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你收拾一下吧,有人来找你了,我就先走了。”高长凌看见孙自忠已经带人过来了,于是站起来,拍拍衣服,背着手,抬着头,往门外走,走到孙自忠跟前,还挑衅的朝他笑了一下。

福来跟着高长凌走了,他不知道,高长凌还会不会相信自己,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奸细。但他真的不是啊,他虽然是孙自忠的徒弟,但总是那最不得宠的,因此才会被派给三殿下,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三殿下以后也就是个闲散王爷,不得权不得势,他这样飞扬跋扈的性子,前途肯定是没有二殿下好的。

高长凌仿佛不知道福来的担心,自顾自的走着,一派轻松。

高长淅黑着脸,由下人们穿好衣服,然后在孙自忠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皇帝宴会上也喝了点酒,现在正喝茶提神。

皇帝坐在上面,高长淅站在下面,整个御书房只有他们两个人,谁都没用开口。

高长淅是开不了口,他的胸口堵得慌,过往的总总一幕幕的闪过,他想问问什么,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害我。我不是您的儿子么?您对我没有偏爱,也有最起码的仁慈吧?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承认这个方法太过偏激。”皇帝叹了口气,决定是他做的,命令是他下的,但是看见高长淅原本无论何时都挺拔的身姿变得摇摇欲坠,他心底又有点不忍。这也是他的儿子,虽然他偏爱高长泽,但相比高长凌,高长淅更得他的心。

“为什么?”高长淅咬着牙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声音沙哑。

“曲望南的身份,注定她如果要嫁入皇家,只能嫁给储君。”皇帝缓缓走了下来“因为她的身后,是我大晋一半的军力。”

高长淅这时是明白了。

“您是怕,您是怕我有了魏国公这样的外戚,会威胁到大哥的位置。”高长淅心里疼痛,委屈,愤怒,无力,失望交织在一起,原来,他不能和南南在一起,只是因为皇帝担心他会威胁到太子。

“父皇,我不是您的儿子么?为什么,您独独对我如此残忍。”高长淅咆哮着问,他心里的那股情绪,要把他折磨疯了。

“我要护的也不是长泽,而是这天下苍生。”皇帝放柔了语气,“皇室内乱,受苦的是老百姓。我们享受着荣华富贵,就要负起守护苍生的职责。”

“我说我无意于皇位,但我知道您不会信。如果您答应让我和曲望南在一起,我愿意不要这皇子的身份。”高长淅向前一步,这皇位他不要也罢,他相信,曲望南也是愿意抛弃身份和他浪迹天涯的。

“你身上留着皇室的血,就永远不能脱离皇室!”皇帝语气也重了些,脱离皇室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得。

“何冉冉不好么?她和你一起好文,你们能有说不完的话题,最关键,她念你至深,你怎么知道多年后,你不会喜欢上她呢?”

“父皇不相信多年之后的我无意于皇位,却让我相信多年之后会喜欢谁何冉冉?”高长淅苦笑了起来,“我只喜欢南南,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她!”

“长淅,你知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皇帝一只手放到高长淅胳膊上,他知道再劝高长淅也不会改变,“如果曲望南出现意外呢?”

高长淅猛地睁大眼睛。

“您什么意思?”说出来的声音都在打颤。

“她只有两条路,一远离你,二身死魂灭。”

“您要做到如此地步?”高长淅红着眼,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我跟您发誓,等我成年离宫之后,再不踏入京城半步,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样还不行么?”

“长淅,我所有的儿子中,我最看不透你,长凌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虽然不成气候但好懂,你不一样。”皇帝直直的看着高长淅,“你能忍,你这样的,咬起人来,才最可怕。”

高长淅苦笑着退后了两步,因为从小不得偏爱,所以他学会了忍,现在,这倒成了他的大错。

“您就不怕魏国公府知道这事,心生反意么?这样您不就得不偿失了?”高长淅不懂,如今世人皆知,他和曲望南已经情投意合,如果他另娶他人,曲望南又如何自处?

皇帝来回走了几步,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到底这也是他的儿子,看着着实不忍,于是他转头,要把自己的担忧都说给他听。

“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魏国公,叶家每个人身体里都刻着一个字,忠!忠于国家,忠于百姓,忠于朕!这是他叶家先辈用自己的累累白骨在后代血脉里刻下的印记。叶家就是大晋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矛。”

皇帝面容严肃,他就那么看着高长淅,像是想要把心里的想法都说给他这个儿子听。

“但是,如果曲望南和你在一起,长泽必定不再信任叶家,一个国家内部的分崩离析,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你要反,叶家不会助你,成功了叶家也不会扶持你稳稳的坐在皇位上。失败了,叶家会因为曲望南的身份而身陷混沌。”

“儿子,其实我最信任的是叶家。”皇帝面露哀色,吐露心声。“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变成什么样,我不能预估。在皇室,权利和欲望交织,谁能保证从一而终?我走过那样一条路,尔虞我诈,血流成河,你以为龙椅下是盛世太平?不,那是我高家无数同胞的尸骨。”

“就是嫁到叶家的高芷兰,虽然说是郡主,她身上留着的也不是皇族的血,她的父亲只是因为功德高,赐姓封王。”

“你明白么?曲望南除了储君,不能和皇室其他人有干系!其实,在我心里,叶家人都远离皇室才好。”

“长淅,我不只是不信你,我也不信长泽!”

第三十二章

高长淅难掩惊讶,这是第一次听皇帝说出真心话, 他以为, 自己的父皇担心的是他和魏国公的关系会威胁到高长泽,却原来, 他和高长泽都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个手握重兵, 功高盖主的魏国公,才是最被信任的。亲生的的骨肉却比不上一个外姓?

“您不担心魏国公拥兵自重, 功高盖主?”高长淅皱着眉, 像是要透过皇帝的表情来判断他是不是说的实话, 还是只是为了安慰他所说的谎话。

“长淅,为帝王者, 必须懂得制衡之道,”皇帝举起左右手摊开, 两只手保持在同一高度:“叶家的制衡不需要朕, 其他百官自会忌惮于他, 朝堂之上皇帝要做的就是, 让他们的互相抗衡互相合作。”

皇帝放下双手,笑了, 这是高长淅从未见过的笑容。

“但整个朝廷,朕确实是最信任叶尽崖。那年朕刚登基,南镜的那些蛮子因为天灾过不下去了,大肆攻打南方三城,生灵涂炭, 朕为了安民心御驾亲征,突遇偷袭,叶尽崖身中三箭,还把我给背了回来。这是过命的交情。”

“而且,你认为叶家人最重的是什么?权利?金钱?名誉?”皇帝摇了摇头,“都不是!他们从来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置生死于度外。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是骨气,是那股堂堂正正,上对得起老祖宗,下对得起百姓的骨气。”

“你说他们是最忠于朕的么?不是!他们最忠于的是大晋,是百姓,但这就够了,而且也恰恰是因为如此,才更能让人信任。”

“只要我是个明君,他们就不会背叛我,就会一直支持我,这样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而且,忠于百姓,也正是我们皇族最该做的,你说是么?”皇帝看向高长淅。

在他的眼神之下,高长淅却不知如何作答,为了黎明百姓,为了天下安定,他就注定不能和曲望南在一起吗?

他们两个人的爱情难道注定是这朗朗乾坤,清明盛世的祭品么?

“为了曲望南好,你们要早做了断,她年纪还小,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很是容易。”皇帝看到了高长淅的动摇,他的儿子,就该有为天下苍生牺牲一切的觉悟。

“父皇为何不在我第一次表达对南南心意的时候,劝阻我呢?如今这全京城都知道了,如果我反悔,她将如何自处?她以后还怎么嫁人?”高长淅一想到曲望南要身着嫁衣与他人共度一生,胸口仿佛有千斤重,喘不过气来。

“因为朕没想到,那小姑娘对你也是有情义的,朕不能出面阻拦,总归是伤了叶家的心。”他知道这事的时候,那俩人竟然已经有了情愫,他便不能明着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

原本他以为高长淅只是一时兴起,何冉冉从哪方面都不输曲望南,再加上他从中做点手脚,高长淅能和何冉冉日久生情也许并不会是一件难事。

可他低估了高长淅,也低估了那个小姑娘。就算三个月见不了面,往来信件也极为敷衍,俩人竟然还是心系这对方,曲望南那回信息没有一丝被冷落的不满,满满的都是对高长淅反常的担心,甚至还让高芷兰递了牌子要进宫,实在无法,他才出此下策。

高长淅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懂了。

“父皇是想让我去做这个恶人,是么?”高长淅再难掩饰自己,他用手紧紧抓住胸口。

“朕是想让你去断了这段关系,然后我会让人放出话去,说是之前只是误会,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为此你才和她频繁来往,她也无意与你。外人也只是知道点皮毛,大多是不了解内情的,这样对曲望南的名声,也算是个挽回。”

“定要如此么?没有其他法子回还了么?我可以去跟皇兄说明白,说清楚,告诉他魏国公府不会因为我和南南的关系而不拥护他!父皇,你不是说你相信叶家人的么?那作为未来储君的大哥,也一定是要相信的,是么?”高长淅上前拉住皇帝的手。

如果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谋反,这还可以抗争。但是如果是担心皇族内乱,为了黎明百姓,他又觉得无法反驳,身为皇室,百姓的利益就该高于你。

“长淅,为父刚才说了,曲望南一是远离皇室,二是就此消失,她只有这两条路。”皇帝反握住高长淅的手,“我会告诉长泽信任叶家,但如果曲望南和你在一起,长泽必然心有芥蒂。”

“一段感情,总不会比一条命来的重要,对么?”皇帝的语气里,隐隐约约夹杂着威胁。

“你是朕的儿子,见你如此我也会难过,但是孩子,皇室的每个人总要做出自己的牺牲,这是你享受荣华富贵万人爱戴的代价。”

高长淅进御书房的时候天还是黑色的,等他出来的时候,东方已经有了点亮光,他却还是觉得寒冷非常,眼前是康庄大道,但已经没有路了,他该怎么走呢?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只想要一个解决之道,绞尽脑汁却还是无济于事。他就算带着曲望南私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要曲望南的命,也总归是办得到的。

再说,他怎么忍心,让曲望南背井离乡,与自己的亲人断了联系。

为什么?他不是嫡长子呢?如果他是太子,曲望南嫁他,不就没有阻力了么?

第四天,高长凌敲开了他的房门。

如今,高长淅身边的太监侍卫已经全部换了人,皇帝显然软硬兼施。

“皇兄,听说你几天没出宫门了?”高长淅哪还有什么翩翩公子的样子,整个人憔悴的不行。

“那是,谈的结果不好?”

“父皇说,只给我两条路。”高长淅这几天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沙哑“一是,远离南南,二是...二是...”

“二是什么?”高长凌心里有了点想法。

“二是,南南可能连命都保不住!”高长淅说完用手捂住了脸,看不到表情,光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他有多痛苦。他需要跟人诉说,整个皇宫看过去,也只有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高长凌最合适。

“他不怕你把这件事情告诉魏国公?”高长凌心里猜的果然不错,这是他那个父亲的风格。他不想让你玩老虎枕头,不是把他收走,而是烧掉。

“有什么证据么?没有证据魏国公会信么?”高长淅松开双手,然后看着高长凌“就算魏国公信了,无非也就是几个结果,一是心灰意冷告老还乡,二是心有不平起兵谋反,三是为了这黎民百姓,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魏国公告老还乡,这大晋的南境谁来守?起兵谋反?叶家世代忠魂,怎么也不会走这一步,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种。”高长凌皱着眉头,“那何其残忍!”

“而且,我怎么能拿南南的命去赌,她就是我的命啊!”高长淅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他陷入了死局,陷入了皇室,皇帝和自己设置的死局。

“二哥,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意见,因为每一条路前景都是不确定的。”高长淅也不知道如何来劝,他自己也失败过了,何来成功的经验,“但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高长凌不知道高长淅的痛苦来源,他只是以为皇帝是怕高长淅威胁到高长泽。就算他知道,他也给不出建议,因为他和高长淅完全是两种人。

“殿下,殿下!”新来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高长淅和高长凌同时看了过去。

“刚才孙总管传话来,说魏国公府的曲姑娘在路上被人用刀给划伤了!”小太监说的气喘吁吁。

高长淅立刻站了起来。

“伤的如何了?为何伤了?”

“说是小伤,听闻是街上有两个人起了争执,动了刀子,无意间伤了姑娘。”小太监一五一十的回答。

“小伤,小伤,小伤就好。”高长淅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知道曲望南没事以后,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然后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小太监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下去了。

“父皇这是在逼你做决定呢。”高长淅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我知道,我知道。”高长淅说完,自嘲的大笑了起来。

即可悲又可笑,当初的自己哪来的胸有成竹去招惹曲望南,想着自己是皇帝嫡子,便不做他想的觉得这事不会有变数。

自己的父皇一直不表态,他竟然从未觉得不对。怎么如此迟钝呢?平日里还觉得自己多有城府,现在看来,可真是个笑话。笑话,他就是个笑话。

原来,他不仅优柔寡断,还极其蠢笨。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曲望南那样的女子?!

思及此处,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摊开纸,提起笔。

只短短写了三句话,眼泪便染湿了白纸。

光想想要和曲望南再无联系,便如同万箭穿心。

他换了一张纸,提笔,没写两行,再换,如此反复。

高长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那个一直冷冷清清的二哥泪流满面,整个人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心里着实不忍。

第三十三章

信是高长凌亲手给曲望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