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老太爷、老夫人权衡轻重之后,不肯让徐如山如愿。

徐如山无所谓,说那就还是我当家,你们的衣食住行、迎来送往,都由我决定,你们要明白,我都是为你们好。

如此,没过两日,老夫妻与二房便觉得过的日子形同坐牢,憋屈极了。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痛定思痛之后,徐二老爷道:

“我看,就遂了大哥的心思吧。眼下这情形,委实不成样子。旁人也罢了,可我家老二还需安心读书,以图来日考个功名。大哥要是铁了心,长年累月如此,岂不是要耽搁了他的前程?他便是年少,也不难察觉到长辈不合。”

徐二夫人频频点头,“正是这个理,如今我们能指望的,也只有林哥儿了。”

老太爷沉思半晌,黯然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就让长房另立门户去吧。”

老夫人恨声道:“开祠堂,把那对儿不孝的东西逐出去!”

二夫人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老太爷和二老爷却都没好气地瞪了发妻一眼。

婆媳两个一头雾水。

“妇人之见。”老太爷皱眉道,“如今他是官,我们却已闲在家中,如此,便要体体面面地把他送出徐家。

“不论以往谁对谁错,分道扬镳之际,都要把事情办得光明正大、体体面面的。

“他应得的产业,分文不少地给他。

“凡事都要把眼光放远些。

“太傅是否一世荣华,多说十年便见分晓。他倒台了,我们今日与长房撇清关系,就是明智之举;他若仍如今日,我们在今日也没亏待长房,到时遇到难处去找他们,他们总不会置之不理。”

其余几人听了,沉默不语。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老太爷召集了宗族的人,说了些莫须有的理由,让徐如山搬离徐府、另立门户。随后,又请了几个年长的人帮着划分了家产。

却是没想到,徐如山压根儿就没想过分家产,说只要带走长房的私产即可,且说到做到,请人查看过要带走的箱笼里的物件儿,当日便搬离了徐府。

孟观潮时时跟进徐府的事,当日软硬兼施一番,让岳父岳母住进了自己的一所私宅。

宅子占地面积比先前的徐府要广,景致怡人,屋宇间有着只可意会的世家底蕴。夫妻二人询问之后才知晓,这宅子是一位前朝名儒的故居。

“我置办宅子,通常是一时兴起,大多数都闲置着,一年也不见得住一半日。”孟观潮笑说,“就住这儿吧。主要是离孟府近,只隔着三条街。我跟小五回来蹭饭,更方便。这也是家母的意思。这儿要是不合心意,就去什刹海那边。”

徐如山夫妇听他如此说,便知心诚,亦无可婉拒,也就从善如流。

安顿好了,夫妻两个命回事处派发请帖给亲朋好友,休沐日举办宴请——换了居处,总要郑重告知常来常往的门第,免得以后还把帖子送到徐老太爷那里。

太夫人、徐幼微、孟观潮和原家众人相继而至,而一些时时留意太傅、五军大都督动向的门第,更是不请自来。

徐老太爷、老夫人、二房夫妻两个听说之后,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他徐如山,说好听些,是自立门户,说难听些,是被逐出宗族了,这还没过一两日,就好意思举办宴请?他还有理了不成?

可就算再气,那也已是他们再也管不着的人。

老太爷、老夫人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化作切实的病痛。躺在床上,面对的又是一件堵心的事儿:没了徐如山这个支撑门面的户部左侍郎,他们连太医都不能请,只能找相熟的大夫看病。

徐如山夫妇并不知晓他们这些事,晚间宾主尽欢、曲终人散之后,夫妻两个一面喝茶一面说话。

徐夫人耿耿于怀的,还是子嗣的事:“以后,怎么办才好?老夫老妻了,你就跟我交个底吧。要不要物色个良家闺秀……”

“怎么又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徐如山一个冷眼递过去,“等我们年纪再大一些,你实在觉得孤单的话,寻个有缘的男孩子养在膝下便是了。就像观潮说的,谁家的孩子,带在身边还不是一样?”

“我这不也是拿不准你的心思么?”这种情形下,丈夫恼自己,徐夫人只觉心安。

“我倒是一向不在乎什么传承香火的事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真正的意思,又不是没儿子就是不孝。”徐如山神色有些落寞,“你看我这半生,时时处处秉承着个孝字,却不知是愚孝,如此,有了男丁到膝下,也不见得能教导成材。依我看,我们就清净自在地过日子,对观潮、幼微好一些,帮观潮当儿子心疼着,就什么都有了。”

徐夫人思忖片刻,“倒也是这么回事。”

认真说起来,丈夫没做错过什么事,也没做对过什么事,她亦如此。

丈夫助纣为虐,她的责任也不小。

到如今才清醒过来。

晚了。

不,不晚。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往后,还会有外孙、外孙女。

前路,自有如意光景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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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徐如山另立门户的事,定会成为帝京锦绣圈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他一向是运气好的人,这关头,孟府兄弟两个的矛盾,在庙堂上清晰地呈现:

几名官员持续弹劾太傅长兄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且有收受贿赂嫌疑;

两广地区官员闻讯,其中几个跳出来,上折子为太傅长兄鸣不平,弹劾孟观潮目无尊长,自幼便与手足不睦、明争暗斗,更不乏对兄长拳脚相向的情形。是以,那些弹劾太傅长兄的人,必是太傅授意。

——太傅后院儿起火了,这样的热闹,不论心里相信谁、质疑谁,都会兴致盎然地观望后续。

除了皇帝。

皇帝要头疼死了。

他是觉得,名门望族的情形,与皇室相仿,平日里,自然要以和为贵。

不同的是,皇室之中,关乎立储的事,难以避免争斗引发的腥风血雨。

可名门望族不用吧?尤其孟府那样的门第,想要什么,商量着来,他这皇帝还能不给么?

不应该发生的事,却发生了,甚至于,手足争斗演变成了官员的争斗。

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

这样说来,太傅与兄长不合,是不是由来已久?

皇帝满腹疑问,却都压着、忍着,不问孟观潮。

他是清楚,四叔从不肯谈及家事,愿意说起的,只有太夫人或四婶婶,但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他。

那就问别人。

如今,下午他习武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金吾卫几名头领陪着,四叔只是每隔三五日抽出半日,给予指点、布置功课。

这天,他寻到了与林筱风单独说话的机会,问道:“太傅与上头上个兄长的纠葛,你知道多少?”

林筱风不敢说自己已经门儿清,委婉地道:“微臣仔细查查,尽快给皇上答复可好?”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两日。”

“微臣尽力而为。”

于是,两日后,皇帝知道了孟府四兄弟发毒誓不分家的事;知道了孟观潮九岁那年就与长兄动手,二人都险些杀死对方;知道了在老国公爷病故之前,手足相残是家常便饭。

皇帝听了,脊背一阵阵发凉。

九岁……九岁的四叔,便开始与孟大老爷拼命了。今年,他九岁。他有四叔护着,谁也不敢惹他。而若没有四叔,只那个自尽的宁王,怕都要寻机害死他。

四叔家中的腥风血雨,原来并不比皇室少一分;面临的风险,不比他少一分;至于面对,他不需要面对,四叔全替他料理停当了。

皇帝说不出的愤怒又难过。

想当下把孟大老爷五马分尸。

想对四叔说,谢谢你。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对林筱风说:“朕知道了。此事你有功,稍后自有赏赐。”

林筱风行礼谢恩,随后照常当值。皇帝的赏赐下来,同僚问起,他也只是敷衍了事。

他怎么可能用这种事向太傅邀功。那些话,都是他该说的。不论有无必要。

那边的皇帝,忍了大半日的愤懑委屈,在见到母亲的时候,和盘托出。

太后稍稍有些意外:孟观潮与三个兄长不合,同龄的不少人都看得出。没想到的是,他已走至荣华之巅,孟府其余的房头,仍然不求和,而选择与他斗。

这样的话,那么,先前兄弟几个明争暗斗的时候,恐怕是哪一次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仇恨已然不能化解。

思及此,她微笑,“这样的话,你顺势而为就是了。多数朝臣张罗着你整治太傅长兄的时候,你就应下。”

“我晓得。”皇帝抿了抿唇,“只是心里难受。”

“我想见的到。日后文武功课都用心些,别辜负太傅为你花费的心血。”

“嗯!”皇帝分外郑重地点头。

太后笑了笑,随即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对皇帝摆手示意没事,继而匆匆去了内室。

因为周千珩,导致心绪大起大落,已然落下咳血的病根儿。便是尽心调理,也是命不久矣。

就为了那么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多可笑。而如果他但凡争气些,如她所以为、所想象的那样,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便是输,也不至于输得这般不堪、狼狈。

到底,是自误了一生。

她如今能做什么?

不过是珍惜与儿子相聚的每时每刻,请顾鹤用些妇人手段整治周千珩:

他住的屋宇,他每日要反反复复擦洗三遍,之后便在院中跪着,不论是何天气。

顾鹤倒也遂了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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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本该安生清修的孟文晖,从寺庙中逃走了。

大夫人闻讯之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晚间见到大老爷,神色木然地说了儿子的事,看牢他双眼。

大老爷温然道:“他正是率性而为的年纪,你却把他关到寺庙,他不跑才怪。”

“我正是因为他率性而为,才把他送进了寺里。”大夫人怒道,“这是不是你们父子两个串谋而成?”

大老爷睇她一眼,“爷们儿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你……”大夫人的眼泪簌簌地掉落,“你毁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毁了文晖……”

“住口!”这样的话,等于朝廷出兵之前见血光,太不吉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大夫人,等着结果便是。旁的,一概不准干涉。你发落文晖,我没与你计较,已是念着这些年的夫妻情分。”语毕,拂袖离开。

大夫人愣怔许久,身形下滑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与老四的恩怨,必是你死我活,她管不了,也没管过。眼下,她只想让文晖别参与其中,也办不到。

她在府里,怕是出了名的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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