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焉与凌非茗按照非云的指示, 来到云城深处一家偏僻的小药店,名曰“半山堂”。
还没进门,就看到店门外砌了一排小泥炉,有的火旺有的火弱,咕嘟嘟煮着许多药罐。炉边坐着个小伙计, 拿把圆蒲扇这炉扇扇那炉摇摇, 忙得不亦乐乎。
七八个药罐一起翻腾, 飘出来药汁味儿真是浓郁刺鼻,连一向泰然的凌非焉都忍不住抬袖掩住了口鼻。而凌非茗却是双目放光,用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嗅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嗯,这个里面有青娘虫。啊,那个是闹羊花。哎?这, 这是马钱子?!乖乖, 厉害了!”
摇扇的小童见凌非茗说得全中,不由抬头探望。能从熬成这样的药剂里闻出药材来的奇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尤其那人还是个从异乡来的美丽女子。
凌非焉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些让她胃部抽搐的药罐,扯了凌非茗一把, 又因为捂着口鼻, 声音有些发闷道:“师姐平日药材见得多了, 何至如此惊诧。”
“师妹你不懂。”凌非茗依依不舍那一排药罐,仿佛再多嗅几下就能猜出个完整的药方来。
“我是不懂, 可师姐你再这样, 我们怕是要被下逐客令了。”凌非焉看着那已经站起身来的小伙计, 紧扯着凌非茗就往店中走。
凌非茗被凌非焉拽着,不情愿的挪动脚步,但嘴上却又很兴奋的跟凌非焉解释道:“我方才说的几味药材毒性甚大,拿捏不好可是要人命的。这南疆的医者真是艺高人胆大,药术亦是如此险辣!令人佩服!”
此言一出,那本来对凌非茗起了些疑心的小伙计仿似十分受用,楞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又坐回小竹凳,更加精心的摆弄那些药罐了。
两人进得店门,凌非焉略一扫视,便见另个年龄大些的伙计提着小秤在药柜前称量草药。又有麻色须发五十几岁的老丈,身着粗蓝色紫纹理衣装,轻倚在桌案边打瞌睡。桌上有号脉用的软竹小枕一方,几根压舌竹片,外加些药书纸笔。凌非焉判断,这老丈该就是半山堂的医者了。
而凌非茗一进门满眼中便只看到许多奇珍药材,什么墙角笼子里鼓着腮帮子的金王蟾蜍,什么台面上活生生吐着信子的四足火蛇,一大摊拱在高处软乎乎的肉灵芝,长得跟冬笋一样粗不知什么动物的犄角,还有箱十二格的各色结晶粉末,以及等等等等。总之就是平日少见的奇葩药材在这小店之中简直就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接连不断,断……
哎呦,这把凌非茗给喜欢的哟,一阵伤心之色顿时浮上脸颊,懊恼的看了一眼冷冷望着她的凌非焉,叹气道:“要是与我同来的是非云,是南卿,哪怕是小沐笙呢……也比非焉这个不识人间药材的庸人好。”
“师姐!”凌非焉虽然遗憾自己没有与凌非茗同样的兴趣能对那些古怪药材兴致勃勃,但凌非茗这般当面揶揄她,她既不想默默容忍又懒得发作,只好低嗔一声表达不满。
此时,那老丈已经醒来。显然他是见过许多人经过很多世面的角色,对店中忽然来了两位精神奕奕的异乡女子并不诧异,只淡然问道:“两位是求医还是问药?”
凌非焉回道:“既不寻医也不问药。”
老丈神秘笑道:“姑娘,半山堂只有医药,你既不寻医也不问药,便请离去吧。”
凌非焉拱手回道:“人已经到了半山,怎舍半途而归,还请老人家助我上山。”
老丈悠然道:“上得哪座山?”
凌非焉道:“仙山。”
老丈又道:“可为仙人备下什么馈礼?”
凌非焉道:“圣火。”
老丈闻言,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向凌非焉拱了拱手,客气道:“不知姑娘何人引荐,欲见哪位仙人?”
凌非焉道:“引荐人乃是生于云城的一位友人,我们要拜会的是……师姐……师姐!”
“哦哦。”凌非茗听到凌非焉急着唤她,赶快松开四足火龙尖利的小爪,来到凌非焉和老丈身边,并从怀中拿出一块形状特殊的铜质令牌,双手递给老丈道:“还请老人家过目。”
老人还没接过令牌,目光先是一亮,待他将那令牌捧在手中仔细观看后,便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的动作让凌非焉和凌非茗心里很是没底。她们互相对视一下,还是将目光齐齐落回在老人身上。
老丈叹口气,把令牌还给凌非茗,缓缓言道:“这确是我教的半块恩字令,而且还是木教主的亲令,当真珍贵。”说着老丈一改方才恬淡样子,郑重的向凌非焉与凌非茗施礼道:“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竟是有恩于我教教主,实在失敬。”
凌非焉与凌非茗即刻郑重还礼。凌非茗再向老人解释道:“老丈客气了,这令牌乃是家师之物,后交由我那位生在云城的师妹随身携带,愿她对家乡有个念想。今日我们能寻到此间来,也是多亏那位师妹指点。”
凌非焉也问道:“方才见老人家面露难色,可是为何?”
老丈听了,又叹口气,继续道:“十五年前,你们要寻的木长老继承我教教主之位,随后只在总坛呆了六年便外出云游,时至今日亦未曾归来。我想你们此行怕是见不到木教主了。”
“外出云游?”凌非茗一愣,来之前她想到过仙火教可能会不认令牌,想到过木长老或许会不愿帮忙,还想到过她们要的是仙火教千辛万苦夺来的冰冰花花瓣,仙火教可能会与天御宗谈些苛刻条件来交换,但是木长老已经当了教主,还云游在外多年未归,这可真是她没想到的。
老丈见眼两个女子一个神色失望,一个面露焦急,劝言道:“二位姑娘不必忧急,我仙火教虽不是所谓名门正派,但亦是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的江湖世家。既然你们拿着木教主的恩字令找上门来,老朽自当尽力相助。”
凌非焉听说事情还有回转,即刻拱手道:“还请老人家指点。”
老丈想了想,回应道:“教主不在总坛,目前教中事务皆归由长老代决。你们拿着的是教主的恩字令,论起来老朽也该为二位引见与由长老相谈。可惜我教近日时运不济横遭祸事,想必两位入云城时也看到了。官军跋扈,甚至连我教陨山总坛此刻也被围得水泄不通。老朽先提醒一句,二位若执意在此时与我教往来,只怕会惹祸上身。”
凌非焉听了,坚定言道:“我与师姐此番前来确有人命关天的要事。老人家的担忧和好意我们心怀感激,但还请老人家务必帮忙引见由长老。”
凌非茗亦附和道:“我们不怕惹上官家,就请老人家出手相助!”
老人见两人不似江湖骗徒,又是十分坚决,犹豫片刻,终于答应道:“那二位留下下榻地址就先请回吧,老朽即刻遣人通报由长老。如果长老有意相见,今夜就会有人持另一半恩字令依址前去邀约。”
凌非茗听了,以目光询问凌非焉意见。见凌非焉点头赞同,凌非茗便道:“我们暂时住在云城的彩云客栈,你们来了便问店小二打听,说今日里住下来给妹妹看病的,就是我们了。”
老人听闻,提笔在纸上写了些奇奇怪怪的文字,烧蜡封好。将凌非茗和凌非焉送到半山堂门外,拱手道:“二位放心,老朽定当传到。”
凌非茗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老人家,若是今夜没消息,明天我们还会再来哦。”
老人闻言呵呵笑着,也不说由长老一定会来或者不能来,只摆摆手便回屋去了。
再说彩云客栈中,初一魔焰正弱,因此精神也振作了许多。她甚至从床上下到地上,又走到了窗边向外观望。
但见云城静谧,阳光和暖,天空又高又远,朵朵白云悠然流动,看似不变,须臾却又形态万千。初一心中慨叹,云城当真不负其名,与坎城那层叠密布的阴云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贪恋片刻轻松,初一觉得就连手臂上的痛楚也随着心情缓而减轻了。她一会看看浮云,一会想想此行路上与凌非焉的点滴,不知不觉露出些憨傻笑容。好在陪在她身边的是南卿,若是凌非茗早就笑她一百次了。
“啊……”与初一不同,南卿本是朵待宵花,越是晴空万里大太阳她便越是没精神。如今云城天气大好又近正午,南卿却已被晒得昏昏欲睡开始打蔫了。但凌非茗临行前嘱咐她务必照看好初一,她也知道自己是对凌非焉打过包票的,于是赶忙抻个懒腰抖擞精神,嘟囔道:“南疆的天气可真怪,早晚冻得不行,中午却又这么暖和,把人烤得懒洋洋。”
初一回眸,见南卿强撑颓意的样子十分有趣,轻笑道:“这么好的天气,若不是我有伤在身,真想出去尽情游览,赏遍云城的山水祥云。”
“呵……”南卿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半个身子都堆偎在小桌上,视线却不理初一,困倦道:“这么好的天气,正适合……呵……睡觉。”
初一见南卿这般疲累,想了想,许是这一路赶来大家轮番照看她都耗费了许多精力,犯困已不止是南卿的习性问题了。于是她走回桌边,劝说道:“这会儿魔焰还算老实,南卿你先休息片刻,我哪也不去,不会有事的。”
南卿听了,用双手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强行坐直身子,拒绝道:“不行!”然后又瘫回在桌上,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不睡……我不能睡……”
“南卿,南卿?”初一半笑半怜的看着呼吸变重的南卿,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现下实在无力将南卿扶到床上好好休息,只能走去床边取来自己的披风给南卿盖在身上。可这样一盖,南卿便睡得更暖更熟了。
南卿睡了,初一也开始渐渐无聊。她又走去窗边继续向外探看,只是这次她的注意力渐渐不在云上,而是开始期盼街巷的道路上何时才能归来那道熟悉的身影。
看着看着,初一也开始困了。双目合合睁睁,睁睁合合,终于慢慢变成了合合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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