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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轻哧一声:“裴相爷就不必可怜天下苍生了,就算是我们的计划里,这一仗也不可避免。”

“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除非陈善、前朝余孽,塞外匈奴这些不安定的因素都死了。”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人抬了抬眼皮,站了起来,“快到上朝的时候了,我等走吧!”

“你们就不好奇杀陈述的是谁么?”有人跟着站了起来,口中却问,显然对陈述的死还没有放下。“找不出那个人来,下一次再有什么事,那个人再冒出来横插一脚,我等谋划多时,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手的举动难保不惹出什么事情来。”

裴行庭跟着起身:“那你的意思是想找出这个人来?”

“这个人不好找,没有谁杀了陈述还会在脸上写着‘我杀了陈述’这几个字。”有人摇了摇头,“孤山野林杀一个人,哪来的证据?派上大理寺、长安府衙与吏部三部出动,恐怕都找不出来。野外动手,最难寻到凶手。”

“上完朝回来再说,我等先上朝再议。”

……

阿三是个听话的仆人,等到屋子里的人离开之后,便进来打扫了,主子说过,这间屋子就交给他了,不能让旁人进来。

推开窗户通风,阿三看向屋内,其内有七八张椅子,椅子手边是茶几,或多或少都动了些,有两只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滚落在一旁。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副画。是两百多年的著名大家顾泽的画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是一个很纯粹的谈事议事的地方,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对人言,所以议事时需要人守在门口,不让旁人接近。

阿三走到窗边擦窗户,目光向外看去,外头是街市,时不时的驶过一两辆马车,看着似乎只是随意从此地经过,但阿三知道,这些停在各处的马车中坐的都是方才屋子里的人。主子说不能抬头,他就不曾抬头,可即便如此,看着脚下,还是能看到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一个个脚上穿的都是厚底的官靴,他虽然跪着但是视线之内还是能看到官袍的颜色,紫色官袍。

大楚律例,就算是民间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在大楚,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着紫色的官袍。

所以说,坐在里头议事的都是朝中大员啊!想到这里,阿三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头冷汗。一群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并不稀奇,这里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城,天子之都,三品大员随处可见,时常有权贵之家宴客,宴上的三品大员随处可见,那是正常的交际。

但眼下,这一群三品大员的交际却有些不同寻常,不似是寻常的交际,更似是……结党。阿三被自己所想的吓了一跳,但随即释然了,他只是个普通下人,主子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他听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是过来打扫屋子,然后关上屋子,等主子下朝之后,帮忙在门口守着而已。

而且结党这种事情着实不是普通的百姓所在乎和关心的,只有当朝天子才会关心朝中的大员是不是在结党营私。

打扫完屋子,忙了一上午,吃了饭,主子又过来了,那些人也过来了,进入屋内,关上窗户和房门,在里头议事。

这一议就是一个下午,阿三吃完了晚饭,那些人也未唤他传饭,还在议事。阿三在门口站着发了片刻的呆,有人匆匆而来,一身暗色的劲装,身边带着腰刀,便要往里闯。

“你是谁?不能进去!”阿三连忙跳出来阻拦。

听到里头的人喊“让他进来”,这才走到一旁,放人入内了。

来人进屋关门,带来了一个消息:“今日下午,怀国公府的生辰宴上有人坠楼了。”

对这件事,屋子里的人反映各异。

有人当下便出声了:“这种小事与我等何干?”

有对此事不屑的,但也有对此事颇为关注的。

那人上前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正好吏部的几个官员在场,当下便揽下此事,不少人怀疑是那几个用了五石散的人做的。”

“吸食五石散之后神志不清犯下事的可不少,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屋里有人哂笑,“这件事也简单,那坠楼的若是下半身瘫了,那么谁动的手,就让谁来赔。”

有人闻言蹙眉:“怎么个赔法?”

“下半身就是两条腿,她若是瘫了,就让动手的人赔上两条腿了,保证皆大欢喜。”说话的人并不年轻了,素日里议事也是个沉稳的,但这句一出,却叫其内不少人蹙起了眉头,“一把年纪了,你还这么争作甚,是非黑白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辩的清的。”

“瘫都已经瘫了,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补偿,如此砍人两条腿,除了结仇,对自己没有什么益处。”虽同为朝中大员,但是想法看法还是因人而异的。

来报信的人闻言,继续说道:“但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也死了。”

第590章 怀疑

“死了?怎么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里溺死的。”虽然是众人亲眼所见,可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死了?

“真是多事之秋,办个宴也不消停。”有人叹了口气。

先前出声询问的人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接着追问:“坠楼的是哪一家?”

“就是中书令大人家的侄女,几个女眷都快崩溃了。”

“卫家的?”这一次出声的是乔环,殃及门生的事情,他问的自然细一些,眼神闪了闪,“哪一个侄女?”

“同崔家定亲的那一个,排行第二,卫家长方二房的几个女眷都在,那卫家小姐姐的亲妹妹在追问要个说法,险些同薛家闹了起来。”

“卫家小姐的亲妹妹?”乔环蹙眉,“可是卫家这一辈最小的那个?就是进阴阳司的那个。”

来人点头:“就是她,吏部的官员揽了下来,想以此争功,她又不肯罢休,所以有些棘手呢!”

乔环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她也去赴宴了啊!”

谁?乔相爷说的是哪个?来人正欲追问,便听乔相爷说道:“此事先关注着,眼下还是陈家的事情要紧,陈述出事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屋内的声音越压越低,似乎讲到关键的地方,站在外头的阿三都听不清了,只是打了个哈欠,接着守着,那群官老爷也是够忙的。

……

忙的不止有这群官老爷,骊山之上的知味园中灯火通明。

有吏部官员怀疑这推人下楼的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年轻公子之后,便派人去寻了,这一寻,一直寻到酉时,才有了发现。

酉时,正是夕阳西下,晚霞将天边染成了大片大片昳丽的红色,忽然听到坐在宴席上的人惊呼连连。

他们留在阁楼内的人循声望去时,正见几个人站在知味园中的假山之上,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一个的往下跳了下来,如同提线的木偶傀儡,摇摇晃晃,等到众人赶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四个人均已溺毙了。

死人不是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死法却是少见。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惊恐的尖叫声随即响了起来,混合着宴席上酒食器皿被打碎的声音,推搡声,奔跑声不绝于耳。

相比席间的混乱,站在高楼上目睹那一幕的几个人却无比的安静。

沉默了半晌,有个惊吓过后方才回神的吏部官员忍不住摇头:“怪事连连。”

“许是那些人服了五石散,陷入了幻觉呢!”在身后许久没有出声的薛大小姐道,对上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开口道,“毕竟……是五石散。”

是啊,毕竟是五石散啊!吸食之后,人昏昏沉沉,更古怪和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自己爬上去跳个河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到底如何,到时候寻仵作检查过后就知道了。”王栩趴在横栏边,看着撞断的木栏,仔细的查看着,他看的认真,往旁边挪了挪,却碰到了一堵人墙,抬头,却见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了许久的女孩子。

吏部要细查,她作为受害人的家眷,不肯走,也不能拿她如何,所幸除了一开始之后,她都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众人查探,所以,吏部的官员也不好拿她如何。而且吏部的人手也没有带过来,毕竟众人过来是赴宴的,谁会料到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绕过那堵人墙,王栩准备继续查,忽然听身边的人开口了:“另两位薛小姐和世子呢?”

薛大小姐回道:“已经在席上了,我这就去……”话说到一半忽然哑了声,薛大小姐看向少女沉沉的目光一愣,“你怀疑我薛家?”

“我知道此事与薛大小姐关系不大,但我不觉得此事与另两位薛小姐还有世子没有关系。”

“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两位妹妹都与卫二小姐无冤无仇……”

“杀人不一定要有仇啊!”少女忽地笑了,唇角勾起,嘴角两个小小的漩涡,是在笑吧,可眼里还是没有什么笑意,仿佛只是在做笑的动作而已。

“薛大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的。”

薛大小姐一怔,杀人一定要有仇吗?当然不,她当然知道,甚至也见过不少无冤无仇,心血来潮,一条鲜活的性命转瞬即逝的。

或许只是因为原本在那人眼里看来的蝼蚁没有如所想一般任人作践,而知道反抗了,却也能激起某些人心底的暴虐。

“到底是谁推得卫二小姐,等卫二小姐醒过来就知道了。”薛大小姐转头看向别处,“你我在这里猜测再多也无用,天幸卫二小姐活着,谁推得她,她心里清楚。”

“杀人致死若真正算起来是捅进身体里的刀杀的人,但我见报仇者可没有一个是寻刀报仇的,而是寻那个执刀的人。”少女站在一旁,垂下眼睑,看到薛大小姐蹙眉的神情,勾着唇角,“我随便说说的,薛大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卫二小姐的事情与我无关,而且我相信,也与我父亲和两位妹妹没有关系。”薛大小姐朝她笑了笑,“我随便说说的,卫六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如此火药味十足的谈话啊!手里捏着木栏碎屑正在那撞断的缺口处比划的崔璟和王栩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女孩子,阁楼顶上的灯笼打着转儿,投下一片光影,将两道身影拉长,两个对视的女孩子那一瞬间,脸上不达眼底的笑容近有些出奇的类似,从他们的方向只看得到两人的侧脸,隐隐对峙。

虽然相差了两三岁,但两人身高差不多,身姿也差不多,站在那里,就像一对阴阳镜面,站在两侧,泾渭分明。

对峙了片刻,便听薛大小姐再次开口了:“卫六小姐,有吏部的人在这里,万事要讲证据。”

“薛大小姐,你也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妹妹吧?”一旁的女孩子率先转过身来,抱着双臂靠在横栏上,没有因为自家的亲姐姐从这里坠落而对这里又丝毫的惧怕,“一个没什么脑子,一个娇蛮狠毒。父亲又百般偏心……”

“卫六小姐不必如此挑拨,血浓于水,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而且二妹妹不大聪明却生就了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三妹妹年纪还小,长大一些就不会如此了,我相信她们眼下或许有缺点,再长大一些就会好了。”薛大小姐神情坦然,“喜欢不喜欢另议,他们总是我的亲妹妹和父亲。”

第591章 高贵

女孩子看着宴席之上的狼藉,“不小了,太宗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十三岁就嫁人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娃娃,还小?”少女轻哧了一声,“长大一些,狠毒未必会减,但没准学会了掩饰,比现在更可怕。”

薛大小姐微微蹙眉:“卫六小姐,你在怀疑我的三妹妹……”

“出事之前,令妹想要作践家姐,但家姐也是有脾气的,没有理会,我怀疑令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少女说着朝着正趴在横栏边拿着木栏查探的崔璟和王栩,今日在场的吏部官员以这两人为首,她施了一礼,“请两位大人查一查薛家。”

“分内之事。”崔璟说了一声,低下头来,不管这两个女孩子在那里争锋相对为了什么,薛家定然是要查的,这么大的状况,身为主人的世子和两位薛小姐不在场,这件事定然会查。

宴席上重新布置了起来,身为今日生辰宴的主人,薛世子与薛三小姐正在席间觥筹交错,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女孩子站在阁楼边,看着欢声笑语的宴席出神。二姐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的只有亲近的家人,旁人该作甚还是作甚。她确实没有理由强迫旁人同她一道伤心,这世间每一天都有多少人死去或重伤,不同的只是受伤的那个是谁而已。她方才同薛大小姐所言确实只是猜测,需要证据,而且她有预感,二姐姐醒来,说推她的那几个定然与吸食五石散的几个人有关。但吸食五石散的人也死了,溺死的。如此看来似乎没有报仇的必要了,因为仇家已死。但是她心底里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年轻公子死的太快,也太是时候了,如果当真如此,那也太巧合了。不但如此,二姐姐坠楼这么大的事情,但身为主人的世子与那两位小姐不在,这也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巧合?所以,她想要查。看看这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让它变成了巧合。

而且看薛三小姐娇蛮挑事的性子,遇到她二姐姐出事,正常情况下,不该出楼来看热闹,嘲讽上几句么?毕竟她“年纪小,不懂事”。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早有饭食放在食盒里送了过来,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人也是要吃饭的。就譬如眼下,几个吏部官员并崔璟和王栩寻了个空地在吃饭,眼看女孩子站在那里不动,有吏部官员出声劝道:“这个……卫……卫六小姐,”其实她也算是领了俸禄的官员了,虽然身在阴阳司,可待遇与三品官员等同,叫一声大人也是可以的,但不知道吏部官员总觉得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叫“卫大人”总有几分尴尬,便喊了一声“卫六小姐”,“先用些饭食再说吧!”

女孩子没有拧着性子不吃,点了点头,等身边的贴身丫鬟端来食盒,也认真的吃了起来,而且看着还吃了不少。

亥时,长安城的太医这才赶到。

李氏已经醒过来了,哭的嗓子都哑了,她从阁楼上走下来,走入内室,李氏看到她,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抱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母亲,听太医怎么说。你这般哭着,二姐姐醒来看到了,定然会更伤心的。”李氏懦弱而善良,要哄好她,很容易。

其实太医过来会说什么,卫瑶卿已经清楚了。她符医的手段不算顶厉害,但皮肉伤还是懂一些的,也是在外行走那么多年摸索出来的,在之前她抱住卫瑶玉的时候,就偷偷看过了,也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了。

卫瑶玉在当时喊着“不疼了”的时候,众人已经多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身为亲人,心底里总是抱着一丝希冀的。来得是太医署最擅长治骨科的御医李太医,当他摇头时,李氏连忙叫了起来:“太医不行就符医,我们去找阴阳司的孙公,他定然有办法的……”

崔琮闻言,看了眼自己的腿,苦笑了起来:符医也不过是一个手段,只是那手段与众人平日所见不同,技行旁道,再如何看起来鬼斧神工,也是个人,不是神。就如他的腿,崔氏当年也不曾放弃他,张大天师、孙公都素手无策,若符医真能够做到旁人所不能的话,太子也不会死啊!

李氏声嘶力竭之后,再次昏了过去,李太医在室内帮忙诊治,他回头,看到女孩子默默的从内室退了出来。

崔琮想了想,追了上去。

“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女孩子回身,身上沾着血迹的衣袍已经干涸了,她到现在都不曾换下衣袍,血腥味已经很淡了,但仍然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没有办法了么?”他问。

女孩子看着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