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闻恕,亦是如此作想。
李太医收了手,起身回话道:“禀皇上,皇后娘娘脉象紊乱,是惊吓过度,又大病一场,心神不宁的症状,需得卧床静养几日,方能大好。”
说罢,李太医匆匆写下药方,命人煎药。
元禄上前,低声道:“皇上,和光大师在殿外侯着,说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承恩寺,最后一日,待皇上宣见呢。”
闻言,付茗颂心下一紧。
给闻恕的画像,给她的绣鞋……
此人,什么都知道。
闻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稍候。”
于是,他侧身往殿外去。
付茗颂心脏“砰砰”乱跳,眼见他身影消失在珠帘处,一颗心猛然提起。
见她脸色愈发泛白,遮月担忧道:“娘娘,您要不躺下罢。”
付茗颂无心理会,只僵硬地摇了摇头。
殿外,和光手握佛珠,立在长廊之下,仰头望天。
小僧人见里头的人来,忙提醒道:“师父。”
和光转身,有模有样地朝闻恕一拜,随即悠悠笑道:“贫僧明日离宫,特来同皇上道个别。”
闻恕拧眉,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元禄立即回忆,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须臾,这偏殿里便只剩他二人了。
和光静坐,眼底是他一贯笃定的笑意。
沁心湖一事,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两月前便算得此事,以防万一,还特从集市捎带了双鞋底没有纹路的绣鞋,才致使此事在一月二十那日成为必然。
再之后的事,和光理所当然地以为,定是两个知晓前世的人敞开心扉,成就一段感人肺腑的良缘,诞下子嗣,以保大楚昌盛。
啧,光是想想,便十分美满。
甚好,甚好!
是以,和光仰着下巴等皇帝的赏赐。
在和光希冀的目光下,男人缓缓道:“她一直有噩梦的毛病,起初朕以为是寻常病,便只让太医治,后来才得知,她这零零碎碎的梦里,全是上辈子的事。”
和光侧耳细听,颔首待他继续说。
闻恕垂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可有不让她梦起的法子?”
此话落下,和光嘴边的笑意倏地一僵,如这临春的天,骤然倒寒。
他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皇后现下还只是梦见?”
闻恕点下头,和光讪讪一笑,缓缓侧头去望天。
怎会如此?
难不成是算错了?
他徐徐道:“法子…倒是有,只微臣须亲眼瞧瞧皇后的命数才可。”
香炉上袅袅升烟,一缕一缕宁神香飘荡散开,可自闻恕去会和光后,付茗颂的心神便没有宁静过。
是以和光来时,便见那银白凤袍的女子忐忑不安、防备甚重地看过来,却又在瞥见那帝王的脸色之后,倏然松了口气。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在眨眼间,可和光依旧稳稳当当捕捉到了,他脚步一滞,叫住走在前头的男人,“皇上,贫僧可给娘娘念一道清心咒,只此咒术需得无人在场,否则有失成效。”
闻恕皱起眉头,自打六年前和光亲手给他描出画像,闻恕便真信了他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
因而并未觉得他故弄玄虚,挥手屏退宫人。
他早与她说过要和光来给她瞧病,于是不过解释两句,姑娘便点头应下。
闻恕离开前,还是回头看了眼,才堪堪退至门外。
霎时间,寝殿内静默下来。
和光上下打量她,付茗颂便坐着由他打量。人还是那个人,乌发大眼,细眉樱唇,一如既往沉稳端庄,可那眼中,终究是有些异样。
比起前世,多了八分沉稳,可又比三日之前,又少了两分常年谨慎的柔和。
这前后两世的经历,都真真实实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他双手合十,道:“想必,贫僧这清心咒,是不用念了。”
付茗颂攥紧绣帕,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恳求道:“此事,可否请大师替我瞒下。”
和光蹙眉,难得疑惑,“娘娘何须如此?前世的缘今世续,前世的心结自然也该今世解。”
“可凡事,讲究个时机。”
和光不知男女□□,依他的直肠子,这有误会的事情,一方解释,另一方就该信才是。
卜卦讲究时机,怎么这解开心结,也讲究时机?
不过,该他做的,他一件不落。
剩下的事,他自然是懒得管。
夜里,趁闻恕沐浴,遮月伺候她梳洗时,将那日沁心湖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演说了一通。
她道:“最后这事,还是落在王公公和丽嫔头上,王公公因管理不当挨了二十板子,那丽嫔,被太后罚了禁足,不过奴婢瞧,庄姑娘也没好到哪去,听说头两日还在老太太面前跪着呢。”
遮月说着说着,从铜镜里瞧见付茗颂显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目光凝滞地望着一处,心事重重。
“娘娘,您可是累了?”
付缓缓抬眸,思来想去,开口问道:“遮月,若是你的心上人,骗了你一回,第二回 ……你可还会信她?”
遮月“啊”了声,随即脸色一红,犹豫道:“心、心上人……奴婢是个蠢笨的,若真掏了心窝子,许是要再信一回。”
闻言,付茗颂追问:“那若是骗了第二回 呢?”
遮月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顺着她的话思虑一番,“这……奴婢不知。”
“那若是,第三回 ,第四回呢?”
遮月这张脸彻底垮了下来,“那自是不可信的!”
正此时,耳房的门被推开,男人带着一身雾气而来。
付茗颂望着他,满腹的说辞,都在遮月这句“不可信”中悄然咽下。
长夜漫漫,烛火摇曳。
付茗颂侧身躺着,辗转了几个来回,每翻个身,床榻便“吱呀”一声响。
闻恕蹙眉,伸手将她摁进怀里,“李太医给你开的,莫不是提神药?”
付茗颂不敢再乱动,她微微仰头,半响,试探地唤他,“皇上?”
男人闭眼“嗯”了声。
“那个叫宋宋的——”
闻恕猛地睁开眼,随即叹气道:“又怎么了?”
“皇上说,她宁愿死都不愿留下,寻常人哪有不畏死的,这中间,会不会,会不会是有误会?”
付茗颂说罢,呼吸凝滞,一颗心猝然提起。
可回应他的,是男人一声似嘲似讽的笑声,他口吻淡淡又笃定,“没有误会。”
闻恕抿唇,那牢狱之中,她那一句句干脆利落的“认”、“是”、“没有”,哪个字都不像有误会。
他握住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低头在她额前亲了亲,“别胡思乱想,睡吧。”
付茗颂紧紧闭上嘴,许久许久之后,才应了一个“好”字。
第76章
付茗颂满腹心事,一直到深更半夜才睡下,翌日晨光落地,她都尚未睁眼。
只是,心里藏着秘密,于做了十六年胆小怕事的付家五姑娘来说,终究是睡不安稳。
是以,枕边人一动,她便立即睁了眼,拽了一整晚他的衣摆,下意识攥得更紧。
闻恕半撑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背,“太医说静养,不急着起,这两日便宿在梧桐殿罢,外头风大,不宜挪居。”
他没说的是,御书房与梧桐殿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就连乘龙撵,都要比平日多花费两刻钟。
说罢,闻恕顿了顿,迟疑地看向她,“你夜里喊了朕好几回,你记得吗?”
此话落下,付茗颂微微一顿,屏住呼吸,摇了摇头。
似是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她稍稍挺起月要在他唇边亲了一下,似是很不愿他离开似的,双手环住男人的月要,用下巴蹭他的胸口。
她的黏人,是肉眼可见的。
李太医说她是过度惊吓,是以付茗颂露出这样一面,闻恕便想到那好几丈高的望鲤台,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青丝。
“你若是呆着无趣,叫遮月与素心陪你说说话,不许下榻。”
她应下,可那两只纤细的胳膊,并未有放过他的意思。
付茗颂仰头胡乱在他脸上啄着,柔软的唇瓣一下一下触碰,男人在清晨的意志力本就薄弱,闻恕有心放过她,却平白叫她撩了火。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难掩讶异。
她何曾这样热情过?
闻恕一手摁在她肩骨的地方,稍稍退开些距离,望进姑娘眼里时,却见她抵在他月凶膛的手心一寸一寸攥紧,眼眸微垂,唇角也慢慢收紧,似是羞涩又似是畏惧。
不知为何,他竟缓缓松了口气,荒唐的念头顿时湮灭。
她轻轻道:“皇上起罢,上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