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突然从一旁跳出,被暗器击中,落在边淮怀里。

边淮愣了愣,将它抱着转身,放在岑雪枝的梅梢月上。

岑雪枝几步躲到院外,顾不得再跑更远,赶紧为腓腓抚琴听诊。

“怎么样?”边淮问。

“没什么事,”岑雪枝摇头,掌心握着那枚打在腓腓前腿上的暗器,竟是个一两重的秤砣,“魏影从手下留情了。”

“早知道他是这样,”边淮叹了口气,“我去劝他。”

院内,卫箴已避过了魏影从的第五招,无力回击,因为他的锁链……

突然不动了!

天色沉如骤雨将至,狂风越吹越大,正院蓝焰滔天,边淮脸色比天色还沉。

“影从,”边淮及时回到院中,劝解道,“我已将自己在一世堂的位置让给了卫兄,你想试他的身手,大可以回明镜山去慢慢试。如果在夜市把事情玩大了,被明镜散人知晓,魏家也不好保你。”

门外岑雪枝心道:夜市本是你边家的地盘,你不出去说,谁会知道?这边淮话术上真有一套,一句话就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得彻底,还以一个好兄长的身份说得如此诚恳,不知比段倡焱高了多少。

魏影从当真不耐烦地停了手:“保我做什么?我本来就不想去,不行吗?”

边淮慢条斯理道:“明镜散人不日前还曾修书给我,言明对你如何如何看重,让我一定将你带到,你就当是为了前辈心愿,去读个三年五载,也不耽误什么,别让为兄难做,不行吗?”

魏影从似是听进去了,将秤杆别回腰间,拖长声应道:“行……才怪!”

他持秤杆带着鲜红火舌,点向卫箴背心,又是连着两拳。卫箴一个侧手翻躲开,但手上锁链“哗啦啦”地响着,不见自己抬也不见自己动,除了给他增加负重以外,没了任何别的作用,难再躲开魏影从的下一招了。

岑雪枝躲在门外侧耳倾听,准备抚琴。

可就在此时,一道电光蓦然照亮了整个偏院,紧跟着一声霹雳弦惊,众人纷纷愣住。

第一道天雷滚滚而来,直劈卫箴!

卫箴下意识举起巨枷,硬抗下了这道雷,肩膀一片麻木。

“四九小天劫!”魏影从一跃回到房檐,目瞪口呆,“你竟然才结金丹?”

把持边家几十载的拿云手边大师,竟然被一个筑基修士砍了头?

边淮也吃了一惊,但他惊的是:卫箴下午才服下丹药,竟然这么快就结丹了?

普通修士结丹,雷劈个一两道也就罢了,但卫箴这个天灵根的雷劫眼看来势汹汹,乌云中还缠着数朵雷云,仔细一看,确是踏入金丹期所需渡劫中最为凶险的四九小天劫无疑:

据说凡是结丹时挺过这种天劫的,化神之日指日可期。

广厦魏家的天才魏影从,当初结丹时也见识这样三十六道天雷,深知其险,连忙拱手:“边兄,我先走了,你可忙你的,改日再来叨扰;卫兄,渡劫成功,祝魂飞魄散,期一世堂再会!”

这就走了?岑雪枝想,这人真的邪门……

金灵根的修士要靠雷劫锻体,大夫最好不要插手,岑雪枝便把梅梢月收入囊中,怕雷击坏了仙琴。

眼看第二道天雷快要酝酿完毕,边淮拍了拍手,转身面向正院,又换成一张冷脸:“收尸。”

几位红衣人鱼贯而入,果断将院中的守卫一一捆住,又把拿云手的尸体抬了出去。

“想活命就快点撤出去,前面三十六院全部清空,药园子搬走,留给卫公子渡劫,”边淮挥散众人,又对其中一人道,“领岑大夫先下去休息,我去见缪夫人。”

第二道雷劈下,卫箴扔掉锁链,双手抬枷,勉强扛住。

“岑大夫,”红衣侍从劝道,“走吧。”

“走吧。”

岑雪枝这么说着,抚摸怀中的腓腓,却没有动作。

第三道雷来时,卫箴单膝跪倒在门边,嘶吼一声,巨枷压在项背上接住雷击,膝盖将过门砖生生压碎。

岑雪枝又向外退了两步,仍没动作。

“走吧?”侍从催道。

“走。”

六个时辰后。

第二日的傍晚红霞漫天,边府一处僻静小院内。

卫箴转醒,枕边睡着白色小猫,抬眼看了看雕花的金丝楠木拔步床头,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还疼吗?”

岑雪枝从门外进来,端了一晚汤药递给他。

怎么会不疼?不过两人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

“没事了。”卫箴接过汤药饮尽,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问他,“边淮那边怎么样了?”

“他让我们休息一天,明日再启程去一世堂。”

“魏影从跑了?”

“跑了。”

经过昨天这么一出,再去一世堂便不太有可能了,接下去岑雪枝想继续寻找仙缘,也许只能去广厦了,可广厦又是魏家的地盘……

“回人间去吧”,这个念头第一次浮现在了岑雪枝心中。

仙界与他所想的,着实不一样。

而卫箴却在思考:这次雷劫来势汹汹,自己被劈到到一半就神智不清,差点以为要死在这里了,最后是怎么渡过去的?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静坐片刻,门外响起一阵金铃声,一个女人敲门道:“岑大夫,我来看看卫公子。”

卫箴点头,岑雪枝起身开门。

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拖住院内三十名守卫的红衣女子。

“缪夫人?”岑雪枝问。

缪夫人弯腰,对他行一大礼,覆面红纱上的金铃却没有再响。

人动铃不动,铃声随心所欲,看来又是风灵根的修士?岑雪枝了然,怪不得能靠几匹红绸困住那么多人,这招式想必和方寸天的风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缪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岑雪枝将她让进门,“边公子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提起边淮,缪夫人神情忧郁:“淮儿是生性凉薄了一些,都是我教导不周的过错,让这家里拖累了他,好歹他在大是大非上心里有谱,只可惜无缘与岑大夫、卫公子这样的人物交心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岑雪枝刚听府里的下人介绍过,这位有着青春容颜与强劲实力的美貌夫人乃是边淮的亲生母亲,二十多年前被拿云手强掳进边府来的。

她这情状感人至深,向下看时一双桃花眼温温柔柔,让岑雪枝联想到了自己已逝的外祖母连珠——

“争儿,莫怪你爹娘,”连珠逝世前曾说,“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那双眼像得可怕,岑雪枝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将视线挪到缪夫人的手上。

她掌心中捧着一张鲜红的帕子,上面放着一个小白玉瓶并一枚金铃。

“这枚铃铛乃是我的信物,摇晃时可以用来盛装声音,用灵力催动也能将声音传递给我,二位上仙如不嫌弃,日后可用它与我千里传音,我若此身仍在,定会即刻驰援,以报今日之恩。”

岑雪枝受宠若惊,接过这方手帕。

“白玉瓶里是淮儿配制的伤药,说是岑大夫的灵宠为他挡伤时破了皮肉,服下后许能提早康复。”缪夫人说完,又是一拜,“不打扰两位上仙休息,门外几位都是淮儿心腹,若有别的什么事,可随时与他们知会。”

岑雪枝坚持出门送她到院外。

边淮昨天在府里忙了一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还未全部收拾妥当,使得缪夫人一迈出院门,便迎面被一个红衣下人扑过来抱住双脚。

岑雪枝悄悄退后避嫌。

但到底还未关门,岑雪枝清楚地听见那下人哀嚎:“缪夫人!夫人!您菩萨心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掩上院门时,他又听得缪夫人道:“大公子已经在找解药了,你回去等着吧。”

岑雪枝身形一顿,想说:什么解药?我是大夫,不如给我听一听?

但那人紧接着道:“求您请连神医来救救我们吧!连神医不是已经许给大少爷了吗?她一定能救我们!”

岑雪枝心中想到的第一个“连神医”,是衔月港里所见的苍龙连吞,但那人说“许给大少爷了”,定然是个女子,而岑雪枝的外祖父可不姓边,这人也不可能是他的外祖母连珠……

想什么呢?岑雪枝失笑,怎么会是这早已作古的二人?况且外祖母说过,连家世代行医,仙界的连姓大夫也定然很多,不足为奇。

缪夫人顿了顿,最后冷声道:“下去,此事谁也不许再提。”

看来是别人不愿多提的家事了。岑雪枝此时不方便插手,想着明天再旁敲侧击,探探边淮的口风——总不能让他一个大夫,眼看着这人中毒而死吧?

回到房内,卫箴坐在床上支着一条腿发呆,手里拎着一枷一锁,腿上蹲着腓腓。

“腓腓也醒了?”

它睁着大眼睛,偷看岑雪枝手中的白玉瓶。

那是边淮赠的。

“哎呀,就这么喜欢边公子吗?”岑雪枝打趣它。

腓腓扭过头,又把脸埋在卫箴腿上,不理岑雪枝。

岑雪枝笑着坐在床边,取出瓶里的两丸药,先自己闻了闻,确认没什么问题,才给腓腓喂下。

“你在想什么?”岑雪枝问皱着眉的卫箴,“怎么开始和这对枷锁过不去了?”

卫箴答:“我刚才忽然想到,这两个武器好像死了。”

岑雪枝:“……说得好像它们活过似的。”

“真的活过!”卫箴茫然地将锁链递给岑雪枝看,“这么长一条链子,我不可能操控它每个部分,所以之前打起来都是它自己在动的。”

岑雪枝看了看:“你是不是没有滴血认主。”

卫箴“哦”了一声,用枷的一角划破手指,在两把武器上滴了两滴血,等血液消失在武器上,又甩了甩锁链,道:“还是不动。”

岑雪枝无法理解“武器会自己动”这件事,干脆说:“不动就不动吧,我们不去一世堂了,省的那个魏影从再来找你麻烦。”

卫箴想了一会,想不通,也只好说:“算了,反正一世堂除了寻踪术,也不会教什么有用的东西,想炼丹,与其自己现学,还不如找边淮来得轻松。”

“寻踪术又是什么?”

岑雪枝想起那天他们在明镜山外见到的白衣小童,依稀记得卫箴说过他姓连,但没说是男是女,手上落着一只蝴蝶。

“明镜散人秘术,号称万里寻踪,是用来找东西的,可以用它探路进明镜山……”卫箴说到这,想起一件事,摸索着验查起了手中的枷锁,“不知道魏影从学没学过——要是学了,它给我们谁身上做个什么标记,以后再找上门来可就坏了!”

岑雪枝起身踱了两步,最终还是无奈道:“看来还是要先想办法自保……实在不行,就先去投奔天外天吧。”

再回衔月港要越过明镜,还是冒险;想去广厦又没了信物:飞光砚已经变成了一对枷锁;岑雪枝昨天也已经在夜市上打听过了:这里没有人听说过第一关;最后选择只剩下一个天外天,在这一带仍然是赫赫有名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都说就在头顶上,可哪来的天梯呢?

卫箴却说:“投奔谁都没有自己靠谱,最好还是想办法把武器的挂恢复了,一切好说……以前这里面的武神残魂还同我讲过话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讲话?什么时候的事?”岑雪枝奇道。

“就在杀那个南门家的冒牌货时,她在我脑袋里说:‘刺他双目’。”

岑雪枝突然想起,魏影从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魏影从昨天说,你这两把武器生了灵,也就是说,那时候它们还能自己动?”

卫箴回想了一下:“对,我后来没有再听见过武神讲话了,但在杀拿云手的时候,锁链还像有灵魂一样会助战,枷也是自动斩首的,不是我在操作。”

“然后呢?”

“然后魏影从来了,我和他过招时……锁已经不会自己动了!”卫箴准备起身,“我去问问边淮,他一定知道魏影从到底有什么能力。”

“对,”岑雪枝点头,“昨天魏影从将我定住后,是边淮把我叫醒的。”

说走就走,两人将闹别扭的腓腓留在屋内,一齐出院子,卫箴震惊了:“这……这里怎么了?”

卫箴:说好的挂呢?我代打呢?(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