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说漏了嘴,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可能知道‘物理降温’这种词,苏云叶忙改了口,遮掩过去。
“没啥,到了大舅家再说吧。”
眼角余光,她瞥见右前方的少年,似乎身体动了动。
下一秒,一个小纸包被从前面丢了过来,正好扔进苏云叶怀里。
“这里有两片退烧药,每隔四个小时吃一次,足够让你妹妹撑到明天上午。”
退烧药?
苏云叶手里捏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小纸包,先是一惊,接着明白了。
他们长途赶路,不知要走多久,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在路上不好解决,随身带着些药就方便多了。
只是,以他们的身份能轻易拿到的药品,在农村却是属于紧俏物资的。
除了大夫手里有,每次按剂量开药外,其他人家里想备上点,那是想都不要想。
“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苏云叶没来得及说话,贺娟先连声道谢。
经过这么一番风波,对小女儿病情的关心占了上风,贺娟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拘谨。
少年没再说话。
还真是惜字如金,苏云叶默默地想。
有了这两片退烧药,再搭配上物理降温,她有信心能让苏招弟身上的热度暂时降下来。只要能挺到明早去镇上卫生所,危险就算过去了。
窗外的雨愈发减弱,又过了一小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雨停了,能见度立时变得好起来,司机一脚油门,吉普车的速度猛地提了上去。
很快,车子开到了通往丰禾村生产队的路口。
司机很贴心地帮着把苏招弟从车上扶下来,苏云叶与贺娟再三向他道谢,年轻男司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苏云叶朝副驾驶室的窗户望了过去,车窗内,少年也正朝外看过来。
她微微一笑,朝那少年点头致谢,接着重新将苏招弟背在身上,同贺娟一起向生产队而去。
注视着苏云叶的身影半晌,少年的视线才移了回来。
吉普车重新启动,向前方加速而去。
“希望爷爷那边,还能来得及……”
少年幽幽低喃道,目光陡然锋锐起来。
从路口到丰禾村生产队,就没有多远了。
苏云叶同贺娟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就远远望到了大舅家。
原来那个‘苏云叶’似乎过得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记忆中的东西都七零八碎,十分不清晰。
苏云叶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有用的信息拼凑出来。
了解的越多,她越觉得这个贺娟实在是活得太窝囊,太憋屈了。
不光被前婆家苏家人欺负,在娘家过得也并不好。
苏云叶的外公外婆,北方习惯称为姥姥姥爷,他们倒并不重男轻女。
只是家里只有她大舅一个男孩,另外就是贺娟和她妹妹贺芸两个女儿。
贺姥爷身体不大好,早年当过兵,上过西南边疆的前线,受了潮有严重风湿,一年倒有半年出不了屋。
家里本来就没有劳动力,这下日子更是过得捉襟见肘。
没办法,作为家里老大,才十三岁贺娟就跟着贺姥姥下了地,跟着挣工分。
她年龄太小,干活有限,每天只能挣大人一半的工分。
眼见家里日子揭不开锅,她咬咬牙,硬撑着干和大人一样的活儿,好多挣些工分,给家里换口粮。
家庭的重担与沉重的劳动,压得贺娟透不过气来,人越来越沉默,直到最后养成了个没嘴葫芦似的性格。
等苏云叶的大舅贺明满了十八岁,成长为家里主要劳动力时,贺娟就早早嫁了人。
因为长得水灵,当初苏大勇一眼相中她,愿意拿出丰厚彩礼,将她迎进门。
尽管明知苏家在双井村风评并不大好,苏大勇又性格暴躁,但为了能拿到彩礼给贺明娶媳妇,贺娟还是毅然地嫁进了苏家。
贺娟二十岁嫁过去,生下两个闺女后,如今三十七岁,成了下堂妻。
贺娟认命,觉得一切都是天注定,自己争不得,也抢不过。
可在苏云叶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认命’这两个字。
就算跌进最深的低谷里,哪怕双手刨烂一点点往上爬,她也要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此时已经夜深,家家户户早就熄灯入睡,好赶早起床干活。
整个丰禾村都陷入一片漆黑与寂静。
贺娟走在前头,贺姥姥和贺姥爷都早已过世,家里祖产的房子自然而然留给了唯一的儿子贺明。
自从父母去世后,贺娟就很少回到这里来。
没有父母的家,再也称不上是自己的娘家,只是兄弟家。
况且她知道那位弟媳妇不大好相与,自家弟弟性格又软,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弟媳妇做主,贺明说话根本没力度。
之前哪怕被苏大勇赶出家门,带着孩子们住在四面透风的破旧土坯房里,她都没打过回来找弟弟的主意。
要不是这次为着苏云叶的婚事,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她还不愿过来麻烦贺明两口子。
咚咚咚。
贺娟终于敲响了院门。
最近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贺明两口子晚上睡觉前在被窝里嘀咕了好久,最终拿定主意后,才迟迟睡去。
哪知刚睡着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大家早都睡下了,平时根本没有人会上门的。
贺明睡得迷迷糊糊,动都不愿意动。
还是他媳妇郭凤珍更警醒,在敲门声再次响起时,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下手狠推了几把贺明。
“赶紧起来,快点的!”
听见媳妇火急火燎的声音,贺明这才迷瞪着醒了过来。
他刚睁开眼,就看到眼前媳妇放大的惊恐面容。
“怎么办?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敲门?会不会是队里商议的那件事被公社发现,社里来抓人了?
郭凤珍一句话,贺明立马完全清醒了。
“不……不能吧……再说,咱们……咱们不是决定不干了,咋还来抓人呢?”
嘴上说着不能,可过度惊惧下,贺明说话都结巴起来。
心里着急,郭凤珍没好气地拽着贺明的耳朵,将他拖下地。
“咱们不干,难保队里其他人不干!再说了,咱俩睡前才商量好退出的,别人咋能知道?你赶紧给我披上衣服,去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