本能惊惧,二来是担心被阵法耽搁太久,司徒父子卷土重来。
现在听到小龙女这般说,才算放下心来,连忙拴好马匹,取下行李,准备在这里过夜,静待大阵消解。
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虽未走出树林,却也奔行了二十余里,夜寒露湿,略感疲惫,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恰此时,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正借着月色,沿着他们相同的道路,自北向南奔行而来。
这般深夜疾行,定也是被困于大阵,却不知来者何人?
卓玄青瞬间警惕起来,连忙熄灭火堆,手抚剑鞘,双目炯炯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