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不是无知妇孺,莫要在此无理取闹!”
“也没人说不让查三皇子的死因吧?当地官府已经在查了,难道还要事无巨细地跟江大人来禀报?”
“哎,江大人,你要真那么不放心,当初怎么不跟着三皇子去岭南呢?”
“三皇子现在虽然死了,不过家眷还没死,还要去岭南的,江大人要不要一起‘上路’?”
端木宪故意在“上路”这两个字上加重音量,让人觉得他这个词用得意味深长,好像是上黄泉路似的。
论起耍嘴皮子,端木宪可从来没有输过人,噼里啪啦地对着江德深就是一通炮轰,说得江德深根本就没有插嘴的余地,面庞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时隐时现。
“端木大人,你未免欺人太甚!”江德深咬牙道,怒气在皮肤下汹涌地起伏着,“下官只是在为冤死的三皇子请命而已。”
“我欺人太甚?在这里‘跪谏’的难道不是大人吗?”端木宪嘲讽地勾了勾唇,“大人莫非是想仗着自己是老臣,就要以老卖老?江大人贵庚?要真这么老了,不如致仕好了。”
“端木大人还真是巧舌如簧!”江德深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腰杆挺得笔直,“下官何曾说过要致仕了!下官只是想求见摄政王,请他还三皇子一个明白而已!”
“看来江大人决心不走了!”端木宪叹息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难道大人跪谏不成,还想要死谏不成?”
端木宪挑眉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江德深,就差挑衅说,你有种就死死看!
后方围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官员,亲眼看着端木宪三言两语间把江德深逼到了死谏,心里都是复杂,暗叹道:这首辅还是首辅!
“……”江德深则是面黑如锅底,短短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被端木宪逼得进退两难。
现在,他要是“进”就得死谏,而他还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要是“退”,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在闹事,不仅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十有八九还会被端木宪逼得致仕。
老狐狸,端木宪这个阴险的老狐狸!江德深在心里恨恨地暗骂着,他不觉得自己不如端木宪,也不过是对方占着首辅的高位咄咄逼人罢了。
端木宪也不再说话,就是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江德深,江德深的额角渐渐地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气氛凝固。
后方的几个官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也是头大。
须臾,一个中年官员从廊下走了过来,笑呵呵地赔着笑脸,先给端木宪行了礼:“端木大人,您看着精神不错,想来身子大好了吧。”
跟着,他就又看向了江德深,俯身将其搀了起来,“江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跪着?三皇子的事,小弟也听说了,江大人你节哀顺变吧。江大人,你看着憔悴得很,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中年官员给了江德深一个台阶下,半是拖半是拉地把人给拽走了。
端木宪也没拦着这两人,把双手背在了身后,慢慢悠悠地往武英殿的方向走去。
至此,端木宪正式结束了休养,重返朝堂。
八月十三日,经由内阁提议,任原吏部左侍郎范培中为新任礼部尚书。
八月十四日,由慕瑾凡率领三百金吾卫护送一批火铳前往晋州。
之后几天,朝廷上就有些不太平,一干文臣们接连称病,提出休假。
休假是假,他们话里话外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一个,既然慕炎做事如此自说自话,不顾群臣的意见,那就表示他不需要他们了,他们干脆就请假回家歇着好了。
这些朝臣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这才短短四五天,就有近三分之一的文臣休了假,朝廷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运作。
谁都知道慕炎的人大多在军方,这些文臣就是想要看看慕炎手忙脚乱的样子,想让他知道这朝堂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想让他对着他们服软。
这是一场摄政王或者说是新君与朝臣之间的博弈,现在就看谁先退一步了。
除了这些文臣外,其他人也都在观望着,想看看慕炎会如何化解这次的危机。
慕炎却是没心没肺,像是完全不知道着急似的,这一天一早,他就独自兴冲冲地跑去了东厂。
“大哥,跟我一起去看马球吧!”
慕炎一进门,开口就是这句话。
“……”岑隐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抬眼看向正前方嬉皮笑脸的慕炎。
他本来以为慕炎突然跑来东厂找自己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马球。
不仅是岑隐觉得无语,小蝎亦然,默默地等着岑隐发话让慕炎滚。
也不用人请,慕炎就自己在书案的另一边坐下了。
他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笑呵呵地对着书案后的岑隐挤眉弄眼,贼兮兮地说道:“今天蓁蓁和姐姐都会去,大哥,你就不想去吗?”
“……”岑隐合上了手边的公文,薄唇微抿,没说话。
慕炎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哥,你这样不好哦!”
就算没人理他,慕炎一个人还是自顾自地说得欢乐:“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些个公务是永远做不完的,明天做还不是一样!”
“做人啊,要劳逸结合。该紧紧,该松松,你在该紧的地方这么拖拖拉拉的,磨磨唧唧的,我看姐姐肯定也烦你了,不然怎么连打马球都没告诉你?”
慕炎说话的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
岑隐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不小心就被慕炎的话牵动了心绪。诚如慕炎所言,姐妹俩都没有与他说过打马球的这件事……
慕炎在心里暗自窃笑,脸上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谆谆相劝道:“大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再不主动点,小心后悔莫及哦。”
“……”岑隐的失态只是短短眨眼间的事,不过转瞬,他就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岑隐觉得由着慕炎瞎说只会越来越不像样,他干脆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阿炎,上次金吾卫生擒的几个南怀探子,东厂已经审了……”
岑隐说得是上次来救历熙宁的那几个南怀探子,本来慕炎是交给金吾卫的,可是金吾卫在审讯上委实太弱了,审了两天,也没审到什么,后来慕炎干脆就拜托了岑隐让东厂审。
东厂出手,就是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很快就撬开了这些南怀探子的嘴巴,审出了一些东西来。
然而,岑隐想说正事,慕炎却一点也不想听,直接打断了他:“这事不急,一会儿再说也一样。反正人跑不了。”
慕炎嫌岑隐墨迹,干脆站起身来,他绕过书案,一把拉起了岑隐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算了,大哥,别说废话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晚了,就赶不上马球比赛了。”
慕炎也不给岑隐反对的机会,就拖着他兴冲冲地往屋外走。
“……”小蝎眼角抽了抽,只能跟了上去。
慕炎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嘀咕着:“都这个时候了,比赛估计都开始了吧,都怪你磨磨蹭蹭的……”
于是乎,屋子外的东厂番子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傻眼了,僵立在原地。
有人暗暗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想看看这是不是一个梦。
慕炎对于其他人古怪的面色毫不在意,一边拉着岑隐往前走,一边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备马!”
几个东厂番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胡子不确定地以眼神询问身旁的三角眼同僚,要不要拦?
三角眼不太确定地又去看另一边的一个青衣小內侍,以眼神表示,他瞧着督主好像也没不乐意,所以应该不用拦吧?
那青衣小內侍眉心微蹙,看了看跟在岑隐身后出来的小蝎,最终没敢上去拦,轻声嘀咕道:“这摄政王也太放肆了……”
他身旁的两个东厂番子也都听到了,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没错,这个什么摄政王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就在一众东厂番子灼灼的目光中,慕炎和岑隐各自上了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东厂。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正是适合打马球的日子。
马球赛安排在了谨郡王府,也就是蓝庭筠的府中。
当慕炎和岑隐抵达郡王府时,才刚刚巳时而已。
不等二人敲门,王府的一侧角门已经打开了,从府中策马而出的中年男子正巧与慕炎、岑隐撞了个正着。
“……”
中年男子也就是谨郡王,差点没从马背上滑下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几步外的岑隐,几乎傻了。
虽然岑隐穿着一身简单的常服,但是谨郡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岑隐,脸色难看至极,第一反应就是,岑隐毫无预警地突然登门,不会是抄家来的吧?
“岑督主,摄政王。”
谨郡王一时忘了下马,复杂的目光在岑隐和慕炎之间来回扫视着,第二个反应是,这两人怎么会在一块儿?!
谨郡王觉得这世界似乎有些玄妙了。
这两人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的画面实在是怎么看,怎么怪。
接下来他的第三个反应是,难道是因为自己故意“抱病”没去当差,所以慕炎就向岑隐告状,岑隐这才跑来郡王府抄家?
砰砰砰!
谨郡王的心跳砰砰加快,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以慕炎一贯轻狂肆意的性子,说不定真干得出来。
谨郡王越想越慌,差点脱口骂慕炎卑鄙。
他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咬着牙关把话咽了回去,眸子里闪闪烁烁的。
谨郡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道两位造访寒舍,本王都没好好招呼两位,真是失礼了。”
说话间,谨郡王还是一不小心露了怯,整个人颤颤巍巍的,连胯下的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焦虑地踱着马蹄。
谨郡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既想问这两尊大佛到底是不是来抄家的,又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把人请进去说话更合礼数。
慕炎根本就不耐烦应付谨郡王,他急着去见端木绯,漫不经心地笑道:“王爷是要出门吧?请王爷自便就是。我们是来看马球的。”
“……”谨郡王皱了皱眉头,差点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当然知道四公主、端木绯等人来自己家打马球的事,可这也不过是小辈们一起玩玩而已。
如果说慕炎是为了未婚妻跑来看马球,那岑隐呢?可从没听过岑隐莫名其妙地跑别人府上看马球的!
谨郡王眼角抽了抽,多看了慕炎一眼,总觉得慕炎没说真话。
没错,来看马球什么的,怎么听都有些儿戏。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说的,那还差不多,由慕炎和岑隐到来,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谨郡王果断地下了马,若无其事地笑道:“反正本王也没什么事,干脆与岑督主、摄政王一道吧。”
谨郡王对着身后的长随使了一个眼色,长随立即意会,连忙去通知了门房。
有贵客登门,谨郡王的朱漆大门大敞了开来,门房以及丫鬟婆子站在两边恭迎贵客。
“两位请。”
谨郡王伸手做请状,亲自迎了他们进去,在心里对自己说,慕炎他肯定是记恨自己借病告假,不给他面子,所以假借看马球为借口,过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病了。
偏偏自己也是倒霉,正好让慕炎撞上自己要出门,被抓了个正着。
这下麻烦了,他装病的罪名肯定是脱不开了。
谨郡王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沉甸甸的,暗骂慕炎卑鄙,自己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拉着岑隐一起来。
是不是只要今天自己没有应对好,接下来东厂就要来抄家啊,拿自己来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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