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康熙爷缓了口气,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太子,“你们今晚仔细看着点儿。明天一早,将太子移至咸安宫,再着保华殿的大师给太子念经安神。”
“是,”屋内众人行礼领命。
康熙爷又看了看太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毡帐。梁九功看了傅鼐两眼,紧跟着康熙爷而出。
“万岁爷,奴才刚才也是一时嘴快,”梁九功举着灯笼,走在康熙爷一侧,“殿下身为储君,那污秽邪恶之物哪能轻易近身呢?想必也只是寻常急症,待太医仔细看过,很快就能痊愈了。”
康熙爷摇了摇头,负手慢慢而走,“朕是怕,是朕害了胤礽啊。之前朕就说胤礽举止奇怪,恐惧神像。其实,朕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如今看来,怕是有人记到心里了,想要借朕之口,行那咒魇之术,谋害胤礽。”
“这,”梁九功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道,“不如,让顾问行私下去查?这京中能行此秘术的人,怕也没有几个。”
“就这么办吧,”康熙爷深吸口气,语态清冷,“谁最有嫌疑,顾问行心里也清楚,务必抓紧时间,不要耽误了胤礽的病症。”
“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吩咐,”梁九功将灯笼递给身后的太监,疾步而去。
毡帐处,太医带着宫人亲往茶房熬药,傅鼐守在太子身边,帐外人声渐稀,太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傅鼐靠近床头,压低声音道。
“我没事儿,”胤礽捏了捏眉心,四处看了看,“那几盘点心处理掉了吗?”
“殿下放心,”傅鼐低了低头,“已经处理妥当了,掉包的点心,太医已经验过。眼下,皇上想必也相信,太子是受了咒魇之术。”
胤礽弯了弯嘴角,双眼微眯,“他们给我下的药,是什么?”
“奴才已派人验过,”傅鼐放轻音量,“都是按量配置的罂粟与马钱子,初起会有致幻、麻痹的症状,与咱们自己配的药效果颇为相似,且因为量小,太医诊治时难以察觉。但是,日积月累下来,毒素在腹内累加,便会有致命的危险。等到太医发觉,就难以根治了。”
“当真用心良苦啊,”胤礽弯了弯嘴角,撑着床头坐了起来,“好在本殿的人及时察觉了他们的计划,也亏得老四肯帮我。要不然,本殿岂不是做了陪衬直郡王的冤死鬼?那真是入了黄泉也没脸见祖宗了。”
傅鼐抿了抿唇角,低下头道,“我们贝勒爷本不愿参合朝廷争斗,只是弘晖世子的仇不能不报,更不能眼看着太子殿下中了圈套,而冷眼旁观。”
“我明白,”太子轻叹了一声,“凌普的事儿,虽说有直郡王、胤禩在后推波助澜,但我依然欠老四一条命。这一次,胤禛又以德报怨,救我性命,弘晖的仇我不会忘记的。此番就算胤禩命好,等直郡王落马,本殿再一点一点收拾他。”
清晨
四阿哥的马车停到了宫门口,傅鼐匆匆而出,登上了马车,“主子,昨晚一切顺利。”
四阿哥转着魔方,点了点头,“让托合齐府里的探子,务必隐藏好,近来不用他打听消息了。”
“奴才明白,”傅鼐低了低头,“太子殿下得到托合齐的密报,没有任何怀疑。托合齐那儿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几个喇嘛身上,根本没有详查报信儿的线人。”
“如此就好,”四阿哥拧动着魔方,眉目淡远,“不到时候出头,就要学会隐忍。藏得越深,才越安全。直郡王是个例子,老八更是。只可惜,他们都学不会教训。”
傅鼐弯了弯嘴角道,“只要太子不知道,给他们传信儿的人是咱们府上的,就不会怀疑主子的心思。到时,直郡王一倒,托合齐等人势必不会放过八阿哥一行。主子只消坐山观虎斗,这一场仗便赢了一大半了。”
四阿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二哥跟老八都不是没脑子的主,更何况下面还有——”四阿哥微微一顿,面色清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差了一步,谁是蝉谁是雀,就不一定了。”
第218章 圈禁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十九,太子突发癔症,一夜之间,由驷马院旁毡帐搬到了咸安宫休养。
四阿哥在早朝时下跪请罪,康熙爷并未多加责怪,只是将看守太子的差事交回给了领侍卫内大臣。
然,太子的疫病并未因此有所好转,反而愈加严重。白天时尚且清醒,天一擦黑就开始抽搐嚎叫、胡言乱语,甚至撕咬旁人、自残身体。
太医院僚属尚未查清此疫病缘由,太常寺太卜就先一步占出了蛟龙困水,妖孽作乱的卦象。
十月二十七,乾清宫
“奴才无能,”顾问行跪在软榻前,低垂着头,“自八贝勒一事后,几位皇子都甚少出门。奴才怎样也打探不到,有哪位阿哥跟巫师萨满一类的人有过接触,更无法探得太子深受的咒魇之术源于何处。奴才办事不利,耽误殿下病情,请皇上降罪。”
康熙爷端坐在软榻上,神情清冷,半晌未着一语。
梁九功站在一侧,见状弯了弯腰道,“万岁爷,顾公公未查得真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或许,当真不是皇子们为了争夺储位,陷害太子。抑或,太子殿下所得的,只是寻常癔症。待太医们找到病因,不日便可痊愈。”
康熙爷缓缓地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寝殿内陷入了冗长而寒冷的沉寂。
太阳西斜,乾清宫外已有往御膳房排膳的太监躬身而过,顾问行的膝盖也没了知觉。
“传令步军统领托合齐,”康熙爷沙哑着嗓子,划破了殿门几乎凝滞的空气,“将直郡王胤褆、三贝勒胤祉、四贝勒胤禛、八阿哥胤禩尽皆拘于府中,未经朕许,不得随意出入府门!”
四爷府
四阿哥卧在书房的榻子上转着魔方,张起麟端着托盘躬身而入,“主子,年侧福晋让人送了参汤来。”
“放着吧,”四阿哥头也没抬,前后看了看只差几个色块就能凑足的十二面骰子,叹了口气。
张起麟瞄了四阿哥一眼,低头抿了抿唇道,“主子近来不是歇在前院,就是歇在福晋那儿,西配院是有日子没去了。”
四阿哥吐了口气,将魔方放在一边,捏了捏眉心道,“苏培盛这几天都在干什么?有没有老实地呆在庄子里吗?”
“额……”张起麟略一迟疑,低了低头道,“苏公公最近忙得很,整天乔装打扮地跟着庄头在京城里四处看铺面呢。”
“让他小心些,”四阿哥蹙了蹙眉,伸手舀了勺参汤又放下,“现在多少只眼睛盯着皇子们的动作呢,爷不想让他再引起皇阿玛的注意。”
“贝勒爷不用担心,”张起麟弯了弯唇角,“苏公公说,打着生意的招牌,被人发现了也不怕。这士农工商,商在最后一位,贝勒爷爱财要比贪权更让人放心。”
四阿哥轻声一笑,瞥了张起麟一眼,“你们都跟他学的油嘴滑舌了——”
“主子,出事了,”两人正说话间,张保匆匆而入。
“怎么了,”四阿哥轻皱眉头。
张保俯下身子道,“镶黄旗步军参领苏和泰带人把咱们府邸围上了。”
西配院
诗玥放下缝了一半的肚兜,敲了敲脖子,钮祜禄氏笑笑道,“辛苦姐姐了,我这孩子的衣裳都赖着姐姐的手艺了。”
诗玥弯着唇角,摇了摇头,“谈不上辛苦,能给孩子做点儿有用的东西,这日子才过得有意思些。”
“瞧姐姐说的,”钮祜禄氏拿起诗玥的绣品看了看,“咱们都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姐姐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怎能现在就开始唉声叹气了呢?”
诗玥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低下头,理了理桌上的丝线。
“小主,不好了,”侍女慕兰惊慌失措地跑进屋内,“外面,外面来了——”
“慢点儿说,”诗玥皱了皱眉,安抚地拍拍钮祜禄氏的手,“你家小主怀着孩子呢,别吓到她。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是,”慕兰向诗玥行了一礼,缓了口气道,“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把咱们贝勒府整个围起来了。听前面的奴才说,是万岁爷下的令,没有圣旨不准任何人出入府门。”
“怎么会这样?”钮祜禄氏身子紧了紧,面色有些发白。
诗玥抿了抿唇,握住钮祜禄氏的手道,“你别担心,贝勒爷就在前院,不会出事儿的。你现在怀着孩子,保胎最重要,外面的事儿,都不要理会。”
钮祜禄氏转头看了看诗玥,伸手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半晌后慢慢地吐出口气,慎重地点了点头。
会客厅内
苏和泰将万岁爷的谕旨交予了四阿哥,四阿哥行过礼后,闲闲地坐到了正中的茶椅上,“既是皇阿玛的旨意,胤禛自当遵从,这几日就劳烦苏参领了。”
“贝勒爷客气,”苏和泰躬了躬身道,“此次不止贝勒爷禁于府中,直郡王、三贝勒、八阿哥都在此列。万岁爷的意思是,谋害太子的不轨之徒一日没抓住,皇子们的安全都没有保障,臣等领奉皇命,定全力保护贝勒爷周全。”
“恩,有心了,”四阿哥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我府上有女眷怀有身孕,还是不得不嘱咐你的人小心行事,切莫惊扰到后院。”
“贝勒爷放心,”苏和泰低了低头,“卑职只令一支小队在府内巡逻,其余众人都在府外看守,绝不会影响到各位主子的生活起居。”
“那便好,”四阿哥弯了弯唇角,站起身道,“你自行安排就是,爷不打扰你履行圣旨了。”
“多谢贝勒爷,”苏和泰行了一礼,四阿哥点了点头,起步往外走,却听得苏和泰又接了一句道,“托合齐大人嘱咐卑职向四爷问安,四爷有何需要尽可吩咐在下。”
四阿哥回头看了苏和泰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了会客厅。
“皇上怎会突然下旨圈禁各位皇子?”傅鼐陪同四阿哥走向后院,“莫不是,主子之前看守太子,惹了万岁爷猜疑?”
四阿哥负手走在前头,神色漠然,“猜疑是肯定有的,只是爷没想到,时至今日,皇阿玛还会为二哥如此大动干戈。”
八爷府
镶黄旗步军右翼总兵舒尔哈齐领兵围上了八爷府。
八阿哥陪坐在八福晋床边,八福晋双目微阖,面色憔悴。窗外脚步纷乱,偶有奴才惊恐的尖叫,十分刺耳。
八阿哥皱了皱眉,扬手示意伺候的侍女放下帘子,八福晋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金环在外听了奴才的禀报,轻手轻脚地迈进屋门道,“主子爷,带兵的将领等您出去接旨呢,听说,旁边的四爷府也被围上了。”
八阿哥蹙了蹙眉,嘴角微抿,低头将八福晋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爷知道了,你好生照看福晋。”
“是,”金环福了福身。
胤禩由福晋的院子中走出,舒尔哈齐的人已经围拢了府内各处。
接过圣旨,行礼谢恩后,胤禩左右看了看道,“皇阿玛既有命将我等圈禁,总兵守住府内几处大门理所应当,只是何以让这么多人进府巡视?后院诸多女眷,总兵这一队队侍卫来回走动,怕多有不便。”
舒尔哈齐轻笑一声,俯下身子道,“卑职奉命办事,还请八阿哥谅解。毕竟心怀歹意之人可能藏匿于任何地方,卑职多派人在府内巡逻,也是为着主子们的安全。”
胤禩抿了抿唇,轻吐口气道,“也罢,你既奉命行事,就好自为之吧。”
直郡王府
托合齐亲自带人将直郡王府团团围住,入府驻守之人,名为巡逻,实则更像搜查。
直郡王接了圣旨,便不再搭理步军营的兵将,与赫都单独回了书房。
“郡王,万岁爷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圈禁各位皇子?”赫都皱着眉道,“此次太子生病,难道真是有人背后下了黑手?”
直郡王慢慢地坐到书桌后头,一手扶额,沉默了半晌,微闭双眼道,“是本王大意了。”
“郡王的意思是?”赫都扬了扬眉,突觉背后一凉,“有人要借太子一事陷害郡王?”
直郡王叹了口气,轻声笑了笑,“我与太子相斗多年,太子一旦被害,皇阿玛头一个想到的必然是我。只可惜,本王近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胤禩身上,没有太过在意。还以为自己深居简出,就能避过这次风波。如今看来,这杀人的刀俨然已经悬在府上了。”
赫都一惊,慌忙拱手道,“奴才这就带人四处搜查。”
“没用了,”直郡王神情漠然地站起身道,“若是别人,本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看守本王的是托合齐。”
赫都咬了咬唇,上前一步道,“眼下能如此行事,既陷害郡王,又谋害太子的必然势力庞大,只是不知——”
“是纳兰揆叙,”直郡王打断赫都的话,“本王自打拉下胤禩,一直深居府中,他们想把这件事栽在本王的头上,就必须要一只能深入本王府邸的手。更何况,本王以一个张明德让老八丢了爵位,背后里打算扶持胤禩的佟佳氏、阿灵阿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那,郡王打算如何应对?”赫都皱着眉道,“咱们府上被托合齐围得密不透风,想要出府,怕是不容易啊。”
“用不着出府,”直郡王轻声一笑,“自打爷在乾清宫冲撞皇阿玛,就想过有这一天,早一刻晚一刻罢了。只不过,本王可不是纸糊的,能平白地让人简简单单的害了去。你去安排几个奴才,借着府内这些八旗兵丁的口,将明相离世多日的消息散播出去。”
一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在几经辗转后缓缓度过。
各位皇子府邸的异样,于百姓而言并未有何不同,城门如往常一样开启,人流缓缓而过,路边的小贩开始京味十足地吆喝起来。
京郊大粮庄的马车晃悠悠地驶入城门,苏伟一身宝蓝色金边儿长袍,漆黑短靴,腰间硕大的玉佩,映着手上碧绿的扳指,十足十地土财主、暴发户面貌,让陪同的小英子嫌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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