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可看仔细了?”彭展听了侍月的话十分惊讶。
世子彭新的尸身被送回云城时已是身首异处的模样, 简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此中必有蹊跷。而官家却只给礼南王府一个暴毙的解释,显然不能服众。不过这也正是官家的目的所在,所以官家并不在意这理由多么拙劣,反而有点越荒唐越好的意味。
彭展跟在礼南王身边多年,深知彭让秉性。他知道彭让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不清不楚的远死他乡, 无论什么原因什么人下的杀手, 礼南王一定会倾尽心力查个水落石出,为子报仇。只不过现在礼南王还没有做好充足准备,所以才对官军的步步紧逼一忍再忍。
“看仔细了。”侍月用力点头,咬牙仇恨道:“在监学院的世子别院,我与那人打过照面,她的音容样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彭展眯起眼睛摸摸短而整齐的胡须, 细长的眼睛盯紧侍月, 低声道:“眼下郡王府形势微妙,与官军的对峙一触即发。你可知道你若看错了, 会给王爷带来怎样的牵连?!”
“知……道。”侍月被彭展吓得心慌,但仍然坚持到:“起初我也不相信她残害了世子竟然还敢踏进云城来, 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就一路随她跟到了彩云客栈, 又辨了好一会,千真万确就是那个人!”
彭展见侍月说得真切, 心道世子罹难前夕, 唯有侍月陪在世子身边, 如果是侍月十分肯定看见了杀害世子的仇人,那便是极有可能的了。于是他将侍月拉在一旁,低声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即刻入内与王爷通报。”
“哎!”侍月应着,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擦一路跑来的细汗,然后立刻又焦急的盯着厅堂的大门盼看。
礼南郡王彭让此刻正在与钦差赵苑相谈。但见他身着墨蓝为底镶嵌暗金图纹的郡王华服,冠帽之下须发墨色居多,双鬓却微泛灰白。打眼看来大概到了知天命之岁,但却依然精神矍铄,端庄儒雅。许是商榷到了让他很不开心的话题,彭让的脸上始终挂着隐隐怒色。
再看钦差赵苑,青袍乌纱,粗眉赤面。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青年人,面对威严赫赫的彭让倒也不虚阵势,稳稳妥妥的坐在椅子上端着云城的茗茶,只嗅其香却不品尝。
彭让见了,强忍不悦,冷言道:“赵钦差何不饮茶?”
赵苑闻言,随意回道:“本将十二参军,十五出阵,数征沙场死里求生,喝惯的是成坛的烈酒,舔惯的是刀尖的鲜血。郡王爷这浓茶虽香,于本将来说还是太淡了,不适口。”
彭让听了,微微一笑,看似客气却以言语轻讽道:“那倒是本王招待不周了?不如本王即刻命人给将军备酒?”
“哈哈哈!”赵苑朗声笑道:“老郡王的好意末将心领了。若是平日郡王爷请末将饮酒,末将定感三生有幸!只是今日么……”说着赵苑瞥了眼被他一进门便奉在桌案高处的长剑,目光一凛,严肃道:“本将乃是奉天子之命来云城剿灭仙火邪教,持的是尚方宝剑,代的是天子言行。郡王爷若是真心赏酒,便等明日斩了那仙火教一干人等,本将功成身退以自己的身份再陪郡王爷把酒痛饮吧!”
“好。那便明日再摆酒席,给将军庆功!”彭让故作爽快的应着,亦把目光落在那柄华丽长剑上。
只见那宝剑剑鞘由精钢与赤金混合制成,其雕工精致旷世罕见,纹理清晰栩栩如生,一面刻着蛟龙腾飞于九天,一面刻着凤凰展翅于寰宇,鞘身上还镶嵌着七颗宝石,成北斗之势排列连横。至于剑身是何模样,恐怕只有死在剑下的人才见识过。
这御赐宝剑的作用自是不言而喻,也难怪赵苑区区一介青袍武官面对位高权重的礼南郡王彭让,亦能如此有恃无恐。
赵苑见彭让虽然努力保持着翩翩风度,实则面色已然不悦,心中不由得意,更进一步道:“那明日法场之上便劳烦郡王爷亲自开斩,本将就在旁给王爷做个督斩官吧。虽说本将是个钦差,但云城毕竟是郡王爷的地面,本将怎么好夺了郡王爷的威风呢。”
彭让亦察觉到赵苑愈加放肆的在激怒他,楞了一下便将态度扭转,再以儒雅之意缓和笑道:“赵将军客气了,既是钦差身份有如圣驾亲临,钦差之意等同圣意,本王定当遵从。”
几番言语,彭让终于知道京中那么多大小官员,皇帝为何偏偏选了赵苑做这棘手的钦差。
仙火教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在南疆却是个传承许久的大教宗。加之南疆民风本就悍畅直爽,若拿官军和仙火教相比,南疆民众反而与仙火教更加亲近,说不定谁家的哪个就是仙火教教众呢。
而如今赵苑要在云城当众枭首仙火教众,彭让本以为赵苑乃是武夫,凡事靠惯了蛮横,定会抢着做这主审问斩的差事,一来彰显官家厉害,二来也好赚些功绩回京去请赏。他亦想趁此机会让云城乃至南疆的民众愈加憎恨大炎官家,没想到赵苑却一边说着敬重他一边将他推上了围剿仙火教的正位,使出个折他羽翼、毁他名望、逼他怒反的三雕之计来。
彭让心中不快又不好失态,不自觉中紧紧握住了座椅扶手上的虎头。赵苑也不言语,只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中茶盏,望着浓不见底的茶水似笑非笑。
礼南王府的正厅也因此忽然陷入沉默,好在彭展由内厅端着热水走进了来,向彭让请示道:“王爷,钦差大人,茶凉了,我来给您二位添些热水。”
一说茶水,彭让难掩失落,挥手道:“不必了,礼南王府的粗茶钦差大人喝不惯。”
“这……”彭展本就是借着添水的借口来找彭让的,听彭让这样说,即刻不管什么茶水不茶水的,俯身在彭让耳边低声道:“王爷,小童弄星今早打扫您的书房,不慎将您最爱的那幅墨宝“云生礼南”给弄污了,现在正害怕的说要以死谢罪呢。您……去看看吗?”
彭让听了眉头一挑,疑惑的看向彭展。但见彭展面色淡定,一幅煞有其事的样子,想了想便有意朝赵苑愠怒道:“这点破事也敢叨扰本王与钦差大人议事!他要死就让他去死。”
须知礼南郡王虽足不出南疆,人常在云城,但他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的形象早已远传京城。如今却忽然怒喝让人去死,此言一出,赵苑即刻便看出了彭让想要离席的意愿,于是也借机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拱手道:“哎?郡王爷息怒,小童的命虽然轻贱,但也是条人命呐。郡王爷对朝廷忠心耿耿,郡王府家眷的性命自然不能像那些仙火邪徒一般死有余辜,该救还是要救的。本将就此告辞了,郡王爷,来日法场见。”
赵苑这一番话让彭让和彭展不禁双双惊讶。尤其彭展更是惊出一身汗来,没想到他那般小声的言语赵苑竟完完全全听得清楚。好在他留了一手,没有依实而言。
“如此,钦差大人慢走,本王就不远送了。”彭让站起身来,将赵苑送到厅堂门口。一开门便看到在庭院不远处来回徘徊的侍月,心中更是疑惑。
侍月盼望许久,终于听到堂上有响动,急切万分却又不敢直接冲撞上去。不仅因为礼南王彭让面色阴沉,更因为那年轻的钦差也注意到了他,那谨慎审视的眼神实在令他感到害怕。直到偷偷窥看着赵苑恭恭敬敬捧着尚方宝剑出门而去,他才赶忙跑到了彭让身边。
彭让将侍月和彭展一并唤入大厅,示意彭展将房门关好后,坐定问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他知道小童弄星和侍月一样,都是在开京侍奉彭新的侍童。只不过弄星在彭新殒命时也一并逝去了。而那所谓被弄污的“云生礼南”的确是他珍爱的墨宝,却是彭新在幼时入京时就赠与彭新带入开京的。所以弄星弄污“云生礼南”的事儿根本不可能在今早的郡王府书房里发生。加之管家彭展素来行事稳妥,能让彭展失礼打断他与钦差会面,又有这般奇怪说辞的事情定是不可为外人所知的重要之事。
这时,彭展向侍月使了个眼色,侍月便立刻上前将他在云城城门和彩云客栈所见之人与彭让讲了一遍,并以性命起誓自己绝无看错!
彭让听闻,神情愈加沉重。侍月刚逃回云城时,就与他讲起过彭新遇害前曾有几个扮作监生的人来世子别院探查。而当日那亲手带兵阻了弄星通报危险的信鸽、又将侍月囚禁,更将彭新诛杀的兵士亦在假扮监生的数人之中。
那时,彭让只道彭新是被皇帝不容,再由安王暗下杀手迫害而亡,若想为彭新报仇只能将这笔帐算在皇帝景崇历和安王景鉴年的头上。可惜这两个人无论他想要谁的命,哪怕只是想向他们问清彭新的真正死因,都是个再无退路甚至天下大乱的念头。
谁知今天竟然有个杀子仇人送上门来了!这真是半个月来唯一一个令他为之振奋的好消息!彭让忽的站起身,将赵苑始终不肯喝下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吩咐道:“即刻由侍月引路,将那女子抓到王府来!”
“是。”彭展得令,继而又进言道:“王爷,恕彭展多言,世子的命案与皇帝和安王府有关,那女子既参与其中,想必也一定与他们有所瓜葛。如今官军正盯着我们不放,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王爷还需谨慎行事。”
彭让听了,冷声道:“本王若不是过于谨慎,何至今日痛失爱子又被人从京城欺压到了云城?!”
彭展心中一凛,自知失言,即刻请罪道:“属下多虑了,这便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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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最近有点卡文,所以更新慢了,你们相信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