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琼是颍川人,是袁绍的死党,比陈家更适合在袁绍面前进言。他本人是徐州人,所以不可能担任徐州刺史,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淳于琼。袁谭掌兖州,袁熙掌青州,由淳于琼这个亲信掌徐州,应该能得到袁绍的认可。
在总结战事经过,论功行赏时,刘和将首功让给了淳于琼,并将最大的一份战利品给了他。
淳于琼很惊讶,不明白刘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久前因为行动方案有分歧,相处得并不愉快,这一战他只是策应,连主攻的任务都没捞着,功劳既不如刘和这个主将,也不如文丑——文丑追击笮融得手,不管是俘虏还是战利品都是最多的。
坐在一旁的荀谌目光闪了闪,抬起眼皮,看向刘和,刘和正好也在看他,目光交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又默契地把目光挪了开去。
第919章 安徐策
会议结束之后,各人陆续起身。淳于琼很兴奋,出了帐,两手叉腰,仰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见文丑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匆匆上马,带着亲卫走了,不禁笑了一声。
他又等了一会,却没见到荀谌出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转身离开。
荀谌被刘和留下了。他走到帐门口时,刘和赶了上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友若兄,请留步。”
荀谌转向,拱手施礼。“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刘和也不说话,将荀谌拉回案前,亲卫已经在案前设好了席,刘和请荀谌入座,他自己也没有回到案后,靠着荀谌坐下,两人的膝盖只隔一尺。刘和微微欠身。“友若兄,荀氏乃是颍川豪族,贤昆仲并为名士,令弟文若入长安辅佐天子,力挽狂澜,和父子甚是钦佩。如今徐州蒙难,百姓流离,和不才,想为乡梓尽一份力,却不知从何做起,还请友若兄不吝指教。”
荀谌微微一笑。“将军谦虚了。若说家世,刘氏乃是光武血脉,五世官宦,著名海内。令尊行德政,抚幽州,华夷景仰。论个人能力,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孙策退避三舍。哪有我置喙之处。”
刘和又道:“友若谬赞,愧不敢当。虽有家世,奈何我德薄才浅,虽有心而力不足。圣人且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是我这等中人。淳于将军严整,令人望而生畏。文丑武夫,长于战斗,短于计谋。我只有求教于友若,还望友若不弃。若能有微功,也算是不负盟主使命。”
荀谌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了刘和这句话,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他虽然因为韩馥的事对袁绍有意见,但荀家和袁绍牵扯太深,他的家人还在邺城,他的兄长荀衍还在袁绍麾下为官,荀家是不可能和袁绍彻底断绝联系的,就像他的弟弟荀彧一样,即使为朝廷效力,也会保持名义上的联络。
刘和是宗室,他父亲刘虞又是幽州牧,一方大吏,可是他并不认为刘和有实力脱离袁绍。只有当刘和奉袁绍为盟主,他才能为刘和出谋划策。如果刘和能出任一方,袁绍就需要他来牵制刘和。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将军,青徐本是齐鲁故地,泰岳为五岳之尊,青徐士族甚多,陶谦粗鄙无知,不行德政,只知以武力迫人,岂不知以力服人者,力屈则人叛,唯仁者可无敌。将军以名门之后,行德政于乡里,登高一呼,万众云集,岂陶谦可比?然,将军之敌非唯陶谦也,还有孙策……”
荀谌为刘和分析了当前情况。陶谦得不到徐州世家的支持,兵力有限,现在又在琅琊北部阻止袁熙,无力南顾,所以才把彭城、广陵、下邳三郡国的赋税任务交给笮融。如今笮融已经为刘和所破,陶谦掌握的只有东海、琅琊,一旦刘和北上,东海、琅琊响应,陶谦腹背受敌,败亡只有弹指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陶谦一定会向孙策求援。
孙策会怎么救?孙策骑兵有限,为防止刘和再次派骑兵奔袭豫州,他要派重兵驻守沛国诸县,不能轻易进入徐州,以免后方空虚。他可用的援兵就是驻扎在丹徒、曲阿的吴会郡兵。因此,要想阻止这些人进入徐州,就要得到广陵太守赵昱的支持。赵昱是琅琊名士,虽然被陶谦委任为广陵太守,但他并不支持陶谦,只是迫不得已,可以说降。
刘和连连点头。他是东海人,虽然回来的时间不多,可是和乡里常有联络,知道陶谦在徐州与名士们发生的冲突,赵昱只是其中一个。
“友若所言甚是,如此,南方可安,如北方何?”
荀谌笑了。“由此向北,便是东海,将军缓步而归,一纸檄文,东海大族必蜂拥而至,料其强健,可得精兵万余,粮饷皆足,将军又有何忧?谌之所料,不降者寥寥数人耳,其中必有朐县麋氏。麋氏出身商贾,有赀财而无不知道德,不为乡里所重,既附陶谦,又附孙策,为乡人所厌,将军举大众而攻麋氏,顺应民心,谁敢不服?诛不仁而示道义所在,诛之可也。”
刘和莞尔而笑,伸手按在荀谌手上。“有友若相助,徐州可安,我亦可安睡矣。还请友若将我之心意转告盟主,莫生歧义。”
荀谌欠身施礼。“愿为将军效劳。”
两人相视而笑。
荀谌起身告辞。出了帐,随从告诉他淳于琼曾在此等了一会,走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荀谌心知肚明,却并不紧张。他太了解淳于琼这个人了,有资历没城府,是个庸才。不过他和袁绍是老相识,对袁绍又忠心耿耿,深得袁绍信任。刘和要想在徐州立足,绕不过淳于琼,所以刘和才会将首功让给他。只要把这件事解释一下,淳于琼就会转怒为喜,欣然从命。
“走,去淳于校尉大营。”
刘和等荀谌出了大营,也起身离帐,带了一个亲卫,来到文丑大营。文丑正在帐里喝闷酒,看到刘和掀帐而入,他愣了一下,却没说话。刘和坐在文丑对面,解下腰间长刀放在案上。文丑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请刘和喝酒的意思。
刘和挑挑眉。“只顾自己喝酒,不请我喝,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文丑歪了歪嘴,命人取过酒杯来,自己提起酒瓮,给刘和倒了一杯酒。“我分的酒少,只能请你喝三杯,多了请不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请我喝三杯,我送你三百瓮。”
刘和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伸到文丑面前。文丑愣住了,盯着刘和看了片刻,又给他倒了一杯。刘和连饮三杯,才将杯子放下,长叹一声。
“子俊,我知道这次委屈你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淳于琼是盟主旧友,荀谌是颍川名门,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委屈你文子俊。不过现在是乱世,最后说了算的,还是这个。”他拍拍案上的长刀,盯着文丑。“子俊,你就是我最锋利的战刀,神器不可轻示于人,示人就要见血。”
文丑扬起眉,原本微躬的身体慢慢挺直,脸上虽有酒意,眼神却清澈无比。
“请将军吩咐。”
“敢请子俊为我击破孙策。”
“好,孙策在哪儿?”
刘和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从西而来。我想,他应该会经过垓下。”
第920章 陶谦很受伤
孙策昼夜急行,两天时间赶到厚丘。
与后世人口密集的苏北相比,眼下的厚丘、朐县一带人口还不算多,大半人口聚集在县城附近,离县城较远的地方就是荒野沼泽,除了牧猪放羊之辈,罕有人至。
朐县在海边,由南而来有两条官道:一条经朐县之南的海西,一条经朐县之西的厚丘。厚丘最重要,是朐县与郡治郯县之间官道。麋竺经常往来此地,在厚丘有一些朋友。他派人进城一打听,才知道根本没有人马经由此地赶往朐县。不仅如此,他们连刘和等人进入徐州的消息都不知道。
孙策哭笑不得。我是不是有些高估刘和了?
既然朐县安全,孙策也就不那么急了。他让麋竺赶去琅琊,将刘和等人进入徐州的消息通报陶谦,商量双方如何配合。他本人继续赶往朐县,并派人向南打探消息,防止刘和取道海西进入朐县。
麋竺利用驿马的便利,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赶到了阳都。连续三天三夜的策马狂奔,他又困又累,刚看到阳都的城门就支撑不住了,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呯”的一声巨响,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苦,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强撑着爬起来,用力搓搓脸,觉得没什么效果,又咬咬牙,用力拍了拍大腿。连续骑兵急行,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鲜血淋漓,一碰就疼得钻心,总算让他清醒了些,但他再也不能骑马了。
随从无奈,只得将他背了起来,策马入城。
麋竺是徐州别驾,又是陶谦信任的人,亮出身份,看城门的士卒没人敢拦,立刻放行,还呼喝着让等待进出城的百姓让道,由着麋竺一行策马而去。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人群中,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看着麋竺一行进城,皱了皱眉,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眼神中多了几分忧虑。他身边有一个少年,身材高大,看起来已经与成人相仿,但面相清秀,面白无须,唇边只有淡淡的茸毛,显然尚未成年。两人默默地看了一眼,等进了城,离开了人群,少年加快了脚步。
“兄长,琅琊大战将起,不能再犹豫了,赶紧回去禀明叔父,举家迁离吧。”
年轻人转身看看少年,淡淡地说道:“孔明,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人入城顺利,守门士卒对他毕恭毕敬,却又不是我们琅琊名士,当是州府官员,陶牧的亲信。他由人背负,不能行走,自然是长途乘马所致,非两日不能至此,所以不会是从青州来的,而是徐州南部来的。既然如此,必是南部出了大事,而且是坏消息。北方有袁氏,南方再乱,陶牧败亡在即。可他又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必然据琅琊而战。”
年轻人点点头,觉得有理,也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阳都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县,现在却成了陶谦的驻地。袁熙攻势凶猛,已经略取青州大半,前锋已经进入琅琊境。麋竺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文书,掾吏来来往往,神色紧张。陶谦坐在堂上,烤着火,将一份份简帛分检开来,或是命人拿去掩埋,或是直接扔进火中。
看到麋竺被人背进来,他的手停了一下,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皱纹也更深了,尤其是眉间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清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了上来,扶住麋竺。
“子仲,出了什么事?”
麋竺摇摇手,脸色苍白。“有喜有忧,喜忧参半。”
陶谦眼珠转了转,笑了一声。“说来听听。”
“喜事,孙将军已经到达徐州,他亲率步骑一千五百人,已经到达朐县。”
陶谦眼神微缩,刹那间眼神如刀,嘴角颤了一下,随即又放平了。“那忧呢?”
“刘和率部进入徐州,可能正在攻击笮融。”
陶谦手一抖。麋竺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慢慢推开陶谦,拖着腿,缓缓走到一旁的席上,艰难的坐下,摊开两条腿,掀起衣服的下摆,露出血淋淋的大腿,低头打量。陶谦大吃一惊,连忙招呼医匠。
“子仲,怎么会伤成这样?”
“四天三夜,几乎片刻未离马背。”麋竺惨然而笑。“不试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体力,看来人的潜力真的很大,甚至超出自己的想象。”
陶谦顾不得和麋竺说笑,催促麋竺细说。他经验丰富,知道麋竺疲惫到了极点,又有伤在身,这一下子睡过去,就算不死也要一天才能醒。情况紧急,他可不敢浪费一天时间。
麋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陶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是因为孙策。孙策很谨慎,他增援朐县只是出于私人交情,并无抢占东海之意,否则有麋竺的帮助,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郯县。
但东海并没有因此更安全,反而更危险。笮融是个废物,不是刘和的对手。击败笮融之后,刘和不仅解决了军饷,还拥有三千匹马和数以万计的青壮,实力更强。他是徐州大族,身后站着他的父亲刘虞和袁绍,徐州世族都会支持他,包括东海郡在内的四郡随时可以叛变,甚至连彭城、琅琊也不例外。
北有袁熙,南有刘和,他已经无路可退。
难道撤入泰山做贼吗?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孙策求援,请他击败刘和,为自己守住后背。孙策也不是什么善辈,他对徐州觊觎已久,要请他帮忙,必然要付出代价。
陶谦愤懑不已。为什么袁绍和孙策做对,先倒霉的却是我?他想问问麋竺,转身一看,麋竺已经倒在席上睡着了。他睡得那么沉,如果不是胸口起伏,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陶谦哭笑不得,转身下堂,让人叫来长子陶商。把麋竺带回来的消息告诉陶商。陶商一听就傻了,面无血色,嘴唇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可怎么办?”
看到陶商这副模样,陶谦更是生气,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乃公做了什么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看看孙伯符,再看看你,乃公真是无颜再见故人,不如一死百了,落个安稳。”
陶商捂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
陶谦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转了两圈,猛地停住。“你去朐县,对孙伯符说,他如果能帮我击败刘和,我把彭城给他,东海给他一半,承县以西归他,以东归我。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投降袁绍,让他什么也捞不着。”
第921章 人比人得死
朐县很偏僻,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安静而祥和。
孙策一路奔驰,原以为迎接他的将是一场血战,没想到朐县平静得像世外桃园。一群吸溜着清鼻涕的半大小子在路边玩耍,看到成队的骑兵过来,尖叫着让到一旁,躲在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行色匆匆的骑兵。一些人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将自家的孩子拉回去。
麋芳走在最前面,很快被人认了出来。这些百姓不认识战旗上的字,却认识麋芳的脸。
“麋家二郎,那是麋家二郎。”
几个孩子围了上来,又蹦又跳。麋芳有点尴尬,回头看了一眼,拨马来到孙策面前。孙策早就注意到了,体贴的下令停止前进。
“挺受乡党欢迎啊。”孙策调侃道:“看来你们家还不算是为富不仁。”
“岂敢,岂敢。”麋芳谦虚了几句,面带得意之色。“如果这些百姓的意见能够上达,我麋家早就是徐州有名的世家了。”
孙策哈哈一笑,又觉得有些心酸。麋家也是一肚子委屈啊,若不是没办法出人投地,估计也不会豁出去支持刘备。可惜刘备是个白眼狼,麋家最后很凄凉,麋芳投降了孙吴,反倒比麋竺父子在蜀汉过得安生。
麋芳和父老们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围上来的孩子发了一些干粮。虽然行军干粮并不好吃,但这些孩子还是很开心,围着麋芳有说有笑,胆大的还问起麋兰。孙策在一旁听着,这才知道麋家以前逢年过节都会散粥赈济,贫困户还可以得到一些酒肉打打牙祭,一般都由麋芳、麋兰操办,尤其是麋兰,从小就喜欢做这些事,几乎年年不落。现在他们三兄妹都不在家,今年的赈济力度不足,麋兰更是没露面,让这些百姓非常想念。
休息了一阵,孙策等人重新上马,赶往麋家庄园。
麋家是朐县当之无愧的首富,僮仆过万,闭门成市,防盗自然成了当务之急,庄园依朐山而建,庄里修建了坞堡,抵挡一般规模的盗贼不成问题。只是最精锐的骑兵被麋芳带走了大部分,战斗力强的部曲又有一部分随麋竺在外,麋家的武装力量有所削弱,对付普通盗贼还能应付,对付刘和率领的正规部队就力不从心了。
以刘和的影响力,他如果来攻麋家,绝不会只带骑兵,除了俘获的笮融信众之外,还会有附近诸县豪强的部曲。麋家是块肥肉,只要刘和愿意分肥,想趁火打劫的人绝不会少。
孙策入驻麋家,迅速部署防务,并抓紧时间恢复马力。这些都很简单,麋家有足够的人手,战斗不怎么高,干活没问题。麋家也有雄厚的财力、物力,养两千匹马根本不是问题,不管是盐还是精料,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有阎行、马超这样的行家指点,连续急行军带来的马力衰减很快就能恢复。
孙策安排妥当,也没有在庄里闲着。他提升阎行为骑督,负责亲卫骑的训练。许褚、典韦则从麋家部曲中挑出两千青壮充当步卒,进行基本战法训练。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基础,再强化一下,和郡兵打个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孙策自己带着郭武、陈武和白毦士在附近转了一圈,麋芳全程陪同。
孙策赶到朐县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救麋家。他到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为水师物色合适的港口。朐县在后世就是连云港,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朐县从秦汉起就是一个重要的海港,名声没有东莱的黄、腄诸港名声大,作用却一点也不小。麋家能在这偏僻之地积累起偌大家业,和这个海港密不可分。
他们家的大部分生意都和海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