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负雪早早便听说陶九思在大理寺查案,但没得到今晚不必读书的通知,便还是在小院里等着,直到到后半夜,花云台去大理寺查探一番,回来说陶九思今晚怕是要住在衙门了,他才朝大理寺而来。
陶九思见了卫负雪,不自知的喜道:“你怎么来这了?”
卫负雪略微低头,专注的望着他:“云台说你们在此查案,我便也来尽点绵薄之力。”
祝舜理却道:“殿下,此事你亦可能是嫌疑人,理应避嫌才对。”
卫负雪指指自己的夜行衣,满不在乎道:“所以我穿着夜行衣偷偷来,就是想着要避嫌。”
祝舜理:“…”大殿下怕是对避嫌二字有些误会。
卫负雪搬来把凳子,坐在陶九思身边,问道:“你们查出什么了?”
陶九思皱眉::“刚查出王浩良是四十七年的进士,和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负雪颔首,忽问道:“你们觉得这是老三干的吗?”
陶九思点点头:“我猜是,眼看着二皇子要入主东宫,三皇子便着急了。如果不能当上太子,也应该这两年去就藩,以后离京洛山水迢迢,更难有翻盘的机会。”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好像一位表扬学生的老先生。
祝舜理沉吟片刻,也道:“三皇子能从中得利,八成是他做的。而且他遭了杜贵妃几次算计,心里估计恨透了杜贵妃,对杜贵妃出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看陛下的态度,没准最后反而是三皇子引火烧身。”
卫负雪先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气定神闲道:“这事儿大概烧不到老三身上。”
祝舜理不解其意。
卫负雪靠在椅背上,屈手撑着头,道:“皇上为了老二,每次都配合杜贵妃指鹿为马,颠倒是非,这无非是想打压一个儿子,衬托另一个儿子,因此他对老三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只要老三翻不了天,估计都不会出大事。”
陶九思也赞同:“况且此事只针对杜贵妃,对皇帝大不敬和谋逆都远远谈不上,我估摸着也不至于折损到三殿下本人。”
祝舜理思虑片刻,道:“如此一来也好,这样三殿下能继续和杜贵妃相争,我们坐山观虎斗。”
卫负雪摇摇头:“他不出两年要去就藩,到时候鞭长莫及,和杜贵妃斗怕是有心无力,所以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颗废棋。”
祝舜理还要再问,陶九思却突然打断:“既然来了,就好好帮我们查案,先别说这些以后的事。”
顺手递给卫负雪一叠资料,让他好好翻找。
陶九思知道上辈子卫怀礼在卫容与当了太子后,还是在京洛折腾了一阵,最后一点水花也没有,只好黯然去了封地,再接下来,就是卫负雪逼他一同打回京洛,可未待功成,又被卫负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杀了,对外却说是意外而亡。
陶九思想到这些,上辈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卫负雪便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叫嚣,所以他有些害怕,害怕从卫负雪又说出和上辈子相似的话来,让他发现他自以为的成功改造,不过是竹篮打水。
卫负雪接过那些册子,轻声道:“我知道钱宁是如何找到的王浩良。”
陶九思狐疑的看着卫负雪,不可置信道:“不会是你在其中捣鬼吧?”
卫负雪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算不上捣鬼,帮帮忙而已,先生不是教我要友爱兄弟?”
陶九思扶额:“不是这么个友爱法儿,大殿下你上课是不是走神了?”
那边祝舜理却双眼一亮,用十分尊崇的语气道:“大殿下,你是怎么做的?可否说来听听?”
卫负雪谦虚道:“倒也不是什么高招,只不过在老三那里安排了一些人手,没事帮老三出出主意而已。”
祝舜理赞叹道:“成大事者,就是得如此!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陶九思揉揉额头,无奈道:“祝大人,你的原则呢?”
卫负雪轻声一笑,从祝舜理手中抽走那本花名册,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查查此人。”
大理寺里有人不眠不休,登仙阁内亦是灯火通明。
卫无月看着跪在面前的卫怀礼,神色复杂。
卫怀礼星夜前来,居然并非赶着落井下石,而是来替杜贵妃求情。
“父皇,杜妃娘娘劳苦功高,抚育皇嗣,管理后宫,实在是大大的不易,父皇可万万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行废立之事啊父皇。”
若不是儿子跪在前面,道友们围绕在后,卫无月真的很想掏掏耳朵,他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年龄相仿,两人难免被大家比较,这老三自小便处处稍逊一筹,回回都落得不甘心,以至于长大些,便变得和卫容与争锋相对。
然而此番,杜贵妃落难,卫怀礼却能不计前嫌,主动来帮忙求情,这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卫无月发现,即便他快要羽化成仙,还是瞧不清看不懂这些凡人的想法。
不过,他近日便要立卫容与做太子,前段时间又总是找卫怀礼的麻烦,总归对三儿子有些亏欠,当下也不计较那么多,只温和道:“怀礼,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父皇看到你懂事,很是欣慰。”
卫怀礼一听父亲温情的回应,当场挤出些眼泪,哽咽道:“父皇,父皇,我只想承欢膝下,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儿子这一片心意,太上老君可见啊!”
卫无月叹息一声,走到卫怀礼面前,将他扶起,又道:“怀礼,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不日,老二就要入主东宫,到时候父皇一定给你挑一块最富饶的封地,让你吃喝不愁,安然度日。”
卫怀礼一震,也不啜泣了,急急道:“杜贵妃如今遭京洛人口诛笔伐,父皇怎么还…”
卫无月道:“怀礼,其实这事也怪朕。朕自继位以来,迟迟不立太子,这才导致国本动摇。别有用心之人攻击杜贵妃,还是意在指摘朕啊!所以朕想不如趁此立了太子,省的此类事情再出现。”
卫怀礼久久不语,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真诚,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绝情,沉默良久,他黯然道:“父皇高见,儿子佩服。”
卫无月满意的点点头,又拉着卫怀礼闲话几句家常,还赐给他几枚新鲜出炉的丹药,最后还勉励儿子一番,去了封地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能挽回卫怀礼对父亲的信任和眷恋。
看来身边谋士一直劝自己做的那件事,这回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卫怀礼看了眼手上刚刚御赐的丹药,不屑的一扬手,黑色的丹丸们便一股脑跳进了身侧的池塘。
卫怀礼听到丹丸叮咚入水的声音,却连头都懒得回,步伐沉稳矫健的回宫去了。
杜贵妃闭门吃斋几日,大卫的后宫简直乱了套。
有宫女趁机卷着主子的财物出逃,有嘴馋的太监偷吃了皇上的御膳,有的妃嫔为了一件首饰争得不可开交。
王昭仪一直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乍然得了大权,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使用。
后宫一干人等,见着王昭仪可欺,便更加不客气,越发的随心所欲。
六岁的卫新棠则显得比母亲镇定多了,他小小的人儿,已经懂了恩威并施,训诫下人,可是毕竟年幼,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所以当卫无月第四次亲自处理了嫔妃之间的纠纷后,他忍无可忍,下旨让杜想容重新出山,恢复贵妃头衔,再次掌管后宫。
杜想容披挂上阵,不过一日,大卫后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秩序。
卫无月终于能够专心炼丹,他也知道自己当真是离不开这个女人。
后宫这弹指间的变故,刺激了卫怀礼,却丝毫没影响认真查案的陶祝二人。
两人在知情人士卫负雪的帮助下,进展飞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便将钱宁指使的证据,并两位从中递话的相关人员,一道摆在了卫无月面前。
原来,王浩良同榜进士中,有一位张真安正是这安顺知县,两人既有同榜之谊,又在一个衙门任职,自然是情谊敦厚。且在京洛念书备考的时候,王浩良家中赤贫,平日生活,儿子上学,母亲看病,都是张真安自掏腰包赞助。
王浩良一直感怀在心,想要报答兄弟。
而这位张真安与王浩良相交,目的却未必单纯。他对王浩良照拂有加,王浩良便死心塌地的帮他做事,一开始王浩良只是帮他处理政务,让他轻轻松松上班来,快快乐乐下班去;再后来王浩良开始想着法帮他遮掩丑事,他贪污腐败,王浩良便巧立名目,他强抢民女,王浩良便罗织罪名。
两人一个报恩到有些不分黑白,一个自认理所当然,愈发的得寸进尺。直到有一日,张真安在钱宁府上做了多年门客的哥哥来信,说需要一位以死进谏的小官,让他留意一番。如能推荐合适人员,未来必定得三皇子青眼云云。这张真安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小弟,王浩良身上。
张真安许诺王浩良会赡养他的母亲,会将他的儿子接到自己府上生活,只要王浩良带封奏折入京洛,再一头撞死即可。而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警醒皇帝,可以称得上是为国为民,可歌可泣。
王浩良想若不是张兄接济,他怕也早都冻死街头,母亲也早早病故,剩下个儿子流落街头。左右这条命他早豁出去给了张兄,如今用兵一时,断然没有逃脱的道理。
于是他泪别母亲,话别儿子,誊写奏折,以命相谏。
卫无月看罢折子,感慨道:“这王浩良愚忠朋友,本性倒也不坏。祝爱卿,就不必追究其家人了,老母幼子也是可怜。”
祝舜理领旨:“皇上圣明。”
卫无月又道:“这钱宁着实可恨,竟然想出这么个昏招,确实死不足惜,不过,依朕看他是急于媚上,才自作主张出此下策,两位爱卿觉得呢?”
祝舜理和陶九思对望一眼,皆暗自心道,大殿下猜的果然没错。
祝舜理一抱拳,回道:“皇上所言甚是。”
卫无月满意的合上奏折,笑道:“祝爱卿、陶爱卿果然青年才俊,办事深得朕心。”
陶祝二人陪着干笑几声,便被内侍领着出了登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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