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节(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鹅 3838 字 25天前

“豫章王有问鼎之志,说是结盟,其实也不过要将扬州收入囊中,与陈王无异。”

“如此,”公子道,“未知以令尊之意,属意何方?”

“我前番说过,赵王、济北王等皆有结盟之意。”陆笈道,“此外,大长公主和淮阴侯亦曾遣使密谈。”

听到大长公主的名号,我不由地愣了一下。

公子的脸上亦闪过一丝讶色。

此事想一想,其实也不足为奇。桓肃和大长公主如今占着谯郡,且与豫兖青徐诸多王侯交好,盘踞一方。而淮阴侯则更是早在东平王时就占了长安,至今坚称广陵王才是正统。但凡想要争夺天下的人,都不会绕开扬州,他们来打陆氏的主意,那是再自然不过。

“如此。”公子道,“伯载这般坦诚,想来就算我执意要去见陈王,也难行半步。”

陆笈毫无愧色,在席上一礼:“此举亦是无奈,还请元初见谅。不过元初放心,陆氏绝非无信无义之辈,元初在扬州必无安危之虞,食宿用物,也必不敢亏待。”

公子亦全无愠色,看着陆笈,不紧不慢:“如此,有劳府上。”

扬州城是整个扬州的州府所在,陈王也在城中。

这里大约是天下最大的水港,江上舟船云集如织,岸上也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无论北方还是海盐和钱唐的渡口码头,皆不及此地繁盛。

公子也是第一次来扬州,望着外面的景致,神色好奇。

还未靠近扬州之时,我和公子以及一众随从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两船随即分离,虞氏的大船远远开走,眺望而去,能见到它停靠的时候,来迎接的车马仆人如过年一般热闹。

而我们的船则混迹在寻常客船货船之中,就近靠了岸。

按照先前商议,柏隆留下几个精干好手给公子充任护卫,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回海盐。

“大将军,”他有些犹豫,道,“还是我等一并留下,遇事也好照应。”

公子道:“不必。海盐亦甚为紧要,且你是县长,不可离开太久。盐场之事,须得抓紧,扬州局势恐怕不久就要大变,你还须小心应对。”

柏隆道:“大将军放心,我定当稳妥处置。”

公子颔首,又交代一番,两相别过。

扬州并非闭塞之地,如往常一般,为了防止有人认出公子,须得乔装一番,我和他都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布衣。当地平民有戴笠之风,我给公子戴上一顶竹笠,压低了把脸遮住,走下船去。

岸上,陆笈派来的人已经在等候。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并不引人注目,但旁边守着好些身形壮实的随从。一位陆笈贴身侍从过来,行了礼,引我们登车。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却不进城,径自往郊外而去,半个时辰之后,驰入一处田庄之中。

我和公子从车上下来,只见周围屋舍林园修筑得颇为讲究,一看便知是陆氏的别业。我们安顿的地方是一处单独的院落,显然是专门招待贵客所用,雕梁画栋,家具精致,还带有一片江南风味的花园鱼池。

不过虽然风景绝好,四周的高墙却修得严实,将我们和几个卫士都圈在了里面。往墙外望去,时而隐约可见巡逻把风的家仆,犹如软禁。

公子对赏景无多大兴趣,四下里望了望,道:“不知我等要在此处等候多久。”

我说:“或许明日他就会来。”

“哦?”公子微微扬眉,笑了笑,“但愿如此。”

在来到扬州之前,我和公子细细分析过当下之势。

如陆笈所言,以陆氏为首的扬州三姓早有倒陈王之意,布局已定,只是事后去向还未决定,故迟迟未动手。由此可见,比陈王更为亟待解决的,是扬州的出路。

陆氏家大业大,自然也有难念的经。从前在雒阳的时候,我就在府里仆婢们茶余饭后的议论里听过不少陆氏的烂帐。

陆氏如今当家的,是陆笈的父亲陆融。不过陆氏分支众多,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听话,其中最不让陆融省心的,便是豫章王后的兄长陆班。

陆班与陆融是同祖父的族亲,其父陆恭,是庶出的长子。当年高祖皇帝开疆拓土之时,陆恭全力追随,颇受高祖赏识。虽后来陆恭因伤病回乡,但高祖给他封了个东安乡侯,还将他的女儿赐婚给了豫章王。虽然本朝吝啬,乡侯的爵位并无实际封地,但在扬州这样的地方,足以撑起大门面。除此之外,陆恭的几个儿子也都出仕为官,在扬州人多处要职。而在朝中,陆班一系的人脉比陆融更广,雒阳人提起扬州陆氏,想到的也多不是陆融这一支的人。

有这般底气,陆班在族中自然挺直了腰杆,处置事务时,时常与陆融不对付。淮阴侯夫人杨氏的母家就在扬州,我听她身边服侍的人说过陆班陆融不睦之事,还提到过,豫章王因为王后的缘故,也总是与陆班来往更热络,让陆融颇是不满。

不过这些事,也就是近处的人才能知道,而在外人眼里,陆氏仍是和谐治家的楷模。毕竟陈王为掌控扬州,凡陆氏子弟皆受其排挤打压,一视同仁。为对付他,陆融和陆班只得暂且放下积怨,兄友弟恭。

第273章 密诏(上)

陆笈虽未明说将来的打算, 但他将陆氏内部的分歧之处透露给公子,用意已是相当明显。公子前番的一番说辞显然已经将陆笈打动,但最终做决定的是陆融,公子到扬州要说服的就是他。

除掉陈王之后,扬州若与豫章王结盟,陆融自然要担心豫章王亲近陆班,以致自己出人出钱, 地位却还不如现在。故而将来扬州何去何从的分歧根本, 并非豫章王、秦王或那些中原诸侯谁人更强大, 而在于陆氏两支之争。所谓结盟, 亦不过讨价还价,只要公子开的价钱更有利于陆融,那么将扬州拉过来就并非难事。

“可惜我等来之前不曾预知这许多关节。”公子叹了口气,“哪怕带有一纸诏书,名正言顺, 行事也可便捷许多。”

我说:“皇帝那玉玺也不知道藏去了何处,你就算能预知这些事,他恐怕也给不了你诏书。”

公子颔首:“也是。”

我思索片刻, 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等若有诏书, 确可方便许多。”

公子看着我,微微扬眉:“你何意?”

我望望外头的天色,伸了伸懒腰,笑道:“当下天色还早, 兴许往扬州城一趟还来得及。”

陆氏比我想象中的沉得住气,过了一日之后,才有人到庄园里来。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来的人并非只有陆笈,还有陆融。

陆融五十多岁的模样,面白而红润,体型肥胖,一看便知素日过得讲究。父子二人皆身着便袍,仿佛到田庄里来游玩打猎。

见礼之后,陆融看着公子,笑容和气:“伯载实不经事,我今日才知晓元初来扬州之事,未曾远迎,多有失礼,元初莫怪。”

公子亦微笑:“陆公庶务繁忙,晚辈多有叨扰。”

陆融看着他,感慨道:“我闻元初之名久矣。当年伯载从雒阳归来,每提及元初,皆赞不绝口,今日得见,果不虚言。”

公子道:“陆公过誉。”

陆融又寒暄一番,与公子在堂上坐下。

家人将食物奉上,陆融和蔼地招呼公子饮茶,还将案上的扬州名点一一介绍,不厌其烦。末了,又向公子问起桓肃和大长公主的近况,以及淮阴侯夫妇的情形。

“中原罹乱,我等在扬州每每闻得战事,皆倍感忧心。”陆融痛心疾首,叹口气,“淮阴侯夫人乃我表亲,她母亲卧病在床,家人皆不敢教她知晓中原之事。数日前我去探望时,她还向我问起,缘何雒阳久不曾来书信,我亦只得搪塞过去。高祖平定天下不过数十年,战乱又起,天下无论士庶皆不堪其祸,只盼早日了断才是。”

听得这话,我不由地与公子对视一眼。

“陆公所言甚是。”公子道,“晚辈到扬州而来,便是要为此事尽心。”

陆融颔首,笑了笑。

“元初来扬州之意,伯载已告知与我。想来陆氏的打算,元初亦已知晓。”

公子道:“正是。”

“元初见陈王之事,恐不可行,未知元初打算如何与秦王交代?”

公子淡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匡扶社稷,领扬州归服之人,皆为忠良。”

陆融道:“不瞒元初,这些话,不久前也有人说过。”

“哦?”公子道,“何人?”

“豫章王。”陆融道,“豫章王亦天潢贵胄,皇室重臣,有志匡扶天下。且豫章王与陆氏乃姻亲,扬州与豫章国相邻,更为亲近。”

这话鬼扯得毫不掩饰,若真是如此,豫章王早已经除掉陈王进了扬州,我和公子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不过陆融果然比陆笈老道,只提秦王豫章王,绝口不提皇帝。公子此时无法拿出皇帝活着且就在凉州的证据,就算想拿忠义来架他也无处下手。

公子不以为忤,道:“豫章王亦忠良之臣,深明大义,若闻得圣上之事,必欣然归服。”

陆融道:“虽如此,可圣上未曾亲临扬州,只怕难除疑虑。”

公子道:“赵王等皆心怀不轨之人,当初凉州和辽东备战未全,为保圣驾无虞,故暂且秘而不宣。当今中原战事日紧,凉州和辽东不久便会发兵讨逆,在此之前,必以圣谕诏告天下。至于扬州,我离开之前,圣上亦曾提及府上。”

“哦?”陆融道,“不知圣上有何诏谕?”

公子道:“陈王一向倨傲,自文皇帝晏驾,雒阳动荡,朝廷每诏陈王出力,陈王皆诸多推脱。如前番先帝亲征冀州平叛,令扬州输送粮草,陈王一再拖延,以致先帝震怒,下诏训斥。故圣上虑及于此,亦恐其有不臣之心。晚辈来扬州之前,圣上曾面谕二策,以为应对。若陈王归服,仍为扬州都督诸军事,镇守江南,策应王师平定中原。若陈王不愿归服,则诛杀叛逆,收复扬州。陆氏自高祖以来,对朝廷忠心不二,可委以重任,托以讨逆之事。”

说罢,他看着陆融:“我闻扬州刺史王逊年老体衰,多次辞任,朝廷苦于无上佳人选,一直不曾回应。扬州当下之势,非果敢有谋之人不可担当,以圣上之意,陆公最为适合。”

陆融的神色果然触动,旁边的陆笈亦颇是吃惊。

“这……”陆融看着公子,眼睛里的精光闪烁不定,堆起笑容,“老叟一介庸才,怎敢担此大任。”

公子微笑:“此乃圣意,陆公莫过谦才是。”

陆融叹道:“我当年蒙召入宫拜见文皇帝,那是圣上还是皇太孙,不想多年过去,圣上还记得。”

“圣上自幼聪颖,博闻强识,陆公乃扬州望族之首,圣上又怎会忽视?”

我坐在一旁看着,喝一口茶。

这么好的价钱,陆融不答应才怪。

一州的都督和刺史,各掌军政,为防止各州官长与地方勾结,拥兵自重,此二职向来必不以本州人士担任。故而公子提出让他来当扬州刺史,乃是史无前例之事。我若是陆融,此刻必是在疯狂许愿皇帝还活着的事是真的。

当然,皇帝和秦王都不曾许诺过让陆融来做扬州刺史,这些都是我教公子说的。公子对假传圣谕这样的事十分抵触,但情势比人强,这是说服陆融最便捷的路子,公子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只得找我说的做。

此法效用确实明显,陆融看上去神情大悦。

他又是谢恩又是感慨了一番,话锋却是一转:“如此,还有一事,颇为紧要。”

“何事?”公子问。

“陈王乃扬州都督,不知圣上属意何人接任?”

我心里冷笑,陆融果真是个油头,得陇望蜀,公子给他许了个扬州刺史仍不满足,居然还想打扬州都督的算盘。

公子道:“扬州都督统管水陆兵马,人选之事,圣上亦已有考虑。说来,陆公和伯载对此人也颇为熟悉。”

陆融和陆笈皆露出讶色,陆融即刻问:“何人?”

“沈冲沈逸之。”公子道,“他当下也在凉州,护卫圣驾。”

陆融沉吟,少顷,微笑抚须:“圣上英明。”

说罢,他忽而看向我,仿佛现在才发现公子身边站着一个活人。

“这位可就是当年名震雒阳的云霓生?”他说。

“正是。”我行了个礼,“幸会陆公。”

陆融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片刻,转头对公子道:“元初不愧当世俊杰,身边亦能人辈出。”

公子道:“陆公过誉。”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公子和陆融将动手的细节大致敲定了下来。

如陆笈先前所言,陆氏早已着手准备对付秦王。陈王虽然将扬州诸多军政要职换上了自己人,但毕竟经营未久,根基不深。无论都督府还是刺史府,大多的士吏皆为陆氏等三家所掌控。就连陈王经营得最用心的扬州诸军亦然,虽陈王的人不遗余力占据上层,但众多出身扬州的低阶官长比起来,数目微不足道。且军中长期受陈王党羽勾心斗角所累,积怨已深,笼络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沈冲接任扬州都督之事,陆融这般痛快答应,亦有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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