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寒冷的冬日,偏这宫室里阴暗得很,透不进一点阳光来。
虽然李治早已命人给他们添了冬衣,生了暖炉,除了缺少自由,其他生活起居和原来并没有两样,可这房间里还是缺少暖意。
废皇后王氏百无聊赖地将手炉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来,他说下次就放我们出去——我们出去了,定要把那个贱人碎尸万段。”说着,拿指甲在手炉的金线上狠狠掐了一掐,仿佛这样才算解气。
淑妃正拿着本《春秋左氏传》在读,听得王皇后的话,轻轻一笑,又往边上正煮茶的炉上添了块碳:“照我说,陛下不会来了。”
“什么?!”皇后诧异于现在和自己一条绳上的蚂蚱的淑妃竟然说出这样泄气的话来。
淑妃道:“我正读到《曹刿论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的陛下冲动之间或有可为,深思熟虑后就不为了。”
皇后绝望的跌坐在榻上:“那你说我们只能在这里度此慢慢长生了?”
淑妃给自己和皇后各倒了杯茶:“现在没有那些俗事烦扰,难道不好么?要我说,说不定将来更糟,现在已经算好的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说话间,宫门打开了,一大片阳光一下闯进了这个屋子,王皇后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一面欢喜道:“说陛下,陛下就来了。”
来人一挥手宫门重又重重地关上,二人才注意到,原来进来的不是李治,而是武媚娘。
武媚娘径自走到淑妃身边,挨着她坐下,道:“你们雅兴还在煮茶,不欢迎我一起喝吗?”说着,自顾拿起淑妃的杯子一饮而尽。
王皇后恨恨道:“你来做什么?”
媚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总还是淑妃的东西别致——陛下来得,我就来不得?”
“如果你是来看我们的笑话的,那就请走吧,反正你也看过了。”王皇后道。
“如果我说,我是来取你的性命的呢?”媚娘带着俏皮的口吻,好似在商量件家常事。
王氏一震,却恢复了皇后的威严:“你敢?我怎么说也是堂堂大唐国皇后,要杀要剐,但有陛下旨意,我自认了,可你,没有权力杀我!”
“是吗?”媚娘淡淡应了一句,对随行的侍卫说,“把她拖到外屋慢慢地打,别太着急把人打死了,可是没我的命令不许停下来。”
左右应了就将王氏拖了出去,王氏开始还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挨了第一板子,骂声就被凄厉的惨叫声代替了。
屋里只剩下媚娘和淑妃。媚娘转过脸来看着淑妃:“这声音好听吧?”
淑妃的眼里噙着泪水,她扑通一声跪下道:“皇后娘娘纵然要杀我们,也给个痛快,这样子折磨又何苦?”
媚娘弯下腰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又没说要杀你,皇后也不值得你为她求情,不是吗?再说了打几板子算什么折磨?淑妃博闻强记,应该记得当年吕后是怎么杀的戚夫人?她砍掉她的四肢,剜去她的眼睛,熏聋她的耳朵,逼她喝下哑药,然后不死不活的丢在臭气熏天的茅厕里,叫做人彘。要我说,这才叫做折磨,真正的折磨还没有开始呢?”
淑妃昂首道:“我愿用我的性命来换王氏一个好死。”
“哈哈哈……”媚娘仰天笑道:“你还是这个调调!你和如意都是这个调调!你们以为你们是神啊?是菩萨啊?你们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悲天悯人,可笑之极!”
“阿武,”淑妃清澈的双眼一如如意,“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和我划雪断交的时候曾说过一番话,你说:‘你自小锦衣玉食,进宫里一路亨通,你自然是不明白我被先帝遗命送入感业寺三年的滋味!日复一日的绝望,无尽的漫漫黑夜,势利人的白眼,心上人的淡忘,皇后的落井下石,你且去尝一尝,再来和我说兼爱、非攻!’”
“不错,我说过的。”媚娘点头赞道,“淑妃果然好记性。”
淑妃道:“我与王氏关在这里,所谓‘日复一日的绝望,无尽的漫漫黑夜,势利人的白眼,心上人的淡忘,皇后的落井下石’,我大概也都算尝过了,我想我现在应该有资格和你说兼爱、非攻了。”
媚娘惊讶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下的人,她跪着,却没有屈服,而是依然在努力布道,这让媚娘太愤怒了,她真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击垮她,羞辱她,凌驾于她。
想了一会儿,媚娘笑道:“你要皇后死个痛快却也不难,我要一件东西。”
“但凡我有的都可给你。”淑妃冷静道。
媚娘摇摇头,托起淑妃的下巴,“好一个清秀可人,我只要你。”
淑妃怔住了,媚娘顺势将冰凉的指尖滑进淑妃的胸前,轻轻揉捏着她的柔软:“你不明白么?”
淑妃想要往后躲开,却被媚娘紧紧拿捏住:“不,这不可以。”
媚娘抬头对外屋高声道:“怎么没听见叫了?你们都不肯卖力打吗?”外面的侍卫果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听王氏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淑妃痛苦地咬着嘴唇:“好,我答应你。”
媚娘将她的手抽出来,指尖还带着淑妃的温暖:“你什么时候把自己脱光,我就什么时候让他们停手。”
淑妃只得飞快地除去丝缕,媚娘满意地打量着淑妃无懈可击的躯体,对外面喊道:“好了,你们歇一会儿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着,她站起身,伸手抚摸着淑妃,像抚摸着一件精致的宝物。
像从前一样,她起伏的胸口,她微颤的肌肤,能轻易地吸引着她的目光,挑动着她的欲望。
“为了避免你乱动,去,到窗前去,把你的左手绑在窗棂上。”媚娘说。
淑妃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媚娘立刻制止了她:“记住,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绑得不牢,我就只好让王氏代你受过。”
待淑妃绑定,媚娘又跟着将她的右手也牢牢捆住。这样淑妃就以一种魅惑、妖艳又楚楚可怜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
媚娘轻轻咬啮着她的耳尖,顺着那发红的耳根一寸寸往下亲吻着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猛地,她咬住了她的乳尖,淑妃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可她紧紧咬住牙关,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
媚娘一面继续轻轻的舔舐,一面伸手在她身下一捣,已经一手濡湿。
她将手指抽出来,黑暗中拇指和食指的开合之间可见亮晶晶的粘连,她讥讽道:“你的身体可比你诚实得多了。”
淑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媚娘的心一痛,可征服的快感战胜了短暂的怜惜。
那么骄傲的甚至在这冷宫里也不肯屈服的振振有词的淑妃,现在在她的手下,像任何一个其他女人一样软弱无助,她的身体像任何一个其他女人一样向她的技巧投降。
她没有一场胜利赢得这样畅快,她只恨她的眼泪冲淡了她的士气。
“不许哭。”她的指尖再次肆意探入她的身体,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你要知道,你不痛快,我就不痛快,我不痛快,姓王的也不能痛快,你明白么?”
淑妃像个小女孩一样吸了吸鼻子,她点点头,忽然主动低头吻住了媚娘的双唇。
媚娘吃了一惊,可淑妃灵动的舌尖在她唇齿间的纠缠好像轻易就牵扯了她的灵魂,她软软的靠在淑妃的肩上,手指还在抽动却明显失了力道。
终于她忍不住再次抽出湿答答的手指双手环绕住一丝不挂的淑妃,接受着她深情而缠绵的亲吻。
淑妃的身体并不因冬日而寒冷,相反却越发燥热起来,连带媚娘自己也热起来,在这一刹那,她们什么都忘了,不管是兼爱非攻还是摩尼劝诫又或者是屋外那个差点要被打死的王氏。
什么都忘了,媚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除去了最后一件亵衣,她们的四肢紧紧纠结,她们的柔软互相触碰,她们的舌尖抵死缠绵,她们的汗水彼此交融。
当媚娘第三次探入淑妃的深处的时候,她感到了那里温热的迎合,每一种蠕动都在呐喊着她的欲望,渴望着她的占有。
她们彼此的呻吟充满了她们的全部空间,在并肩战斗的顶峰,她们肯定了彼此,也拥有了彼此。
媚娘的眼泪就在那一瞬间之后滚落下来:“做我的女人吧。”她的头无力地垂在淑妃的肩头说。
淑妃的手腕已经被勒得通红,她无法伸手抱着她,忽然她狠狠地在她的肩头咬了一口,深深的牙印。
“疼!”媚娘失声喊了起来,也冷静了下来,她慢慢离开淑妃的身体。
淑妃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不。”
呵,媚娘冷冷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人,她知道她占有了她的身体,却永远不能征服她的灵魂。
她们永远也不可能获得爱人的距离,她们之间只能有一种距离,那就是生与死。
淑妃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平息了她的喘息:“阿武,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也要做到你答应我的。”
“好……”媚娘点头将淑妃放下来。
待淑妃整理好容妆,媚娘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来:“我让你父亲开的方子配成了死药,相信他这么心疼你,不会让你死得太惨,你一颗,王氏一颗,很快……”
说着,媚娘命侍卫将丸药塞进王氏口中又灌了一大口水着她咽了,王氏只来得及说出十二个字:“陛下万年!昭仪承恩,死吾分也。”就没气了。
这大概是王氏说出的最冷静的一句话了,媚娘看着她的尸体道:“你父亲果然没骗我。”
淑妃点点头,从媚娘接过那丸药来,“但求阿武善待素节。”
媚娘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见她一仰头把那药吞了下去,媚娘嘴边的话终于冲口而出:“淑妃,你告诉我,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淑妃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两颊绯红:“阿武,如果来世你是鼠,我就化身为猫……”说着嘴角竟浮现出幸福的笑意,她的身体也随之软软地倒在媚娘的怀里。
掌灯时分,王氏和淑妃宫里的旧人来给她们的主子收尸,一个个噤若寒蝉。
媚娘依依不舍的放开再也捂不热的淑妃冰冷的躯体,正要起身离开。
这时,一个放肆的哭喊在宫里响了起来,媚娘回头一看,原来是常跟在淑妃身边的那个宫女。
她走回来,低头看她:“你不怕死吗?在我面前喧哗?”
那宫女竟无畏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哭我们娘娘看错了人!”
“看错了人?此话怎讲?”媚娘追问。
“自从我们娘娘见过皇后,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皇后娘娘您一个人,处处维护您,记挂您,可您呢?您又是怎么对她?您夺走皇上,夺走她的封号,夺走她的自由,夺走她的快乐,最后还要夺走她的性命!”
媚娘身体晃了一晃,勉力道:“你说她维护我记挂我,我怎么不知道?”
那宫人道:“皇后娘娘当年生产代王的时候,难产昏迷,是我们娘娘衣不解带随侍身边才得以母子保全的。若她有心害你,不伸援手即可,又何必尽心竭力至此?”
媚娘冷笑道:“你小小宫人莫要哄我,我那天可巧问过左右,说除了王氏来过,并没有其他人来过。”
那宫人沉着对道:“不错,我们娘娘离开的时候特别交待了您的宫人不让您知道她来过,因为您在前一天和她划雪断交了,她不想您不高兴!可是,难道这一切,您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媚娘的脚下有些趔趄,是的,她依稀记得那淡淡茶香,只有淑妃才有的淡淡茶香,她定了定神,问:“既如此,为何她从没有对我说过?”
那宫人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娘娘年少时曾有个形影不离的知己,一起读书刺绣吟诗习舞,一来而去竟两情相悦。不料这件事情被我们老爷知道了,大发雷霆,因那女子只是诗书之家,所以竟寻她个错处,给乱棒打死了。自此后,我们娘娘都很少笑过,直到她遇到您,可她再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了,她知道巫服之祸的后果,所以她一个字也不敢对您表白……您和韩国夫人的情愫,我们娘娘也早已知道,一直守口如瓶,也是为了悲剧不再重演啊!”
“够了!”媚娘忍不住打断她,“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宫女凄然一笑:“我知道的,所以我要追随我们娘娘而去,侍奉她于地下。”说着自己掏出一颗丸药一仰头吃了,那么凛然,那么决绝。
媚娘的身上竟一阵寒冷,以至于瑟瑟发抖起来。
她飞快地离开这间阴冷的宫室,发誓永远也不要再踏进来。也许淑妃看错了自己,但自己却没有杀错淑妃,绝没有!
她离开的时候,只听见侍卫们在嚷着:“把宫里的猫都抓起来杀了,皇后不待见这东西。”
她想了想,明白了,侍卫们听到了淑妃临死前的要变成猫的遗言,于是捕杀宫里的猫向她谄媚。
她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有些事情由得他们去猜吧。
当她努力放稳脚步走到自己的宫里的时候,素节哭哭啼啼地从里屋奔出来,手里死死抱着卧龙:“娘,他们要抓卧龙。”
卧龙好像感应到了淑妃的故去,一向活泼的它竟然垂头丧气,眼神里透着悲伤。
媚娘心里一酸,把卧龙抱了起来,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对它耳语:“你真的会来吗?”卧龙拿爪子搭在她的肩上,作为回答。
显庆元年正月初六,代王弘被立为太子。媚娘牵着小小太子的手,拾阶而上,在皇后宝座上缓缓坐下。
如意从此不再开口说话,任媚娘威逼利诱不发一言。虽然媚娘派了好多宫人侍奉和看守她,可是她还是在某一个清晨不知所踪。
而武后的时代就此到来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