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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去与国师商讨一番皇兄的病情,没想到他失忆的症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眼下情况棘手,又不能惊动太医院。

男人无心用膳,放下箸,接过吴六一奉上的清茶漱口。

王徽妍扶着素芸的手,慢吞吞绕至前院,在月洞门前再次见到了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

听得他温声说道:“有劳中贵人将贫僧抄写的经文交给陛下。”随即念了一声佛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容策看着站在庭中的女人,目不转睛跟随着皇兄的身影,出声询道:“皇后在看什么?”

王徽妍一惊,下意识看看湛蓝的天色,转身含笑回应:“臣妾见今日万里无云,心境也随即开阔起来。”

“是么,”慕容策捻着手中的珠串,思索片刻走至她面前,“皇后自与朕大婚以来,还未省亲。如今西南爆发灾情,实乃非常时期,朕也不愿皇后母家破费迎驾,彼此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择日不如撞日,朕今日陪你回去省亲。”

“臣妾谢过陛下恩典。”

王徽妍还能说什么,想必这省亲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补救的法子。

如此,怕是更加坐实了延渊的身份。只是,既然怕她知晓,为何不暂且限制延渊的行动范围呢?又为何还要带她前来这个秘密之地。

慕容策匆匆说道:“朕还有些事,皇后这便去用膳罢,过会子便启程前往忠勇侯府。”

王徽妍恭谨下拜应诺,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以后,带着满腔心事转身进了阁中。

想到回家省亲,就更没有胃口。

直到坐上了辇车,她这才靠在锦垫上唉声叹气,“好日子没过几日,猝不及防的怪事一大堆,还没捋顺,就又要回家遭受母亲与嬷嬷的唠叨。”她懊恼地捶了捶额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素芸好言安慰道:“娘娘多虑了,郡君想必思念娘娘许久,前几日肯定听闻您晕倒,心里还不知有多焦急。”

王徽妍听到晕倒二字,顿时欲哭无泪,“你越劝我,我越想哭。打赌么,我娘必然会就此事训导我,”她歪歪头想了想,“如果我赢了,那你就让刘二再给我做一份青方。”

素宁向素芸眨眨眼,“就连娘娘都知道,刘二哥最是看重我们素芸姐姐。”

素芸一巴掌拍在素宁背脊上,低声训斥道:“死丫头竟然排揎我,看我不打死你!”

王徽妍笑着看着二人打闹,试图将接踵而来的烦心事从脑海中清除。

还没等她清除,新的烦心事就来报道。

慕容策担心銮驾突然降临,忠勇侯府闹得人仰马翻也不好相看。在出行前,安排人快马加鞭赶过去通知。好歹给他们留了半日的时间准备。忠勇侯府立刻人仰马翻,好容易从里到外布置一番后,赶忙出来站街炫耀。

“父亲,母亲,这真的是姐夫和姐姐来了?”王徽文手拿折扇拍打着手心,俊逸的面容之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王郑氏整了整身上的诰命服饰,瞪了一眼儿子,却不忍心说重话,“站好了,没规矩。当心陛下见到你这副样子斥责你父亲管教无方。”

“我儿这是天真烂漫,何来管教无方。夫人莫要担心,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忠勇侯挠了挠肥厚的腰身,心虚地想,是不是那样的人,他还真不知道。就他这样的,也就每月初一能在朝朔望参时见陛下一面。

像他们这样没有实权的闲散王侯,自从陛下御极以来,都被轰到殿门前的犄角旮旯里站班,那是陛下不伸脖子都看不见的位置。

真实情况是不能说出来的,男人么,不吹牛怎能在媳妇面前保持形象。

王徽文得到父亲的支持,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玩儿着折扇,“父亲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王郑氏看着这父子二人,真是没有办法。还好女儿争气,自小到大都令她面上有光,走到哪里都是称赞。

随着太监陆续拍手而来,王家人立刻敛衽站好。

片刻,在龙禁尉护驾之下,帝后二人的辇车缓缓而至。车驾浩浩荡荡,瞬间挤满了门庭宽阔的侯府。

听得一声唱喏:“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忠勇侯接驾。”

王徽妍在自家人的叩拜声中下了辇车,走在慕容策身后。

即便她再不愿回来,见到半载未见的家人,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随即就感受到了母亲包含严厉的眼神,那点仅有的温情全被吓跑了。

“姐姐,我想死你了。”王徽文见皇帝在父亲陪同下迈入中门,赶紧窜至王徽妍身旁,拽住她的衣袖撒娇。

少女紧张地看了眼前面的慕容策,见他好似并没听到,这才在衣袖的遮挡下拧了拧王徽文的手背,含笑低声训斥,“你不要命了,如此放肆!是不是我留给你的银票都被你花光了?”

王徽文“嘶”了一声,嘿嘿一笑,“知我莫若姐。我兜里刚好没银子花了,”他看了一眼瞪着他的母亲,小声说:“爹的体己银子都被我花的差不多了,我们两个已经快要借钱度日了!”

“你!”王徽妍脑门被他气得突突的,却无可奈何。

母亲对待自己和弟弟完全是两种教养方式。认为女子应当严格教养,嫁出去才能为娘家争光。所以她自幼名声在外,这便是母亲为日后的婚事铺路。

王氏身为士族之首,嫁与其他士族并不是首选。所以母亲经常带着自己出席宫中宴饮,渐渐就被太后熟知。可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看着弟弟活得如此肆意妄为,她又何尝不羡慕呢。

慕容策站在正堂前转身,向王徽文招招手,“子齐,上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弟是个好孩子,我保证!

第8章

王徽文习惯将折扇往后颈一插,甩着衣袖屁颠屁颠地跑到慕容策身旁,嘴里喊着:“姐夫……”想到母亲说自己不庄重,又赶忙改了称呼:“陛下,子齐在此。”

吴六一站在慕容策身后腹诽,这位国舅怕不是个傻子?画风和皇后娘娘天差地别。这忠勇侯如何养得两个完全不同的孩儿。

他一太监能看出来的问题,慕容策自然也在心中诧异。

早就耳闻他这名小舅子不学无术,没想到行为举止如此不堪。

他睨了王徽文一眼,捻着手串闲话家常,“朕听说你在准备科考,今岁可有把握?”

王徽文最恨别人问他学业,曾因为被太傅幼子嘲讽课业永远倒数第一,气得他将那厮打的屁滚尿流。害得阿爹拿出三千两银子摆平,兴许对方忌惮阿爹国丈的身份,这才罢了。

姐夫陛下问到学业,他可不敢造次,只得挠挠头,嗫嚅着避重就轻地说:“回禀陛下,臣呃……每日均读书。”

王徽妍见慕容策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知晓他心中看不起阿弟,忍不住腹诽他多管闲事。

虽然阿弟贪玩儿了些,身为候府嫡子,及冠后自然会有荫封的官职。品阶虽然不高,也不是要职,但守着这偌大的家产,就算是混吃等死也不为过。我们王家就是女儿在外争光,男儿在家负责躺赢。这就是门风,你奈我何?

“阿弟,陛下想是你能文武双全,所以对你严格要求了些。听闻蹴鞠比试你又拿了第一,本宫很是欢喜。”王徽妍含笑看向不好意思的弟弟,恨不得当场告诉他,没事,姐在呢,岂能让外人欺负你!

慕容策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从嘲弄变成了玩味,“还是皇后知朕心意。”手指一扬手串,指向中厅,“听闻国丈存有百年的茶饼,今日朕可有口福了。”他回头望了一眼王徽妍,深褐色的瞳仁儿满是情意,“皇后功不可没。”

此时王徽妍脑中只有一句话,我信你个鬼。简直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且没安好心。她听得父亲自豪地命管家将他最珍贵的茶饼拿出来煮茶喝。又见母亲似有话说,随即微微躬身道:“陛下,臣妾与郡君叙话,先行告退。”

“去罢。”

慕容策见从未说话的王郑氏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终于明白了皇后举止古板的根源。看着母女二人的背影,走路的姿势都是那般相同。

对于王郑氏而言,在外人面前举止得体,早已形成一套固定的习惯。见女儿打量府中景致,顺势检查起她的装扮。一头青丝绾成盘桓髻,搭配金梳篦和十二翅凤钗,面部虽然敷粉,但还不够白,口脂也不合格。虽然在孝期,身着的素色广袖衫裙也差强人意,总体还是略简单了些。

王徽妍看着无甚变化的娘家,满意地颔首:“郡君并未大肆铺张迎驾,很是明智。”

“娘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和装扮,省亲这般大事怎得穿着如此随意?晚宴时,王郑两家族人皆来参拜,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失仪。”

少女闭了闭眼,又来了,她人还未走至自己院中,母亲就等不及开始训导。

突然一股生漆的味道迎面扑来,她向前望去,自己所住的清辉阁,如今被挂上了一块金灿灿的匾额,上面写着“凤来阁”??

这名字搭配俗不可耐地牌匾,让她想起话本中平康坊内的勾栏院!

匾额下站着的女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刻板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更是让她想要立刻晕倒在地。

双母二人组再次重现了昔日的风采。

王嬷嬷命素芸和素宁守在堂外,这才亲自为皇后和王郑氏奉茶,“娘娘莫要担心,哪朝皇帝向来对中宫皆是如此。郡君这段时日也在物色人选,想办法送入宫中帮娘娘解决燃眉之急。”

王郑氏见方才陛下对自己女儿的态度,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疏离,正在犹豫,却听到令她很是惊讶的问话。

“哦?何人,说来听听。”王徽妍敛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她正有此意,最好今晚就安排个人直接塞给慕容策,这真的是解她燃眉之急的好事儿呀!

王嬷嬷没想到自己的女学生如此配合,不由得看了一眼怔愣在那里的郡君,谄媚地说:“郡君还担心娘娘新婚燕尔,不肯委屈自己。可见娘娘心胸广阔,颇具国母风范。”

王徽妍唇角微翘,一语双关地说道:“本宫能有今日,皆是嬷嬷的功劳。不知郡君看上哪家娘子?”

“是你的二表妹,郑瑷。”王郑氏眼中渐渐晦涩不明,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先由王嬷嬷好生调|教一番在送入宫中,免得娘娘费心。”

王徽妍记起了那位二表妹的模样,长相娇美且媚骨天成,的确符合当宠妃的资质。王嬷嬷在人选方面,自是经验老到。

“不必了,想必郡君已命人将姨母和表妹接来,今晚可一试。”只要不在孝期内生产,谁还管陛下与谁敦伦,大不了先将人带回清宁宫,待孝期过了在晋封也使得。见母亲和王嬷嬷再次对了一个眼神,少女面上一派平和,心中暗自好笑,哼,让你们猜去吧。

想起今日一早在月洞门见到延渊,她忍不住看向王嬷嬷:“萧贵妃当年和前太子之事,嬷嬷知晓多少?”

王嬷嬷以为她想多了解这名对手的情况,瞪大了眼睛毫无保留地说道:“奴婢的干侄子曾在东宫做过黄门内侍,发迹后调去了内廷。他如今担任买办,偶尔出宫不忘孝敬奴婢。缘何提到此事,皆因前段时日当初侍候过前太子的近臣凭空消失了,他有些害怕。提起当年的事,说前太子很重视萧贵妃,经常命人给她送东西,全部都是亲自千挑万选的物件儿。”

她见皇后听得入神,满足自己虚荣心之后不忘劝道:“只可惜这些消息并无证据,无法帮衬娘娘扳倒萧贵妃。更何况,前太子早已经尸骨无存,娘娘莫要轻举妄动。在宫里,没有证据的事最容易被反咬,得不偿失。”

王徽妍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她想的还真多,面上淡淡一笑:“嬷嬷不必担忧,本宫只是随口问问。”

王郑氏则想着绝对不能让兰陵萧氏盖过王氏,苦口婆心劝道:“娘娘也不要疏于侍候陛下,尽早诞下嫡子才是。”

王徽妍不这么认为,表妹若有福顺利诞下皇子,抱来亲自抚养也是一样。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少女故作娇羞状,“本宫省得。”赶快转移话题,“阿弟最近可还听话?”

王郑氏哪敢将王徽文打人的事说出来,只得干笑两声,“尚且听话。”

谁知,犯错之人早将此事不小心说给他的皇帝姐夫听了。

“陛下,太傅家的六郎说读书最重要,还说舞刀弄枪那是寒门士子做的事,若是这般言论传扬出去,岂不是加剧了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王徽文这段时日和几名寒门子弟比试球技,玩的很是愉快。他见皇帝姐夫问起太傅的幼子前段时日被打伤,生怕连累姐姐,赶紧先发制人。

慕容策打量着侯府内的园子,随口接了下句,“所以你就打了他。”

王徽文赶紧回头张望,心道父亲找物件怎得还不回来,自己都快招架不住了,只得低头认错,“是,下次不会了。”

“皇后想必不知此事,若她知晓,定然会很生气。”慕容策很是好奇那女人的做法,长篇大论训斥么。

“阿姐对我可好,还经常给我银……”王徽文惊慌失措地转着眼珠,他怎么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

慕容策来了兴趣,“唔”了一声,继续不动声色地引导着问道:“皇后性子温婉,偏疼你是应当的。”

王徽文飞快觑了一眼身旁的皇帝,见他依旧是一副闲话家常的神态,也放松了下来。

“陛下您有所不知,阿姐在家时经常被母亲约束,每顿饭都不能吃饱,偏生她还爱吃肉。什么坐有坐相,我坐着都累,只想躺着。她却只能端坐,没事儿还头上顶着一碗水来回溜达,一顶就是一整日。那时她天天夜里哭,唉有时我都看不下去,就给她……”

快步走来的忠勇侯咳了一声,气儿还没喘匀,赶忙打断了傻儿子的话,笑着伸手邀请,“陛下,臣将收集的前朝端砚全部找了出来,请您移驾书房鉴别。”

“好。”慕容策率先走在前面,捻着手串,紧抿着唇思忖着王徽文的话。

原来她如此古板,并不是内心自愿的。那么她的内心,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

忠勇侯府,凝晖阁。

侯府内的下人自日落之前就开始布置膳堂,将鲛纱山水屏风抬入堂内,分隔成男宾女宾席位。管家又命人从库房内搬出几十盏鎏金落地灯柱,依旧用了白烛,瞬间将膳堂内点亮的如同白昼。

管家手拿膳食名册,满头大汗地站在灯盏旁逐一核对上桌的菜品。重孝期间不得饮酒,也不得出现明显的荤菜,有身份的人家就会在素膳的菜品上做一番添加。就比如鸡汤煨豆腐,十几只鸡熬成浓汤才是这道菜的灵魂。待他将上百道菜快速清点完毕,赶忙命小厮前去告知侯爷可以开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