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吗?这话问得有恃无恐、毫无悔意,好像他对自己的车技很有把握,分分钟能去参加个叉车开酒瓶之类的技能挑战赛。
蒋孝期居高临下地板着脸虎他:“你胆子是不是大得没边儿了?”
周未翻了个身,朝里,脸贴埋在蒋孝期的小腹。
“得罚。”蒋孝期探身摸了一把短尺,腹部被呼吸吹得发烫,强忍痒意:“手伸出来!”
周未举起右爪,压麻了,不知疼。
“不写字的那只。”
吭哧!周未笑出声,乖乖递出左手。
啪,掌心一凉,被塑胶尺子扫了一下。“去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买的?”周未捡了个包子,朝二楼瞥去,“阿姨身体不舒服吗?你们昨天去哪儿了?”
蒋孝期往豆花里戳吸管的手一顿,又用力按进去递给周未:“她去住院调理几天,透析多了有点儿吃不消。”
“哦,”周未面露忧色,“没关系吗?哪家医院,能去看看她吗?”
蒋孝期咬了一大口酥饼用力嚼,避开周未的视线:“等考试过后吧……她还让我好好盯着你考试呢,要你别分心……”
“让你盯着我?这话可不像阿姨说的,你假传圣旨吧?”
蒋孝期心虚,好在周未并没多在意,转而盯着他手里的酥饼:“这个看起来很好吃。”嘴里说着,他人也凑身过来,就着蒋孝期的手在圆饼上咬了一口。
酥饼金黄分层,里面夹着鲜嫩的滑蛋,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酥脆饼皮发出碎裂的咔嚓声,焦香扑鼻。
本来溜圆的一张饼被先后咬了两口,并排凹出两弯整齐的月牙,一深一浅。
同吃一张饼,让人莫名感觉这场面很撩,心口都痒痒的。
“还有一张,”蒋孝期朝袋子一努嘴,跟着护食地又是一口,正好咬在两弯月牙中间,高耸的沟壑被挖去,连成一圈大大的弧。
周未胸口一震,感觉耳根那一圈汗毛都炸了起来,蒋小叔这是吃他的口水了,这人可以啊,撩得半点儿不比他差!
虚张声势的小少爷怂了,乖乖抱着豆花啃包子。考完试的,考完试的,考完试的……不然真没心思好好考试了。
“你不用去上课?”
蒋孝期坐在一旁看他标画出来的疑难杂症,逐条整理演算:“这几天不去,单做一件事,陪你考试。”
“真的假的?”周未抚胸,“你们学霸都把高考看这么重要吗?搞得好像生死赌局一样——”
从前他可没把任何考试当一回事,但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最终的鉴定结论做出来,说不定他真的要靠这场考试来改变命运了。
蒋孝期用一只镂空长尾夹夹住周未垂落的一缕额发,指节轻轻扣着题本:“别走神儿,既然考,就考到最好,不然瞎耽误工夫么?”
考试前的最后五天,周未过着心无旁骛的备考生活,每天早上六点半被蒋孝期牌生态闹钟唤醒,十分钟洗漱换衣,然后被拉出去绕着家属区中心花园遛一大圈,顺路买了早点回来一起吃。
上下午严格按照考试安排的时间作息,蒋孝期甚至强制他养成了午休一小时的习惯,午晚两餐都是蒋孝期亲自下厨,免除了周未洗碗的任务,但晚饭后他必须跟着蒋孝期去超市采购并担任搬运工。
周未对美其名曰“力量训练”的拎包扛菜意见很大,常常左拥右抱着两只大号超市购物袋跟在蒋孝期身后期艾地嘟着嘴,像个受了委屈的新媳妇。
待一身臭汗回到家,蒋孝期往往又能从什么地方变出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冰淇淋塞给他解馋。
蒋孝期不再让他熬夜刷题,于是晚饭后的时光变得缓慢且轻松,有时两人窝在客厅里边逗猫边做些背诵记忆类型题的口头问答,有时会找来经典电影的英文原声放出来看,还在周未的建议下重温了一遍wall·e。
周未觉得这样的时光,如果能无限复制循环下去也是再好不过的,他仍旧是周家那个没用的大少爷,被蒋小叔每天二十四小时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像过一个学生,也从没有这样被悉心陪伴过。
开考前一晚,老周总特意打电话过来让周未和周耒必须回家吃饭,家里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誓师宴。
姬卿依然笑面相迎地招呼着,她就是有这种撕破脸皮也能一片片拼回去的技能,唯独在同周未短暂相碰的视线中露出倨傲炫耀的凶芒。
她享受这种人鬼通杀的换脸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周耒到底年轻,眉心始终轻轻揪着,也许已经听到点什么风声,替自己亲妈揽下这份虚伪的尴尬。
所有人都像在努力回到从前的模样,扮演从前的自己,虽然这个家的从前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美好。然而,戏演得再投入始终不是现实,注定是一场聚散随缘的宴席。
周琛一碗水端平地祝福了两个参加考试的孙辈,还十分家常地嘱咐他俩提前检查好要带的东西,别落下准考证身份证。坦白说,这比动辄就要捐个什么馆更像一个爷爷,上了年纪琐碎絮叨的爷爷。
他没提任何亲子鉴定的事情,尽管周未估计那个结果按照周家这种身份的委托人来说应该已经做出来了。
周未甚至故意给周琛创造了单独留下他说话的机会,但周琛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询问他明天是否还能回家吃饭。
“蒋小叔送我去考场,晚上我还住他那里,离考场近来去方便。”周未据实相告。
周琛似乎有些遗憾,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反而印证的周未心头早已明晰的预感,谜底要留到考试之后再揭晓,提前说了怕影响他的情绪,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答案。
但外人并不了解,此时能够影响他情绪的东西不再是那些板上钉钉的事实,而是他可以凭借努力去争取的未知未来。
周未从大宅出来,蒋孝期仍在车里等他。
他这种远超监护人、直逼狱警的如影随形式守伴,令全天下未成年人的亲妈汗颜,也令那群无地自容地生出了职业危机感。
周未觉得还蛮受用,不知道时间长了会不会烦他,反正现在挺喜欢的。
蒋孝期驱车向西,濡湿的夜风带着落雨前丰沛的水汽,吹在脸上已经有了盛夏的温度。
周未打开大沃的天窗,仰头看上去,慨叹:“可惜寂夜无星月!”
“吟赏却非独一人。”蒋孝期驶离五环匝道往西山鹿园方向驰去。
周未讶异地看向他:“你不是理科状元吗?居然接得这么快!”
“我语文考了130分,”蒋孝期丝毫不谦虚,“对你的期望是……算了还是不给你压力了。”
周未咋舌:“你可真是没给我压力!”
蒋孝期闷闷地笑出声。
周未拨弄他车上没开机的手台:“带我来这儿干什么?你不是说考试之前绝对不能生病受伤,连个苹果皮都不许我削吗?”
蒋孝期:“那是因为你的确削苹果皮时削破手指过啊。”
周未无语,又按捺不住斗嘴之魂:“那来飙车吗?你这车最高限速才一百八。”
蒋孝期:“不够你兜风吗?脑袋从天窗伸出去,张大嘴巴,能给你兜出疝气你信不信?”
周未:“……”
他飞车在这条路上驰骋过上百遍,见过鹿园山道的无数次夜景,每一回视野里都是极速之下的糊成一片,从未真切地感受过这片野趣。
虽然此刻天阴沉得像洗过笔的水盆儿,被车灯拖长的山路崎岖灰白,比当初夜攀清净山的景致还不如,但……
身边这个人,敌过一切!
蒋孝期谨慎地过弯,突然对周未说:“这辈子,第一个带着我不要命狂奔的人是你,周未,你带我漂过刚才那个发卡弯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的心,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跳得那么快过。第二次让我心脏狂跳的人还是你,在海里……第三次,也是你……”
周未不敢转头看蒋孝期,两人保持着网约车司机和乘客的姿势,但他烧着的血已经涌到脖颈、脸颊、头顶……
他觉得再不冷却,自己可能会爆头,现在给他一盆水,他一头扎进去大概会沸腾出咕嘟咕嘟的气泡。
周未腾地起身,将半个身体从天窗探出去,让并不凉爽的夜风带走他无法承受的炽热。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蒋孝期说,“我永远都不会对另一个人心脏狂跳了……不过为了我的健康,你以后要乖一点,不要让我总是心动过速。”
周未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他心口酸楚却想放声大笑,抑制不住地翘起唇角又双目湿润。
夜风吹得他醺然不辨四方,他知道今后只想朝着这个人的方向走过去,无论高山、无论汤河,无惧险阻、无畏幽长。
周未拢着唇,在夜风里呼喊:“蒋孝期——我喜欢你——蒋孝期——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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