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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 庄不周 4461 字 21天前

袁谭觉得孙策有这种可能,这人太精明了,几乎是算无遗策。不过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和辛毗争论。

“佐治,吕范率兵入境,孙策要取昌邑,郭嘉又率部赶来增援,我们怎么办,还继续攻击孙坚吗?”

辛毗看着远处孙坚的大营,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他已经和袁谭说得很清楚,这是一场豪赌。既然是豪赌,就不能瞻前顾后。袁谭显然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他未战先怯,时刻考虑着保存实力,还在奢求万全之计。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策,这样的袁谭怎么可能取胜?

辛毗略作沉吟。“使君,如果孙策真是去取昌邑,这反而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昌邑城坚,昌邑城中的世家不久前刚刚将孙坚赶出城,险些要了孙坚的性命,如果城破,孙策岂能饶过他们?至于东来的郭嘉,这的确是劲敌,他率领的可是孙策亲自训练出的精锐,战力比孙坚的部下还要强,将军需要派人增援吕虔,守住湖陆,争取时间。”

他转过身,看着袁谭,轻声说道:“使君,向盟主求援吧。上阵父子兵,孙氏父子俱是名将,使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证明了你的勇力和能力,现在向盟主请援正是时候。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父子之间。”

袁谭眨眨眼睛,心有不甘。“就算是求援,援兵也不会立刻就到,远水难解近渴啊。”

“使君放心,我有解近渴之计,与向盟主请援并行不悖。”

“何计?”

“张邈,刘和。”

袁谭眼皮一挑,一丝笑容从眼角绽放,又迅速弥漫开来,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他抬起手拍拍额头,朗声大笑。“佐治,你说得太对了,既然孙策要赌,我们就和他赌到底。”

第959章 杀人不见血

袁谭接受了辛毗的建议,一面加强对孙坚的进攻,一面派兵增援昌邑和湖陆,又派出三路信使,一路向袁绍请援,一路要求张邈出征增援,一路要求刘和协助攻击。

在辛毗的谋划下,袁谭恢复了镇定,下令各部加紧进攻,争取尽快拿下孙坚的大营。为了表示决心,鼓舞士气,袁谭手持鼓桴,亲自敲响了进攻的战鼓。主将亲自上阵,各营将领也不敢怠慢,纷纷出现在最前线,指挥进攻。

袁军士气高涨,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弓弩手射出一阵又一阵的箭雨,步卒以曲为单位,连续不断的攻击,一曲的攻击刚刚露出颓势,另一曲又咆哮着冲上前去,不惜代价的狂攻。

孙坚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连续一天一夜的战斗,他都没敢合眼,最要命的是孙策送来的粮食和箭矢消耗得特别快。大战之际,不加餐已经很勉强了,哪里还敢降低口粮标准,原本以为能撑三五天,结果袁谭拼了命的猛攻,连晚上都不休息,不得不给将士们加餐,消耗得更快,连两天都没撑下来。

箭矢的情况更严峻。虽然孙坚下令等敌人靠近再射击,减少无谓的消耗,可是一夜下来,孙策带来的十万枝箭还是消耗殆尽,没有了远程打击,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填平了营堑。

短兵相接导致伤亡迅速增加,韩当带着亲卫骑来往各营驰援也无济于事,中午时分,黄盖的大营被程昱攻破,不得不率领残部撤入孙坚的中军大营。程昱抢占黄盖的大营后,立刻配合朱灵攻击朱治,攻击朱治侧翼,一个时辰后,朱治也支撑不住,损失惨重,被迫撤入中军。

傍晚时分,曹昂也夺得一营。至此,孙坚只剩下中军和前锋两个大营,一万人也只剩下六千多人,伤亡、被俘的过半,辎重更是所剩无几。

袁谭停止进攻,召集众将议事,先是论功行赏,激励士气,然后调整战术,改强攻为固守。他下令将已夺取的三个大营联成一片,加以延伸,形成一个对孙坚的包围圈,只剩下一个出口,正对他本人所领的大营,摆明了就是不让孙坚突围。

当着众将的面,袁谭说,这次就算是整个山阳都丢了,也要将孙坚斩杀在这里。山阳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孙坚死了却不能复活,我倒要看看孙策来不来救他父亲。

袁谭豪气干云,诸将也热血沸腾,各自回营准备。

夜晚,灯火通晚,袁军将士连夜调整防线,树起营栅,深挖壕沟。为了防止孙坚突围,弓弩手严阵以待。阵前架起了一只只大釜,煮着粥,烤着肉,为连夜作业的士卒加餐。香气随着夜风飘荡,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

……

孙坚背着手,站着营栅前,看着一箭之外的袁军士卒,眉头紧锁。

形势的恶劣超过了他的想象,也超过了孙策的想象,谁也没想到袁谭会如此孤注一掷,像个疯子似的不计代价的进攻。一天时间,五个大营丢了三个。

“君理,你现在对伯符还有信心吗?”

朱治不假思索。“为什么没有?”

孙坚抬起手,指指外面。“你看,袁谭要将我困在这里。伯符来救,正好中他的圈套。不救,我必死无疑,伯符也会落下不孝的恶名。你说他会怎么选?”

“那他们困得住君侯吗?”

孙坚沉默不语。

“君侯勇猛无敌,如果想突围,随时都可以突围。你放不下的是这些将士。今天我撤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朱灵攻得虽猛,却追得不紧,他有意让我把更多的人带回来,增加我们的消耗,逼我们自乱阵脚。这应该是辛毗的建议,他这一招很毒。”

“是啊,这些智谋之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谈笑间杀人千万。”孙坚轻声叹息。“我以前太轻视他们了,今日才知道他们的厉害。”

“辛毗虽然聪明,却不是少将军的对手。”朱治笑了起来。“听说在袁将军墓前,辛毗被少将军整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孙坚也知道这件事,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恐怕不行了。”

“一定行的,君侯要有信心。以臣之见,斗智这种事非君侯所长,不如交给少将军处理,你还是养精蓄锐,准备作战,到时候内外夹击,大破袁谭。”

孙坚点点头。“也好,马肉该熟了,我们去喝两杯。”他顿了顿,又道:“可惜那些马连续跑了两天一夜,掉了不少骠。如果前天晚上就全部杀掉,说不定味道会更好一点。”

……

东緍,丁氏庄园。

丁氏是东緍大族,兴自光武朝的大儒丁恭。丁恭习公羊春秋,教了不少有名的弟子,其中不凡权贵,列籍门墙的更是达千人之多。有这么厚的人脉,丁恭后人虽然没出过什么大官,家底却很是厚实,子孙开枝散叶,宗族逾千户,城里住不下,只能自建一个大庄园,闭门成市。

孙策不请自来。丁氏虽然有学问,武力却有限,无力抵抗,只能开门迎客。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脸上却只能强颜欢笑,热情款待。好在孙策军纪甚严,麾下将士井然有序,并没有惊扰丁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宴后,家主丁布陪座闲聊,宾主说得正欢,一个义从快步走了进来,附在孙策耳边说了几句。孙策点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义从退下,孙策沉吟片刻,笑道:“丁公,承蒙款待,感激不尽,本想与丁公秉烛夜谈,可惜军情紧急,只能等下次了。”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见孙策要走,丁布求之不得,连忙说道:“布与将军也是一见如故,受益良多。本当请将军在寒舍多住几日,奈何不凑巧,只能等下次了。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还请将军不要客气。”

孙策笑笑。“不瞒丁公,还真有事要请丁公帮忙。”

丁布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不知道将军需要些什么?”

“煮好的饭和肉,再准备一些牛车和火炬,如果有盐和药,也许准备一些。丁公放心,这算我借的,将来一定加倍奉还。嗯,我要得比较急,最好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准备好。”

第960章 多算者胜

半夜时分,孙策带着部下悄悄离开了丁家。

在丁家休息了半夜,饱餐一顿,又洗了个热水澡,小憩了两个时辰,却没时间好好睡一觉。一来孙策对丁家不放心,二来孙坚那边遇到了麻烦。

袁谭发了疯,连续猛攻两天一夜,孙坚支撑不住了,一天之内丢了三个大营,损失有多大,还有没有信心坚持,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孙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必须赶去看看。他不担心孙坚损失大——这也许不是坏事——但他不能看着孙坚阵亡。以孙坚的性格,这种危险时刻存在。身先士卒固然能激励士气,但阵亡率太高。

不知不觉,正月已经过去,如今已是二月初十,明月未满,却能看得清灰白色的路面。孙策子丑之交出发,趁着月色赶路,到达武唐亭,新月正好落山,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潜伏在附近的斥候赶来接应,报告了最新情况。

袁谭今夜没有攻击,但他也没闲着。他命人将攻克的三个大营进行改造,围着孙坚仅剩的两个营建了两道营栅,挖了营堑,将孙坚困在里面。现在工程基本完工,只有西侧可以出入,袁谭的大营就在那里。至于孙坚的情况,斥候也不清楚,四面都是袁军,他们根本进不去。

孙策看着斥候画的示意图,搓了搓被夜风吹得僵硬的脸。“照这么说,袁军也是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是的,不过他们人多,可以轮流休息,比征东将军的情况应该好很多。”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就算能够轮流休息,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也没人能安睡。况且袁谭是攻,孙坚是守,攻守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袁谭的情况也许会比孙坚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考虑到袁谭领的是郡兵,孙坚领的是征战多年的精锐,双方出身不同带来的官兵关系差异,说不定袁谭的部下比孙坚的部下更疲惫。

当然,不管是不是精锐,连续两夜没能好好睡觉,绝大部分人都会感到疲惫。这一点,孙策自己深有体会。前天夜里与满宠聊了一夜,昨天白天还在马背上打了一会儿盹,晚上又特地洗了个热水澡,还趁着丁家准备的时候小睡了一会儿,他依然觉得疲惫,精神状态不如其他人。

“有斥候吗?”

“有,我留意了一下,这个方向大概有三队,每队十骑。”那斥候笑道,带着一丝不屑。“不过这时候估计都找地方睡觉去了,子时一过就没看见他们。”

孙策仔细盘算了一下,叫来马超,把自己打算袭营的计划告诉他。马超听完孙策的分析,眨巴了几次眼睛。“将军,你真能算,袭个营也能算得这么细,佩服,佩服。”

孙策也笑了。“孟起,你比以前沉稳多了,居然能听我说完。”

马超哈哈一笑,摸摸鼻子。“将军,这一次你不会再自己冲阵吧?要我说啊,这冲阵和比武还不太一样,很讲究临场发挥,第一次上阵的人能把本事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你上次冲阵要是带着我,我保证文丑跑不掉,当场就结果了他。”

“行,这次让你冲阵。”

“真的?”马超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孙策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想看看你马孟起冲阵有多厉害,能搅起多大的浪花。”

马超一拍胸膛,意气风发。“将军,你就瞧好吧,我不把袁谭那小子的脑袋拧下来当虎子,我就不回西凉了,给你做一辈子的亲卫将。”

站在一旁的郭援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你一直想回西凉啊,怪不得出工不出力。”

“我……”马超语塞,飞脚猛踹,郭援早有准备,一扭腰,闪在一旁。马超说道:“将军,你什么都好,就是身边的人太杂,既有真正的英雄好汉,也有不成器的世家子,贼窝里出来的贱坯……”

郭援和谢广隆蹲在一旁笑。孙策摆摆手,打断了马超,指指牛车上的火炬。“看到没有,那些都是为你准备的。这次杀人不是重点,你想办法给我找到袁谭的辎重营,放火烧了。”

马超从小就在军营长大,当然知道如何找辎重营。辎重营通常都在大营中央,与中军大营相邻,因为进出物资多,所以道路比一般的营垒之间宽敞。为了运输方便,不是建在路边就是建在水边,至少会有直接相通的道路。

可是他很失望。“不杀袁谭?”

“能杀就杀,不能杀就算,不勉强。你真把他的辎重营烧了,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马超想了想,有点勉强的答应了。

孙策将任务安排妥当,又让将士们休息了一会儿。掐准了时间,乘着夜色最浓的时候向袁谭的大营进发。马超带着一百西凉骑士在前,兴冲冲地杀向袁谭的大营,孙策领着白毦士跟在后面,带着从丁家借来的三十多辆牛车。牛车上装满了煮好的饭和肉,还有一些盐和药物。丁家的几千枝备用箭矢也被他借来了,虽然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二十里路,对骑兵来说只是小半个时辰,这还是刻意控制速度的结果,既要确保能尽可能快的赶到战场,又不能消耗太多马力,还要将袁谭反应的时间控制到最短,让他来不及应对。为了把握这个时间,孙策就像徐岳解方程一样,算了又算。

多算者胜,当马超赶到袁谭的大营外时,太阳刚刚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天空露出鱼肚白,大营露出了轮廓,却看不清人影,只看到点点火把。急促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将士们只知道有情况,却还没搞清什么情况,不少人冲出帐篷,却还没来得及列阵。

马超喜上眉梢,暗自赞了一声孙策挑选的时机妙至巅峰。袁谭的大营里一片混乱,正是突击的好机会。他一边从奔驰的备马上跳到战马背上,一边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大喝一声:“吹号,随我冲锋。”

传兵令举起了手中的牛角号,运足丹田之气,呜呜吹响,浑厚的号角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即使是急促的铜锣声也无法掩盖。

庞德等人纷纷换马。这些来自西凉的精锐骑士骑术精湛,可以在奔驰的战马上完成换乘,他们将备马的马缰系在战马的马鞍上,腾出双手,拿起了长矛,拔出了战刀,张开了角弓,举起了盾牌,随着马超向袁谭的大营狂奔而去。

第961章 闯营

袁谭被卫士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

连续两天两夜的强攻,虽然中间有辛毗替换,他还是累得不行。昨天进展顺势,连破孙坚三营,又将孙坚团团围住,胜利在望,他很是兴奋,拒绝了辛毗让他回营休息的建议,在阵地上监督将士建营栅、挖营堑,直到他们将河水引进来,完成了大部分的作业,他才满意地回营。

心愿达成,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倒在榻上,呼呼大睡,此时正是睡得香的时候,亲卫怎么叫都无法叫醒他,眼皮重得像磨盘,怎么也睁不开。

他知道孙策就在附近,也安排了亲卫骑随时待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但他还是低估了危险性,也高估了斥候和亲卫营的敬业精神。当他累得睡着的时候,没人监督的亲卫骑也放松了警惕,根本没起到快速反应的作用,当马超穿过他们防线的时候,那些亲卫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辛毗快步走了进来,见袁谭像一摊烂泥似的扶不起来,转头看了看,搬起昨天袁谭准备用来洗漱的一盘水,全部浇在袁谭的脸上。袁谭被冷水一激,打了个寒颤,突然惊醒过来,睁着眼睛,茫然四顾,好半天眼睛才聚焦。

“佐治,怎么了?”他随即听到了报警的铜锣声,顿时头皮发炸,连忙起身向外冲去。辛毗一把拦住他,将他按回榻上。袁谭急得大叫。“佐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孙策踹营而已。”辛毗叫来亲卫,让他们给袁谭更衣。“使君,孙策只有两百骑,再闹也闹不出什么风波来。这时候要以静制动,不能乱,一乱就中了他的圈套。”

“哦哦。”袁谭连连点头。

亲卫忙着给袁谭换衣服。袁谭的脸上全是水,上半身都湿了,所有的衣服都要换。辛毗坐在一旁,找着腮,充满血丝的眼睛不时闪过一丝光芒,和黑黑的眼圈相映。袁谭看了他两眼,这才注意到辛毗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应该是还没睡,至少没有脱衣服睡。

外面的铜锣声已经停了,换成了战鼓声,是要求各营严守阵地,不得擅自出营作战的鼓声。袁谭想起辛毗的话,心里惭愧不已。如果不是辛毗,他这时候肯定乱了阵脚,第一反应就是派人迎战。如果这样做,那可就中了孙策的计。

孙策只有两百骑,就算全部杀进来又能如何,一个营多至两千人,少则千人,站着让他砍,他也要花一段时间。等他把一个营冲完了,其他营已经做好准备了。可要是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士卒就能冲溃整个大营,甚至可能蔓延到其他大营,引发营啸。一旦发生营啸,就没人能控制得住局面了。

他刚才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再往前半步就会粉身碎骨。

袁谭越想越害怕,被辛毗泼的水已经擦干了,但后背却还是凉嗖嗖的,全是冷汗。

“佐治,多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