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霎时间,烟花盛放,姹紫嫣红,红尘间喧嚣四起,斑斓的光晕攀上早已通红的面庞。
多姿,多情。
闪烁的目光掩盖了彼此纷繁的心思。
云清净还来不及反应,风醒便放肆地笑了起来,搂着他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道上逍遥前行。
“骗你的,仙尊怎么这么好骗?”他喃喃低语,就在耳畔咫尺之距,挑逗又挑衅。
云清净恼羞成怒,受不了这厮三番五次地捉弄于他,一甩手,将风醒从身旁蛮横地掀开。
“滚开!”
风醒抓他的手拦了个空,却还腆着脸追上他:“哎,仙尊,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舍不得嘛~”
“别碰我!”
“让你滚远点!”
……
王清水瞧着两人这一出愿打愿挨的缠绵戏,禁不住惋惜道:“唉,看来连风公子也降服不了云师兄,掌门——”
他话锋一转,直冲苏云开:“你说云师兄到底是什么变的?”
苏云开笑而不语,只是默默望向前方打闹的身影,转而忆起掌门师兄,只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们越过小桥流水,一路流连游园里的欢喜。云清净撒了一路泼,气还未消,脚步就已迟缓不少,故意等到那疯子追上来,又赌气地往前疾走。
风醒知他向来口是心非,越发得了便宜还卖乖,厚着脸皮伴他左右,尽情地插科打诨。
灯海与人海相融,人在光明之中,光明亦在人群里。
“公子?”
忽听旁人一句唤,嗓音娇艳慵懒。
云清净正被风醒闹得面红耳赤,一抬头,只见迎面站着一群花娇娘,为首的羽衣环佩,披帛轻垂,香肩半露,眉眼间妩媚动人,此刻正讶异地看向风醒。
云清净心中咯噔一响,也随她将视线移到这疯子身上,师兄弟们不明所以地跟上前来,却不敢直面这帮花枝招展的美人,心虚地撇过眼去,彼此使了个看热闹的眼色。
风醒倒也不疾不徐,欣然颔首致意:“柳姐姐,别来无恙。”
“当真是公子!我还以为是我太过挂念你,看错了呢!你何时回织城的?怎么都不来找我?”女子喜出望外,将手中彩灯递与旁人,大方地迎上前来,玉手纤纤,将风醒拽到跟前。
“哎……”云清净欲言又止,眼看风醒被拖进了花丛里,周遭争奇斗艳,将他簇拥起来。
“哪里,这不就来找柳姐姐了么?”风醒从容应付,那女子听得欢喜,又与他攀谈起来。
云清净悻然退回苏云开身侧,假装赏着别处的风光,苏云开见他臊眉耷眼,笑说:“你们倒是相补。”
云清净惶然回头,急忙撇开关系:“谁……谁跟他补了!”
苏云开抬手指向那帮师兄弟:“喏,你自己瞧瞧,他们都高兴成什么样儿了?”
“啊?”云清净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那疯子,结果顺着苏云开的意思看了过去——
“风公子在艺馆还有红颜知己啊!”清诚心生敬佩,而身旁的清念早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闹得自己两颊绯红,直冲王清水扑去。
“三师兄!这、这位姐姐也生得太美了!比三师兄的黛娘还好看!”清念越说越羞,其余师兄弟们也兴冲冲地打量起来。王清水本是瞪得两眼发直,闻言却不乐意了,一脚将这帮师弟踹了回去:“胡说八道!再美也美不过我的黛娘!”
方清思糊里糊涂地帮腔道:“黛娘跟这位姐姐是两种不同的美,没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听听人家小师弟的话!就你们能耐!”王清水装得凶神恶煞,转眼就被陈清风一盏灯笼糊在脸上,让他不许欺负师弟们。
云清净:“……”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待寒暄结束,花娇娘们就此散去,唯独留下那为首的柳姓女子与风醒一同归来。风醒不好道出仙门的身份,只好指着灵荡峰诸位换了个称呼:“这是苏先生和他的弟子们。”
女子盈盈下拜,苏云开恭然回礼,师弟们也笨拙地埋下头,不敢再放肆,云清净却是爱答不理。
“奴家姓柳,名唤又盈,算是天织艺馆半个当家的,诸位放心,醒公子是小女子的熟识,诸位既在中秋夜来艺馆捧场,奴家绝不亏待,还请随奴家来。”
“确定是熟识,不是老相好?”有个嘴碎的师弟偷偷嘀咕了一句,众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云清净听得胸前一阵翻涌。
王清水当即心海荡漾,火急火燎地瞟向苏云开,苏云开明白他的意思,仍出于礼貌地说:“这怎么好麻烦柳当家呢?只是我们也……囊中羞涩……”
“诶,苏先生客气了,”柳又盈是风月场里混出来的人,察言观色游刃有余,只将目光勾住风醒,打趣道,“今晚都记在公子名下就是。”
风醒故作叹息:“欺压良民,强买强卖。”
未等苏云开再推脱几句,王清水急赶着应了约,还劝自家掌门说:“放心吧!风公子可有钱了!”
苏云开:“……”
云清净:“……”
提及陈年旧事,风醒笑不过来,下意识紧盯着云清净看,目光缱绻似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身旁的柳又盈不过是瞥了一眼,很快就心领神会。
.
众人如愿以偿来到天织艺馆,虽赏不了主楼里的笙歌乐舞,却得以登上燃放天灯的望月台。此地原本要费些银两才能上来,好在灵荡峰捡到风醒这么个香饽饽,还与艺馆的当家人攀了关系,蹭玩蹭得理直气壮。
俯瞰游园百态,灯海翻波,夜风卷着艺馆的脂粉香,恣意轻舞。众人心血来潮弄了一盏天灯,用歪七扭八的字写满了各自的愿望,而后屏息凝神,倒数几声,一齐撒开了手——
“哇!”
载着盛愿的天灯乘风而起,飘向天际。师弟们兴奋地闹作一团,而苏云开抬头看着那盏天灯渐行渐远,灯月相迎,彼此辉映,他情不自禁拿出了怀里的荷包。
只盼是,千里共婵娟。
玩得意兴上头,王清水的熊心豹子胆开始作祟,拉来苏云开做靠山,壮着胆子问:“柳、柳当家,你知道去哪里可以见到……黛娘么?”
师弟们在旁为他无声呐喊,听他磕磕绊绊,终于道出心声,皆是松了口气。柳又盈觉得好笑,一眼识破了他的心思:“黛娘?她此时应当在楼里献舞,你可去长廊候着,待她出来就能见到了。”
王清水暗自狂喜,攥着荷包的手颤得越发厉害,苏云开忙替他说:“柳当家勿怪,年轻人一贯坦率鲁莽,不放手一搏恐怕会留有遗憾。”
“其情可悯,”柳又盈接过他的话,“不过黛娘刚来我们艺馆不久,平日也不与我们往来,恐怕是个冷淡人,你们可当心别冒犯了她,她现在是咱们艺馆的红人呢!”
“这个自然。”
“好,长廊从楼下的里苑穿出去就是,还请苏先生与诸位自便,奴家先行失陪了。”
“多谢柳当家。”
云清净始终心不在焉,有一眼没一眼地扫着风醒,却见他随柳又盈下楼去了,还进了一间无人的屋子独处,亮起的烛火在窗纸上投出两人的身影,朦朦胧胧。
楼外正是艺馆的里苑,用作游园会的祈福之地,挂满红稠的榕树静立于此,树下还摆着一尊月老像,游人们虔诚相拜,一切含情烂漫,教人神往。
云清净却连半点赏玩的心思都没有。
柳又盈一边听着屋外的喧嚣,一边懒懒散散地为风醒递上一壶酒:“今夜的酒水不要钱,尽管喝。”
“倒时候给艺馆喝空了,可别来找我的麻烦。”风醒揭开盖子,迎着扑鼻的酒香,痛快地饮了几口,酒水洒了满怀,也不管不顾。
柳又盈支颐在旁,媚态十足,没太多忌讳,跟着打趣道:“也怪风主大人和夫人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不就和那些故意来此买糊涂的人作对么?”
风醒颓然一笑,转头来看她:“同样是买糊涂,怎么天织艺馆就比万妖宫更留得住你了?”
柳又盈勾人的眸眼轻蔑地一扬,也拆了一壶酒,细细品酌起来。
“万妖宫?除了姑母她自己心心念念之外,哪里还有人瞧得上?一帮蛇鼠之辈,整日卑躬屈膝,上赶着在外人面前自取其辱,况且不死地还见不着天上的太阳,我可过不了那种日子。”
她挂了个柳姓,正是妖后柳琴瑟的侄女,与风醒在万妖宫相识相知,后来遇了些坎坷,对妖魔心灰意冷,也不想待在魔界不死地继续过暗无天日的生活,便弃了一切,来到人界。
风醒念及不死地的万古长夜,只闷头灌酒。柳又盈不肯给他递第二壶了,开门见山问:“不死地可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如公子这般念旧的人,怎会舍了自己的家,来人界闲游?”
“要真是闲游就好了……”
烈酒在喉咙里烧得滚烫,风醒也无动于衷,酝酿片刻,将自己与妖后合谋拉下赤魈,趁势登上君座,后因寻找魔引石与妖后起了冲突的事,悉数告知了柳又盈。
烛火落得几分凉薄,柳又盈觉得憋闷,起身推开了半扇窗户。云清净立马探下身子,藏在窗台下,屏住呼吸,浑身都绷得极紧。
丢脸的事,不做也得做。
柳又盈没太在意窗外之事,独自吹了些凉风,才缓缓回到风醒身畔坐下。
“姑母一贯是不择手段的性子,你如今将她困在万妖宫,困得住一时,也困不住一世。”
风醒沉默不语。
“不过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会甘愿坐上魔君的位子。”柳又盈乜斜眼眸,闪过犀利的光,风醒微微垂首,睫羽之下落着大片阴翳。
“总不能让位子空着吧,谁坐都一样,只要不是赤魈。”风醒语气极为平淡。
“公子,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了?”柳又盈坐直身子,更是别有意味,“当初老魔君三天两头就去风塔找你爹,让赤魈那帮人急了眼,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风醒看向别处:“老魔君想退位让贤。”
“那你自然也该知道风主大人为何不肯接下这魔君的位子。”柳又盈没有收敛,风醒忽而不说话了。
“因为你们风家人都太善良了……不,应该说是太愚善了,做不了恶人。”柳又盈松开了步步紧逼的目光,泛出讥讽的笑意,“可你看看我姑母,她若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妖族早就亡得一干二净了。就拿你最嫌恶的赤魈来说,仙魔大战后,魔界一片惨淡,要不是他手腕硬,人又狡诈,魔界恐怕也是气数早尽。”
风醒无力辩驳,自嘲地笑了笑:“那我现在学做恶人还来得及么?”
柳又盈这才递上了第二壶酒,笑话他孩子气:“公子,我倒不是为了打击你,只怕你随随便便坐上这个位子,总有一天会被牵绊住,没得选择。”
“噢?为何妖后告诉我的是,只有登顶,才有选择的余地?”风醒没动这壶酒,让其立在两人中间。
“还想拿姑母来压我?”柳又盈哂笑道,“不过就算她说得对,可世上有些事,怎么选都是错,而你身在高处,不能犯错,这不就是没得选么?”
风醒垂下眸子,瞧着桌上未拆的酒,酒香封存其中,不拆,永世留存,一旦拆开,顷刻间挥发无踪。他败下阵来:“那柳姐姐说,我要如何做?”
“要么趁早把这个位子还回去,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从此不死地与你再无关系——”
风醒知道,柳又盈这是在说她自己。
“要么就安安心心坐一辈子,为了不死地所有族人,让他们不再出逃,亦不再受辱。”
她越说越轻,稍显黯然,而后抹去这一切颓丧,将其抛给了风醒:“反正,你自己选吧。”
风醒一时答不上来,也没敢再喝这壶酒了。
云清净藏在暗处,眸底揉进楼外细碎的灯火,瞬间恍惚不已,他只好掐住自己。
他还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寻回魔引石,就能潇洒地带人回家去,可若疯子走了,魔界要怎么办?魔界还能有什么值得交付君位的良善之人?妖后无人制衡,又该筹谋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说这个了,”柳又盈主动换了个话题,“我自己酿了些情人酒,正巧你过来了,也拿一壶走,就算今年我献给风大公子的礼了。”
她调笑着起身,从墙边的暗格里拿出小巧玲珑的玉酒瓶来,饶是这位风公子见过些世面,接过这瓶情人酒时,也不禁红了脖颈。
情人酒啊……
风醒微微咳嗽一声,将玉瓶收在怀里:“瞧我,不请自来,还讨了柳姐姐一份大礼回去。”
“区区薄礼,不过也够你和你那位情郎喝了。”柳又盈眼尾流露出狡黠,风醒来此不曾透露半句,却被她猜了个透,倒是羞惭不已:“有这么明显么?”
云清净原本还在纠结方才的事,一听屋内话锋一转,调侃起他与风醒之间的秘事,低郁的神情随之一扬,倏地漾起了绯色。
柳又盈闻言嗤之以鼻:“要不是知道你风大公子在万妖宫练出了一身坐怀不乱的本事,就你看他的眼神,我真怕你什么时候把人家给剥来吃了。”
风醒眨了眨眼,实在是愧不敢当。
云清净忿忿地揪住衣角,暗地在心里骂道:死疯子死疯子!谁让你看我了!谁让你看的!这下好了!都被别人看出来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这调风弄月的本事也不见长进,还是那几套油腔滑调,若非你的小情郎也是个一窍不通的,恐怕早就厌倦你了。”
“还不是因为柳姐姐你离家出走,让我在万妖宫没师父可拜了。”
云清净无辜落了个“一窍不通”的罪名,一时激愤,起身撞在了窗底,只听“咚”的一声脆响,云清净赶紧捂嘴坐下,心狠狠撞在胸膛,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风醒与柳又盈不约而同地瞥向窗外,皆是心照不宣。两人对视一眼,一边早有预料,另一边则是哭笑不得。
没等片刻沉寂,柳又盈立刻接过风醒的话:“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教教你,可别怪姐姐我不留情面——”
“我看你那位情郎也没多喜欢你,不过是仗着你喜欢他,才稍有感动,待他什么时候腻烦了你这些招数,也就将你弃若敝屣了。”
风醒没想到柳又盈如此直言不讳,急忙望向窗外,果不其然,一道身影疾掠而去,再无影踪,风醒有些为难:“他不是这样的人,柳姐姐何必如此伤他?”
“公子,”柳又盈不知何故加重了语气,“你可别忘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风醒哑然,眸光微垂。
“既是相识一场,便盼着你不再失去,也不再责怪自己……”
狂风从记忆中的风塔呼啸而过,卷走了塔底大片风血花海的冷香,风醒抬起眼,没再深陷进去:“还记得我在万妖宫对你讲过,我临死前遇见了一个仙族人,与他朝夕相伴,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最后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柳又盈这才后知后觉,看向空荡荡的窗外:“莫非他就是……”
“是。”风醒格外笃定。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他,我也还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
to be continued……
(三次元魔鬼12月来了,我要请假受死了,1月不见不散!)
回来之后再过个两三章就会插一段风崽视角的长篇回忆~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