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这一支皇室血脉坐上皇位, 国号虽未变, 但和重新开启一个朝代没什么区别,到今天国家才算真正的安定, 圣上最近开了边关和海关, 设立了广州通开口,边关互市,牧民的牛羊马可以换粮食,这样一来游牧民族便不会因为缺粮而来抢掠。
沈陵深感圣人英明, 疏比堵更重要,堵能堵得了几时,游牧民族骚扰边境烦不胜烦,一直打仗有伤民生,不若边境互市,内地缺牛羊马,游牧民族缺粮,最好能使其归化。
根据这些时政有感而发后写了几篇策论,张秀才认为这几篇的水准已经达到了,内容夯实,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如若考官欣赏,很可能得不错的分数。
院试得去府城,也就是建康府,到时候面临的就是一整个建康府的童生,建康府文风鼎盛,沈陵对自己也不是太有希望,江南多世家大族,世家子弟自幼熟读圣贤书,以科举为业。几十年前曾有过一榜皆为世家子的情况,本朝新启,阶级还未完全固化。
对沈陵这样的平民子,能够越早考功名越好。
建业县虽离建康府近,骑快马朝行暮可至,但沈全担忧去得晚了这客栈就没了,想早些时日去。
齐老爷听闻后,道:“哪用得着住客栈,我在府城有座小宅子,是我去府城落脚的地方,你们直接住那儿就可以了。陵哥儿是我干儿子,哪有干爹在城里有房子,儿子去住客栈的道理。”
齐老爷都摆出干爹的谱了,沈全自然不好和他生疏,既然有了住处,他们便不用太早去,方氏不能跟着一起去,又担心沈全照顾不好儿子,拉着沈全让他学几道简单的菜,不许让他去外头随便买吃食,若是重要的时刻给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到时候齐老爷的商队会去府城,他们跟着一道过去就可以了,一同前去的还有张伯礼父子,张父难得愿意同他们一道,张父性情孤僻,不大愿意和他们交往,沈陵和张伯礼同窗多年也不知他家状况。
不过此事关乎安危,张父再独也得顾及儿子的健康。
商队除了运送货物,还会接一些外快,顺路带一些人,古人很少出远门,不认识路,也认为出远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人多就会安全一些,即便去府城只需要两日。
没想到临行时还碰到了严清辉,他的叔叔陪同一道去,他叔叔面色黝黑,饱经风霜,瞧着便知是经常下地的,老实巴交的,不大会说官话。
大家都坐一辆马车里,张父不怎么说话,沈全面憨,瞧着便是很好说话,严清辉的小叔和他搭上了话,放得开了一些。
聊起自家的孩子,严清辉的小叔一脸骄傲:“……我们家清辉打小就聪明,他自己跑村里的私塾那儿偷听,听着听着,就会背书,比在里头学的都好,夫子就和我们说一定要让清辉读书。去年考童生,清辉就考了第二呢!”
沈陵心道这家伙不会也是穿越的吧?忍不住看向严清辉。
严清辉尴尬地说道:“小叔,沈陵是案首。”
严小叔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沈陵,尴尬地笑笑,一拍大腿,热络道:“这可真是巧了,咱们这车上第一第二都有了。沈兄弟,你家孩子可真争气,我儿子也这般大,四书五经还没学通呢。”
严小叔又看了几眼沈陵,也有几分惊叹,没想到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还是案首,在他心里侄儿已经是天资过人,竟还有比侄儿更了得的。
沈全乐在心底,面上不显,谦逊道:“侥幸而已。我家铁,陵哥儿也是自小就爱读书,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拖后腿。”
严小叔看看不说话的张父,笑着说道:“这俩孩子年纪这么小就中童生,以后啊,肯定前途无量。”
沈全笑着应下了,也说了恭贺之词,张父扯了扯嘴角,什么话都不说。这么多年下来,沈全对张父也有些了解,也不爱贴他冷脸,沈全心里一直嘀咕,这张父看上去阴沉得很,不太像正常人,张家父子瞧着也不热络。
几个孩子要看书,大人们就偶尔说几句话。
马车摇摇晃晃的,防震性能不太好,沈陵受不了一直看书,就只能背书,偶尔看几下。再看严清辉,闭着眼睛好像也在背书。
只有张伯礼靠在窗边上看书,沈陵提醒道:“伯礼兄,车上晃得很,最好少看书,容易花眼睛。”
张伯礼闻言点点头,正要说话,张父抢在前头说道:“他不比你们,能轻轻松松考个第一第二,再不用功些,如何能成。”
张伯礼便不说话了,朝沈陵挤出一个笑容:“陵弟,我没事。”
沈全皱了皱眉,心里头对张父更是不喜一分,就是可怜了这孩子。
沈陵起先是惊愕,随后也无话可说了,这天下无奇不有,竟有做父亲的把儿子的健康都罔顾。
严清辉睁开眼看了看张家父子,又闭上眼睛背书。
傍晚的时候,他们大概是在建康府的郊外了,附近也没有客栈,夜里头也只能这么将就将就,行商的人都有经验,天南海北地走,深山老林都住过。
这是齐老爷手底下的商队,经常替齐老爷四处跑,沈全也都熟悉,大家聚着火堆天南海北地聊,商队有经验,带了几块肉,烤了夹着饼子吃。
沈陵几个坐边上的小火堆,张伯礼就着火光还在看书,那火焰一闪一闪的,沈陵也不知如何说,便看向严清辉,那家伙在嘀咕一些东西。
沈陵侧耳倾听,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了,他竟然在背《大文律法》的刑则,沈陵问道:“你在背律法?”
严清辉大脑还沉浸在背书当中,反应了好一会儿,道:“嗯,看来你也背过。”
沈陵笑着说:“我看过一点,但科考暂未考过刑则,未背过。”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背背也没什么。”严清辉说话间,瞧着热络了许些。
沈陵肃然起敬,可能有他成绩的加成,再者现在看上去干净多了,沈陵对他印象好了很多,尤其得知他对读书的痴迷,若是他早出生,什么悬梁刺股、废寝忘食都是为他创造的。
这份努力,沈陵对他好感也多了很多。
严清辉其实对他也很感兴趣,案首竟然是比他还小的人,他好奇地问道:“你几岁开始读书的?”
“六岁不到些,他是我同窗,张伯礼。”沈陵顺带着也介绍了一下。
严清辉笑着咧开一口大白牙:“张兄,你们夫子真厉害,能教出这般年轻的童生。”
张伯礼谦虚地笑了笑:“我是侥幸,陵弟才是真材实料。”
严清辉道:“我恭贺的人里头,十个人十个都说自己是侥幸。”
闻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沈陵又咬一口饼子,道:“那你呢,你该如何说?”
火光照耀着他的脸,他虽容貌不扬,看久了却也顺眼,自信满满:“我,我自是说声谢,夸我哪还有回绝的道理。”
倒是个快意洒脱之人,沈陵心底也有些羡慕,这家伙怎么比他还像穿越的。
夜里头大人们在外头守夜,让三个孩子在马车里睡一觉,天刚有些亮,他们就继续出发了,在中午前抵达了建康府,一入建康府,这喧嚣之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商队和沈陵他们一道,要去齐老爷在建康府的宅子,张父和严小叔商量过后,决定就在沈陵他们附近的客栈住着,离得近一些,若有什么事情还能有熟悉人。
再者考试附近的客栈肯定已经住满了,又贵。到齐家的宅子这儿,大家也就别过。
沈全叮嘱道:“安顿过后,来报个信,好知道住哪儿了。”
出门在外,难保有什么意外。
沈陵虽很想逛一逛此时的南京,但临近院试,等院试过后有的是时间。齐老爷的宅子是个一进的,听闻这一进的宅子就得五六百两银。
沈全听闻后就倒吸气,他们在建业县的两进宅子都没这么贵,果然是府城。
沈陵觉得正常,就像后世的上海,房价高到只能远观。府城的房价肯定还会再涨,暗想也不知家里有没有钱银,若能在府城买个宅子或者铺子,用不着十年,就能赚回来。
沈陵住得不错,吃得就称不上好了,沈全的手艺一般,又不敢给他从外面买,全当提前适应一下院试。
院试在即,沈全本想着去看一看客栈里的严清辉和张伯礼,到时候一起过去,这考前两日,严清辉先跑了过来。
“沈叔,您快去看看吧!张伯礼伤寒好几日了,也未见好,他父亲,哎!”说起张父,严清辉好一声叹气。
沈陵可是见识过张父的,多少有些猜测,张父肯定逼着他继续读书了,指不定还想逼着他带病上场,平日里他管不上别人家的事儿,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催促道:“爹,我们赶紧过去看看。清辉兄,叫大夫了吗?”
“昨日看了一回,吃了药,今日没见好,我小叔说瞧着还想让他上场,性命攸关,担心伯礼兄挺不过去。”
沈全当机立断,在附近找了个大夫,带着大夫一道赶了过去。
张父瞧见他们,面色不太好,但看着有大夫,让他们进去了。
几日未见,张伯礼这面色已是如土!屋子里全是药味,沈陵环顾一圈,这床上果然还放着书,心里头烧起一股怒火,这火的对象自是张父。
大夫看过后说道:“这脾胃虚弱,可有泄肚?”
张父对着大夫倒是谦卑的姿态:“是,起初拉了几回肚子,后不知怎么的,发起了热。”
大夫点点头说了一串正常人听不懂的术语,然后道:“思虑过重,放宽心,喝个几贴药。”
思虑过重,沈陵看了看张伯礼和张父。
张父殷切地问道:“几日可好?已经吃过两日药了,也不见好。我儿后日就得去院试了,您看能否有药效快一些的药?”
不说其他人,那大夫脸色都沉了下来,呵斥道:“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张!现实中真有这样的父母,生病了还一定要孩子去上辅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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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胡闹!”那老大夫呵斥道, 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荒唐!这是拿命当儿戏啊!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去科考。”
张父阴下脸色, 恢复他惯常的模样:“如今又不是天有多冷,读书人最重要的是科考, 怎么能不去呢!”
他向来是如此的,眼睛从不直视别人, 激动的时候直瞪着, 可能是常年的阴郁,他的眉眼都是耷拉下来的。
严小叔苦口婆心:“张兄弟, 孩子病成这样怎么能上场, 上去了也没法好好做题啊……”
另一边老大夫怒气蓬勃:“这命重要还是科举重要!怎么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张父很是固执, 面色不愉:“这是我们家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懂什么!”
老大夫被气得不轻, 道:“你请自便, 你们自己抓药。”
老大夫留下药方, 拿了银子就不愿多待了, 怕被气着。
严清辉跟着去抓药,张伯礼烧得脸通红,眼睛睁一会儿闭一会儿, 大人们在那儿争论,沈陵泡了杯热水扶着他的头,让他喝了点。
张伯礼虚弱得声音微乎其微:“谢谢陵弟……”
沈陵看了看大人那边,沈全和严小叔还在据理力争,但同张父这样固执的人显然是说不清的。
“孩子的身体要紧, 科考又不止一回,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呢!又不是你家孩子,你们能少一个对手自然高兴!人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考。”
沈全和严小叔被他这番恶意猜测给气坏了,他们也是好心才管的。
严小叔是个粗人,老实巴交,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气得黑脸发紫:“你这是什么话!这可是你儿子!”
“我儿子,那你们就别多管闲事!他是我儿子,我说了算。”张父显然被他们激怒了,有限暴躁。
张伯礼显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垂下眼眸,扯了扯嘴角,心里虽早有预感但仍是很难受。
沈陵低头看看他,问道:“伯礼兄,你还想考吗?”
所有人都在劝说张父,却从未问过张伯礼怎么想。
张伯礼苦笑:“我有的选择吗?”
沈陵笃定道:“只要你不想,天王老子都不能逼迫你。你是自己的,又是谁的奴隶。”
张伯礼有些失神,生病让他的大脑都迟缓了,真的可以吗?他不是谁的奴隶,却是科举的奴隶,从他父亲与科举无缘的那一刻起,他就同科举捆绑在了一起。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就被科举挤占了,他知道自己也没有别的路,只有考取了功名他才能做自己的主,也只有这个才能激励自己。
他如今也算是看清了,不管他有没有功名,他的父亲始终是把他看作科举的傀儡。曾经他怜惜父亲无法科举,可这么多年的逼迫与强硬,久病床前无孝子,他的这一番态度,心寒,张伯礼眼神涣散地看着顶上。
沈陵道:“伯礼兄,命只有一条,你若真想去,我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