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凤珍发话,贺明不敢不听,可这会儿他才觉出自己吓得有些腿软,才走了没两步,就两脚跘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看见他一副窝囊样子,郭凤珍恨得牙痒痒。
她随手操起炕边的外衣,边往身上套,边狠狠数落贺明。
“孬种!老娘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玩意儿!”
想到外面可能是来抓人的公社治安队,郭凤珍也怕得不行。
“来了,来了!”
她硬着头皮朝外喊道,接着胆战心惊地打开了院门。
预想中握着手电筒,凶神恶煞的治安队成员没出现,反而出现了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贺娟母女三个。
强撑起来的笑容凝固在唇边,郭凤珍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看这娘仨倒也不像往日里那么碍眼了。
“呦,我当大半夜的是谁来了,原来是大姐。快,进屋吧。”
贺娟歉意地朝她笑了下:“大半夜的,把你给折腾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对这位一向泼辣强势的弟媳妇,贺娟颇有些打怵。
“这说得是哪里话,大姐来弟弟家,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瞧把孩子们冻的,赶紧进屋,进屋再说。”
郭凤珍聪明就聪明在,虽然性格强势,将贺明拿捏得她说东,不敢去西,但在人前,该给的脸面她丝毫不会少。
尤其她知道贺家姐弟感情好,每回见到贺娟,都还算客气。
跟着贺娟娘仨往屋里走,郭凤珍心里就起了小九九。
贺娟手里拎着包袱和一袋子不知什么东西,看着沉甸甸的。
侄女苏云叶背上背着苏招弟,看样子招弟那小丫头好像生病了。
这么落魄的母女三人大晚上的突然上门,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先前她们娘仨被苏大勇扫地出门的事情,她和贺明有耳闻。
贺明当时就要去苏家给姐姐出头,被郭凤珍强行按了回去。
自打她嫁给贺明后,两人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孩子中最大的才十三岁,最小的和苏招弟同岁。
贺家穷苦贫农出身,祖祖代代几十年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家底薄的不能再薄,是以贺姥姥和贺姥爷并未给唯一的儿子贺明留下些什么。
眼下的日子全靠贺明两口子在全力撑着,养活四个年幼的孩子。
在自家日子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他们也确实腾不出手来管大姐贺娟了。
日子苦,各家只能自扫门前雪,郭凤珍觉得自己没做错。
这会儿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姑姐,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
贺娟如果是来投宿一宿两宿的,可以收留。若是想投奔他们,长住在这里,那她绝不答应。
这年月,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都是苦哈哈的亲戚,谁家也管不了谁,只能先顾好自个儿。
这也是郭凤珍出嫁时,她娘家妈再三嘱咐的。
等苏云叶跟在贺娟身后进了屋,贺明也闻声从里屋出来,进了堂屋。
“姐,这是怎么了?”
看见大姐和侄女的狼狈样,贺明一迭声地问。
“快别问那么多了,招弟正发着高烧,得赶紧给她退烧。”
跟弟媳妇不得不客套,一看到自家弟弟,贺娟终于绷不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咋整的,孩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帮着把苏招弟从苏云叶背上扶下来,贺明也被苏招弟身上的温度给惊到了。
“凤珍,赶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让招弟躺过去。”
过了一会儿郭凤珍才答应着回来,告诉说东厢房已经收拾妥当。
她知道大姑姐带着孩子们,今晚是铁定要住在家里了,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没跟着进屋,走到堂屋门口,就转身去了东厢房。
毕竟是自家大姑姐,和贺明感情还挺好,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她主动腾地方给贺娟母女住,回头让她们娘仨走得时候,贺娟必定也挑不出什么来。
对这个大姑姐的软糯性子,郭凤珍早就摸得透透的。
贺明感激地看了媳妇一眼,然后赶紧帮着把苏招弟抱到东厢房去。
“舅妈,麻烦您帮忙拿点温水。”
苏云叶虽然心急,但言语上很客气有礼。
郭凤珍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屋,没多大会儿端着碗温水过来了。
苏云叶扶着苏招弟坐起来,接过温水,要喂给她喝。
贺明在一旁急得不行:“孩子都烧晕过去了,光喝温水也不顶用呀。这也太不巧了,队里的赤脚大夫老家有事,昨天才刚走,这可怎么好!”
苏云叶来不及和他多解释,从衣服右侧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白色小药包,快速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片退烧药,在贺娟帮忙下,撬开苏招弟的嘴,将药给喂了进去。
看着苏招弟吃下药,苏云叶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可贺娟却仍然不放心。
“云叶,你说……这能行吗?我……我这心里跳得实在厉害……”
“既然他说是退烧药,那吃下去肯定就能有效果。再等等吧,半个小时左右,药效就起了,能不能退烧到时就知道。”
贺明在旁边看的云山雾罩,把贺娟拉到一边说话去了。
苏云叶也没管他们,探身拿过带来的小包袱,从里面摸出一条洗得褪了色的毛巾来,将碗里剩下的温水倒在毛巾上,解开苏招弟的上衣扣子,开始给她擦拭前胸后背。
擦了几下,毛巾开始发热,苏云叶抬头看向郭凤珍。
“舅妈,麻烦您能给端盆温水吗?”
郭凤珍站在旁边半天,算是看明白了,苏云叶这是打算给苏招弟往身上擦水退烧呢。
“干脆舅妈给你拿点烧酒过来,擦那个烧退得快。”
这是农村土办法,家家户户都有喝剩的烧酒,小孩子发烧时拿来擦身子退热。
苏云叶摇了摇头:“烧酒不行,招弟太小,擦那个会酒精中毒的。舅妈,您还是帮我拿盆温水吧。”
郭凤珍哽了一下,接着道:“行吧,温水就温水。”
她嘴里嘀咕着出了门,临出去之前下死眼狠瞅了苏云叶两眼。
去厨房端温水的路上,郭凤珍心里老觉着哪里不对劲,自家这个大侄女这次来怎么怪怪的,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