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系着红绸的许愿球跃过树梢,“啪嗒”一声稳稳挂住。
“呀!”树下的少女当即嬉笑着与身畔的好友相拥,众人抬头仰望,无不向往。
王清水看着满眼的热闹欢喜,独自捏着手里的荷包,在里苑徘徊不定。
“走吧,清水,从这个门出去就能拐进长廊了。”苏云开方才问完路回来,不过随意一声招呼,竟吓得王清水一阵激灵,险些翻进草丛堆里。
苏云开赶紧扶住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这孩子,都这时候了怎还如此魂不守舍?”
“掌门……”王清水幽怨地扫了一眼,而后战战兢兢地拉住苏云开的衣袖,破天荒地打起了退堂鼓,“不然还是算了吧!”
苏云开冲他眨眼,又笑着叹了口气:“一步之遥,就甘心放弃了?”
“我我我我……”王清水虽说嘴上犯着别扭,可步伐还是慢悠悠地朝长廊挪去了,苏云开被他当作开山石护在身前,只听这孩子在耳边怂道:“我、我是怕太唐突了嘛……掌门,你说我待会儿见到黛娘应当说些什么啊?万一被当成什么不轨之徒,把她吓着了怎么办!”
苏云开见他畏手畏脚地缩在自己背后,打趣道:“你这样倒真与那些不轨之徒相像了。”
王清水闻言立刻挺直了身板,只是攥着荷包的手还抖得厉害,整个人像盏纸灯笼,一扎就会破。
苏云开握住他汗涔涔的手,轻言细语说:“别怕,以礼待之便是。”
王清水忽而一愣,迎上苏云开温润的目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师徒两人缓步穿进长廊,身后的红火霎时冷清下来,里苑的热闹被锁在门后,渐行渐远。王清水瞥了眼周遭,孤灯几盏,照得长廊幽深,若非空气中始终浮着艺馆特有的脂粉香气,险些要让人怀疑走错了路。
苏云开却格外镇静,循着艺馆主楼传出的琴音一路向前,王清水便小心翼翼地捧着荷包,乖巧地跟在身后,每走一步,心中的暖意便多了一分。
“掌门,你真好。”
不知何时,王清水突兀地冒出一句,苏云开这才茫然地回过头来:“嗯?”
王清水难得有张薄脸皮,冲苏云开扭捏道:“没事,就是突然这么觉得……”
苏云开稍显愣怔,眼尾逐渐泛出苦涩的笑意,未等答话,王清水又道:“反正不管我们做什么,掌门你都会护着我们,这不是好是什么?”
“灵荡峰本就是个巴掌大的地儿,我不护着你们这十来个孩子,要去护谁?”苏云开淡然应付了过去,王清水却更显愧疚:“可我们还总给掌门你添乱……”
苏云开敛起眉头笑他:“怎么像个要出嫁的媳妇,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哪有……唉,不说了!”王清水语调一转,又兴奋地扬起眉梢,“掌门你可不知道,黛娘她不仅人长得好看,跳舞更是一绝!上次我与清念师弟他们在艺馆抓完妖怪之后,有幸观赏了一段,就那个……蝶恋花!我现在还天天梦见呢!这肯定就是命中注定!”
苏云开见他痴笑的模样,摇摇头:“我怎么听清念说,你不过是与人家远远地瞥了一眼,连话都未曾说上过一句?”
王清水:“……”
倒也不假。
王清水愧疚掩面,怕自己可笑的单相思再露出马脚来,苏云开拍拍他:“不过,这位黛娘初来乍到就能让街头巷尾这么多人都惦记着,定当是位奇女子,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
王清水偷摸嘤了两声,又腆着脸道:“嘿嘿,掌门你这么夸别的女子,不怕师母吃醋么?”
苏云开本是心情和悦,谁知王清水这大嘴瓢子忽然蹦出一句“师母”,他的脸色倏地淡了下去,眼底的烦忧被廊外的月色衬得一览无遗。
王清水很快意识到什么,只好壮着胆子问:“掌门……你该不会是和师母吵架了吧?”
苏云开没有应声,只是长长地呼了口气,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王清水赶紧安慰道:“哎,掌门别怕!虽说师母的性子是偏激了些,可平日也都处处听你的话,尽心尽力地照顾掌门你,偶尔闹闹脾气,也属正常嘛!”
苏云开忆起昨夜在小木屋的事,复又一叹:“就怕是……还不起的人情啊。”
“啊?”王清水一个字也没听懂,却见苏云开加快了步伐,他这才收起满嘴的叨叨,笨拙地追了上去。
“哎,掌门你等等我啊……”
长廊尽头与艺馆主楼相接,待苏云开与王清水从幽寂的后廊穿出,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庭院里正巧歇息着一帮琵琶女,施以鲜艳夺目的妆容,候在门外准备登场,还有不少闲客在此花前月下,几乎没人将这师徒俩当回事。
楼里的琴音戛然而止,琵琶女应声而动,堪堪拉开主门,只听场内爆出震耳欲聋的山呼,霎时间充盈耳畔,席卷了整座平静的长廊。
“这、这阵势……肯定是黛娘!”王清水被眼前袭来的热闹冲得头晕眼花,彻底落得个手足无措,“怎么办啊掌门!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无妨,无妨,都到这儿了。”苏云开悄声安慰道,可伴着这偌大的阵势,很难不让人变得忐忑起来。于是师徒二人只能木讷地站在长廊不远处,窃窃地望了过去,只见门内的台阶落满飞羽,眨眼的工夫,一袭浅黛色的霓裳扫过台沿,露出了端庄的人影——出来了!
王清水猛然掐住苏云开的手,努力装作心平气和,飞快地在边上胡念起来:“我我我叫王清水家住不归山师承灵荡峰今年……今年……掌门,我今年多大来着?”
苏云开:“……十九。”
“哦哦师承灵荡峰今年十九岁……我……我家住不归山……我是……我是谁来着? ”
苏云开:“……”
“清水啊,”苏云开神情越发僵硬,稍微抬起被这孩子狠狠掐住的手臂,恰是那日烫伤的患处,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喊出一个字,“疼。”
王清水赶紧“哧溜”收回手来,一句“对不住”还未说出口,只见琵琶女齐整地让开一条康庄大道,黛娘从中缓步而出,楼里辉煌的灯色逐渐从身后褪去,她轻拢外衣,迎着长廊上回灌的冷风,谁也没有招呼,径直朝前走着,眼底尽是倦色。
就在散漫的目光被两道身影拦在半路时,黛娘匆匆顿住脚步,面纱之上那一双浸着月色的眸子,惶然跳动了两下——苏云开看清她的眉眼,亦是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辗转来去,如弦破裂。
“来了来了……”王清水赶紧用荷包挡住脸,正欲豁出脸皮出去搭话,岂料苏云开先他一步,决绝地迎了上去,王清水心下一惊:“哎!哎!掌门!咱不是说好要以礼相待嘛!”
苏云开目光沉冷,刺在身上如同枷锁,黛娘失神片刻,见他板着脸朝自己走来,当即调转方向朝庭院快步逃离,苏云开竟也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姑娘留步!”苏云开冲她仓皇的背影疾呼,可黛娘却装作没有听见。
“姑娘!”
王清水险些惊掉下巴,没想到自家这位素来温良谦和的掌门,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姑娘家穷追不舍!这可真是……哎!
王清水痛无可痛,趁苏云开还未动起手来,赶紧冲过去将他拦住:“掌门!掌门!咱有话好好说,别这么粗暴嘛,你看把黛娘吓得……”
苏云开勉强稳住平日的姿态,眼里却早已烧得厉害,于是冲着那熟悉的身影,瞬间脱口而出:“白姑娘!”
“哈?”王清水瞬间魂灵出窍。
只见黛娘身形一滞,终是停留在院中央,回眸那刻,她无力地摘下面纱,露出清冷如玉的容颜,目光里永远携着她那独一份的淡漠。
苏云开骤然失语,敛去了方才咄咄相逼的气势,满是无可奈何。
“师……师母……?”王清水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不知为何,心底掏空了大半,指尖一颤,赶紧将自己笨重的荷包藏在了身后。
.
望月台上的寒风吹得更重了些。
陈清风支着佩剑,板正地坐在一旁,守着师弟们在各处嬉戏打闹、胡吃海塞,脚边还规规矩矩地放着苏云开留给他的那盏小灯笼。
清念送来许多吃食,陈清风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尝了几口。四五个师弟趴在望月台边,冲底下探头探脑,转眼间便是眉飞色舞。
“掌门陪三师兄去了这么久,总该见到人了吧,怎么还没有回来?”
“你懂什么,说不定现在和黛娘聊得正欢呢!”
“要是三师兄真的嫁出去了,以后夜里没人给咱们讲鬼故事了怎么办?”
“对啊,还有好几个故事没有听见结尾呢!可不能再拖着了!”
“你们几个就知道鬼故事!清风师兄还在这儿呢!也不怕挨骂?”清诚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堆糖人,一边分发给这帮愣头师弟,一边笑话他们。
“谢谢四师兄!”方清思得了甜头,又小心翼翼地瞥了陈清风一眼,可这位二师兄却是无动于衷,他只好冲清诚招招手,伏在耳畔悄声问,“四师兄,清风师兄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清诚耸了耸肩,一问三不知,随后打发走清思他们,回身坐在陈清风身畔。清念正在一旁安心吃着东西,见四师兄来了,扔来一个橘子:“四师兄快吃!可甜了!”
清诚哑然失笑,转手又递给陈清风:“师兄来一口?”
陈清风婉拒,清诚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随口聊道:“师兄还惦记着五峰会盟的事呢?”
“事已至此,惦记也没用。”陈清风倒是一副看开了的语气。
清诚不觉放慢了嚼咽:“你还别说,我原以为掌门这么辛苦地编撰《不归集》,就是为了去五峰会盟上争口气回来,毕竟中峰之首的位置还空着呢,没成想掌门却是最不在乎的那个,还肯陪着三师兄去胡闹。”
提及这些名利琐事,陈清风又开始头疼:“正因如此,才让人没法安心啊……”
“掌门平日里虽行得淡泊,可这些年为了振兴灵荡峰,也做了不少好事了,如今放眼整个不归山仙门,论修为,论才学,论胸襟,论眼界,谁能赶得上咱们掌门?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偏偏碰上这么些事……”
陈清风越说越来气,也抓起一瓣橘子扔进嘴里,师弟们鲜少见他这副模样,一时接不上话来。
“凭什么……凭什么就瞧不上咱们掌门……瞧不上灵荡峰……那些人凭什么?”
清诚深有感触,回想起过去受的那些冷嘲热讽,不禁攥紧了拳头。清念见两位师兄聊得愁眉苦脸,顿觉嘴里味同嚼蜡,转而激愤道:“既然掌门无心去争,那咱们就自己去争!”
两位师兄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清念生怕露怯,又怂不拉叽地笑了笑:“不、不是么?”
清诚率先发笑,拿橘子皮扔他:“好!说得好!清念师弟,有长进啊!”
自己去争……
不知何故,陈清风心间瞬时翻腾起来,总算不再绷着一张死人脸,就连眼前这柄云纹佩剑,此刻也仿佛变得灿烂夺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陈清风正想找个法子缓和气氛,便抄起地上的灯笼,饶有兴致地学起苏云开,指着上面的字谜问:“你们猜这是什么字?”
清诚和清念几乎同时道:“水字!”
陈清风:“……”
“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清诚:“这不是最简单的字谜么?”
清念:“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呢!”
陈清风:“……”
方清思远远瞧见这边云开雾散,便欣喜地邀着师兄们围拢过去,灵荡峰众人复又挤在一处,正是皆大欢喜之时,另一张死人脸又仓促地翻上了望月台。
“有酒吗?”
陈清风缓缓举起灯笼,照亮的却是云清净颓然的神情,他整个人还微微喘着气,也不似往日那般跋扈,只会翻来覆去地问同样的话。
“有酒吗?”
众人不明所以,唯有一个师弟怯怯冒出一句:“酒的事,不得去问问风公子嘛?”
“风、公、子……”
云清净本就阴翳丛生的脸色,在忆起某人之后,瞬间又沉进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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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复!活!
离开两个月终于回来了……补上一句2020新年快乐!(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
叩谢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