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金掌柜跟着站起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为难的很。

事实上,他自然不是不愿意跟她说,毕竟这些消息也不算什么机密事儿,若是往常宜臻来,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如今贵客就坐在屏风后头,他没听到任何指示,也不知对方是个如何章程,也就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就在他眼睁睁看着祝五姑娘就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金掌柜松了口气。

“停下。”

......宜臻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屋门前。

屏风后的男声是极陌生的,低沉的,还带几分漫不经心。

“你信不信你走出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宜臻往后退了两步。

转回头,警惕地瞅着眼前遮的严严实实的红木屏风:“你又是谁?”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那男声懒洋洋的:“我要说我是即将救你于水火的如来佛,怎么,你要拜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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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在这似嘲非嘲的懒散嗓音中,宜臻瞬间恢复了冷静。

她扶了扶裙摆,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手端起茶杯,一手用茶盖轻轻拨开浮在上方的茶沫,那姿态是说不出的优雅和怡然。

尽管始终都没喝下去一口。

少女弯着唇,语气轻柔,婉转动人:“若是您真能救人于水火,莫说拜一拜,便是金元银宝,宜臻也亲手供上。日后烧香拜佛也好,束发修道也罢,都惦念着您。”

伶牙俐齿。

卫珩挑挑眉,心底里头冒出这么四个字。

他抿了口茶,微垂眼眸,视线正巧落在屏风左侧的开口处。

这屏风摆放的位置很有技巧,要是想从外间往内看,除非贴着缝隙,否则最多只能瞧见砖墙一角。

但要从内间往外,就能清楚地瞧见外间的角角落落。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

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姑娘,身量还不太高,梳着稚嫩的垂挂髻,发髻里只插一根素银簪,面上干干净净,一点儿妆饰都没有。

小姑娘身着浅色的印花彩绘山茶纹褙子,裙摆上还有未擦去的泥土,双手正搭在膝上,神情乖巧,乍一瞧去简直无辜的不成样儿。

若非那双黑葡萄眼还圆溜溜地转着,卫珩倒真要以为她是个胆怯温顺的闺阁少女了。

他今日其实本也没想着要如何为难这小丫头的。

方才伙计上来报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她是否真的就这样傻,竟敢单枪匹马地就随着人上了楼。

结果没料到,这姑娘不仅上了楼,还十分配合地就把丫鬟留在外头,自己独自进了屋,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连声反驳抗拒都未有。

心大不设防到如此地步,卫珩也是第一次见。

若放任她在外行走,怕是没半刻钟,就被人用一只糖葫芦给钓走了,被人卖到偏僻山里头做童养媳,还咬着糖葫芦乐呵呵地给人贩子数钱呢。

教了她这么多年要机警,要戒备,要放着点儿人,真真儿都教到狗肚里子去了。

宜臻不晓得屏风后的人正在心里头训着她,只是听他久不出声,到底还是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长宁伯爵府究竟出了何事?”

事实上瞧不见面,宜臻也不知晓对面究竟坐着何人。

但听声音年轻的很,喊一声公子应当没错吧?

卫公子在屏风后头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今日早朝,你父亲触怒天子,被剥爵贬官了。”

宜臻蹭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上月下旬,御史中丞杜咏思参了中书省参知朱鞍一本,里头细数了朱鞍六大罪状,包括贪污受贿,私卖官爵,酗酒屠弟,孝期荤腥不断,僭侈逾制,宠妾灭妻,条条都是可以被关进牢狱的死罪。”

他放下茶杯,抬了抬视线,“朱鞍在朝中结党营私,罪证凿凿,天子今日早朝大怒,一连处置了中书门下二三十人,都与朱鞍有关。”

“而你父亲与朱鞍交往甚密,早年替他安置外室的旧事,也被言官一连翻了出来。那外室后来生下一子,被朱鞍接入府中做了贵妾,十分受宠,正是朱鞍宠妾灭妻的罪证之一。”

“你父亲当年所做之事,虽说不是什么牵家带口,砍头赔命的大罪,但毕竟撞在了这当口,不可能不受牵连。其实早些定罪也是好事,不然日后捕风作影的,反而会越拖越糟糕,如今只是剥了爵位,被贬斥去黎州做通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珩一句一句缓缓道尽,话音落下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响。

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见小姑娘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瞧,睫毛遮住了那双葡萄眼,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但面色依旧平静的很,没有丝毫波澜。

片刻,宜臻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实木屏风,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这已经是转圜过的结果了。”

卫珩微微扬眉,“实际上,你父亲犯的远不止这一桩子事。他私下里帮着朱鞍卖官鬻爵,私做假账,就连那外室,也是他打扬州寻来的瘦马,为了攀附朱党而送与朱鞍的敲门礼,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清算起来,他死罪难免。”

“......”

宜臻想,她爹处处谨慎,行事周全又圆滑,平日里麻烦事能不沾边就尽量不沾边,真会牵扯进这样的党争里头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应当......是会的。

正因为爹爹行事周全,才越容易在私下结交高官,中书省执宰里头的副相,在爹爹眼里,确实是个稳妥又低调的好靠山。

他一直觉得,酆王盘踞在南疆,虎视眈眈,大宣必有一场动乱。

而自从祖父去世后,伯爵府圣宠渐淡,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旧只是个工部侍郎,天子对祖父和早逝大伯的看护与旧情,都加在了二姐姐身上。

日后若真发生什么动乱,没点儿靠头,很容易便被人拉了做顶头的炮灰。

宜臻知晓,以父亲的性格,私下里寻其他的出路,是必然的抉择。

若真如眼前这人所说,爹爹已经触犯了如此多的律法,那被贬去地方做通判,确实已是值得万幸的结果。

只是,既然朱鞍已经落马,天子又大发雷霆要彻查,又是谁在背后帮爹爹转圜操作?

隐瞒这么多条重罪,可不是一般人一般手段能办到的。

她抬起眸,微微眯眼,仿佛要透过这实木屏风看清后面的人:“所以,是你帮了我父亲么?”

屏风后杯盖轻响,片刻后才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嗯。

“你为何要这样帮我父亲?你究竟是谁?与祝府有何渊源?我可认得你?”

“你就当我是看在卫珩的面儿上罢。”

宜臻抛了几个问题,对方却只解释了一句。

且似是不愿意多聊这话题,随口说完后,便转到了另一件事儿上,问她,“你如此急匆匆地往这儿来,是不是祝府的人等不及要接你回府了?”

“你又知晓了?”

“你父亲被贬谪到黎州,想来消息早就下到了府里。既然是贬谪,一众妻子自然都是要跟随的,但黎州那样的地方,一旦去了,怕是不好活。可祝府的情况,你应该最是清楚,你母亲有多想你留在京中,其余几房的人就有多想把你送走。”

......是。

宜臻清楚。

当年父亲袭了爵,其余几房的人内心有怨有羡也有不甘,这几年一直就看二房不顺眼的很。

而祖母,因为亭詹实在亲近她,太听她的话,已经几次惹得祖母不快,她其实内心里头很不情愿亭詹与自己接触,怕这个孙子被笼络走了。

所以,倘若这次她能随着父亲一起去黎州,祖母应当也十分乐见其成的吧。

不过其实去黎州,也没什么的。

宜臻垂下眼眸。

总比孤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活着来的松快。

小姑娘睫毛一垂,卫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挑挑眉,问:“你听过黎州没有?知不知晓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只晓得它在巴蜀之地。”

“是在巴蜀,却是临着苗疆的巴蜀,黎州处于两地交界,乱的很。且如今苗疆被酆王占着,酆王是出了名的好女色,他这人荤素不忌,不论是妇人还是闺阁小姐,只要看中了便抢回去做妾室。黎州如今所有妙龄少女都战战兢兢,轻易不敢上街,你母亲许也是想到了这个,才不愿你随之前往。”

宜臻就又沉默下去了。

她倒不是害怕,而是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若是可以,她并不想做那个被人护着的,而是张开臂膀去护住母亲她们。

“天子调令下的急,你父亲后日便要出行了,你现下既已入了城,便回府里去再瞧你父母兄弟几面罢。”

“可我母亲......”

“你母亲把你藏在外头,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便是你不随着父兄同行,日后也可派了护卫送你前去,这样的事儿,避是避不掉的。你只管回去罢,我自有办法让你祖母允你留在京城。”

宜臻眨了下眼,语气很静:“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你就当我是瞧在卫珩和亭钰的面上,旁的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老金,送她下去吧,顺便把那东西给她。”

侯在一旁的金掌柜应了声是,推开门,笑眯眯地冲宜臻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姿态虽恭敬,却也不容拒绝。

屏风后的人,听他语气话风就知晓平日里必定说一不二,行事果决的很,宜臻心里清楚,哪怕自己有再多的问题想问,也是待不下去的。

她随着掌柜的起了身,一步步朝屋外走去。

只不过迈过门槛时,她忽然回过头,凝视着屏风上的木纹,缓缓道:“你愿意这样帮忙,我很谢谢你。我不知道你后头究竟布了多大的局,但知道你本事肯定远不止这些。我爹如今这样,咱们也实在算不得门当户对了。可当初祖父结亲,是为报恩,如今若祝府还拿捏着这桩婚事,倒更像是你来报恩的。”

她顿了一顿:“所以,这桩婚事,你若是不想再续,千万别顾着面子情不提,那婚书信物都在我这里,祖父临去前交与我了,我随时可以拿来与你换。”

“当然,你要换,也最好趁早换,不然事到临头了再悔,怕是两家都不好交代。咱们既结不成亲,也千万别结成仇了。”

.......

说罢,她也没再等他回应,转回身,迈出门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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