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配院里,最先有动静的就是诗玥的屋子。絮儿打着哈欠,端着水盆伺候诗玥洗漱。
诗玥坐在镜前,看着絮儿笑了笑,“怎么这么没精神?一会儿我到容月那儿去,你再去睡一会吧。”
“多谢小主,”絮儿晃晃脑袋,傻傻一笑,“奴婢一会儿吃了早饭就精神了。小主成日里照顾钮祜禄格格的胎,奴婢不在身边怎么行呢。”
诗玥弯了弯嘴角,转头看看窗外,“贝勒爷这个时辰该起身了吧。”
“恩,前院很早就亮灯了,”絮儿帮诗玥理着发髻,“贝勒爷日日上朝,很是辛苦。”
诗玥抿抿唇角,略略地描了眉毛,“昨晚,贝勒爷是在哪儿歇着的?”
“在东小院,”絮儿偷偷地看了诗玥一眼,“近来,贝勒爷来西配院,大都是看看钮祜禄格格,连年侧福晋那儿都很少去了。平日里,不是歇在东小院,就是往福晋那儿去。”
“这也正常,”诗玥用手擦了擦铜镜,“福晋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贝勒爷本该好好陪陪的。”
“可,”絮儿嘟了嘟嘴,“奴婢听前院的奴才们说,贝勒爷是有意再要一位嫡子呢,钮祜禄格格到底是妾侍,就算生了阿哥,比起往日的弘晖世子,也差了许多。”
“别胡说,”诗玥瞪了絮儿一眼,“都是贝勒爷的孩子,有什么差的?就算是贝勒爷想要嫡子,也不过是——”诗玥顿了顿,缓了口气道,“省去选世子的麻烦,也免得孩子们为了爵位你争我夺地伤了感情。”
“小主说的对,”絮儿点了点头,扬起嘴角,“对了,小主可能还不知道,昨儿个,苏公公回来了。”
诗玥一愣,拿在手中的丹蔻落到地上,一声脆响。
絮儿慌忙捡起,暗暗地拍了一下嘴巴,“苏公公只是到前院转了一圈,见了张起麟公公,没呆多久就又走了。”
“哦,这样啊,”诗玥抚了抚发鬓,看着铜镜中的人影,沉寂下去。
八贝勒因从宽处理凌普一案被拘禁,十四阿哥因求情被杖责二十,万岁爷盛怒未息时,大学士温达携刑部尚书,将张明德一案的审理详情呈递了上来。
张明德原是由顺承郡王长史阿禄推荐给顺承郡王,而后由顺承郡王推荐给直郡王。因其信口雌黄,多言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必刺杀之!并捏造谣言,言我有异能者十六人,当招致两人见王,耸动王听,希图多得银两。引得直郡王暴怒,将其押入顺天府。然其贿赂官员,得以脱罪。后由普奇公荐于八贝勒,看相时曾言八贝勒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大贵之相也。
刑部多方核准张明德口供,上奏圣上曰:张明德口出狂言,罪大恶极,论刑当斩!
康熙爷并未即刻下令,而是留中待发。其后几日,为八贝勒求情的奏折如雨后春笋,言之不及。八王之贤,似乎已经深入人心,康熙爷每每翻看奏折,神色俱清寒无比。
这一年的颁金节过得尤为简略,康熙爷只在朝宴上露了一面,便回了寝殿休息。后宫中,贵妃佟佳氏设的小宴,也是未到上灯,便匆匆而散。
直郡王被拘禁,惠妃病倒。八贝勒被裁撤职位,又被万岁爷几番训斥,良妃是日日惊惶不安。九阿哥胤禟因为八贝勒求情冲撞圣上,宜妃也不得不掩去了一身的傲气,无暇再顾及其他。十四阿哥被杖责二十,德妃更是焦头烂额。
与京中的混乱局势不同,京郊大粮庄里一派和谐,只是苏公公时不时的满腹心虚,长吁短叹。
“哎哟,师父你别犯愁了,”小英子递了个肉包子给苏伟,“来日方长嘛,十四爷那儿,等咱们回了府再想办法。您现在愁得要死,也使不上劲儿不是吗?”
苏伟瞥了小英子一眼,恨恨地咬了口肉包子,“我要是再早一天回去就好了,就早一天!提前跟十四爷说了,十四爷怎么也不至于当着主子的面给八贝勒求情。”
“这种事儿,谁能猜得到呢,”小英子扁了扁嘴,“十四爷也算得了教训了,杖刑二十,任谁以后说话前都得琢磨琢磨了。”
苏伟又叹了口气,一时沮丧不已。
库魁由院外而入,掏出封信递给苏伟,“苏公公,谢老板的信。他们已经到了张家口,也联系了几家入蒙做生意的商号,想让您拿个主意,看跟哪家合作最为合适?”
“我来看看,”苏伟匆匆地拆开信封,皱着眉头看了一遍。
小英子歪着头,跟着看了几眼,指着一家天义德商行道,“谢老板说这家商号在山西根基最深,咱们要合作肯定跟最好的合作啊。”
苏伟摇了摇头,“根基深不代表就有多好,咱们主子正在关键阶段,不宜与蒙古贵族间有太多牵扯。这商号根基太深了,背后势力肯定是盘根错节,万一惹到什么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那师父看上哪家了?咱们是不是还得去趟张家口啊。”
“现在不能走,”苏伟抿了抿唇,眼角微眯,“这家吉盛堂是当初随万岁爷北征噶尔丹的行商,如今也算在蒙古落了脚,在一众晋商里有了一席之地,看起来倒是不错。”
小英子看了两眼,嫌弃地撇撇嘴道,“谢老板说,这是三个脚夫开起来的商号,在张家口只有一个小摊儿,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啊。”
“寒碜不怕,”苏伟弯弯嘴角,把信纸塞回信封里,“要钱的话,咱们有啊。三个挑担的脚夫,能在短短几年里建了商号,在对蒙生意里分上一杯羹,肯定有几分头脑。这用人啊,就得要这种有几分聪明,又无从依靠的,省得以后麻烦。”
库魁点点头,从旁插嘴道,“那,咱们派人告诉谢老板,让他请这吉盛堂的掌柜进京一趟?”
“恩,”苏伟努着嘴,点点头,“就说京中有笔大生意等着他,敢不敢来,就看这三人的胆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吉盛堂,雍正二年改名大盛魁,是清代山西人开办的对蒙贸易的最大商号,极盛时有员工六七千人,商队骆驼近二万头,活动地区包括喀尔喀四大部、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库伦(今乌兰巴托)、恰克图、内蒙古各盟旗、新疆乌鲁木齐、库车、伊犁和俄国西伯利亚、莫斯科等地,几乎垄断了蒙古牧区市场,蒙古的王公贵族及牧民大多都是它的债务人。
大盛魁一直开到了1947年,才彻底散货。 时人有“南有胡雪岩,北有大盛魁”之语。
所以,偶给小苏子开的这枚金手指,有够大吧!
第217章 咒魇之术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十八
在一众朝臣连续若干日,大呼八贝勒贤德时,康熙爷终于有了反应。
早朝后,圣上晓谕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等曰:“张明德于皇太子未被拘禁之前,即谋欲行刺。据彼言有飞贼十六人,已招致两人在此。又言得新满洲一半,方可行事。如此摇惑人心,幸朕之左右,持心坚正。此等情节,直郡王早令顺天府详查。而后,张明德逃脱,为胤禩看相,又言及此。胤禩何以转语九阿哥、十四阿哥,却不奏闻于朕?现今,将胤禩锁拏,著将顺承郡王布穆巴、顺天府赖士、顺承郡王长史阿禄一并锁拏。张明德所犯,情罪极大,不止于斩,当凌迟处死!”
凌迟之重,举朝皆知,一介相士的胡乱之语竟至此罪,当今圣上对八贝勒的愤怒可见一斑。此时,还想为八阿哥求情的朝臣才开始有所收敛。
然,不到两日,原内务府得恩于八贝勒的官员,又貌死直谏,请圣上宽恕八贝勒不察之罪,既已处死张明德,就请放八贝勒回府思过吧。
十月二十一,日过晌午,康熙爷突召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议政大臣等宣布张明德一案的处理结果,言“经刑部会审,普齐公与顺承郡王皆称张明德有意刺杀太子,而直郡王一直依赖顺天府查奏此事,奈何屡被其逃脱。而八贝勒胤禩,闻张明德如许妄言,竟不奏闻,任歹人俏遥法外,置朕与太子安危于不顾,实乃大不孝,更有犯国法!今革胤禩贝勒衔,为闲散宗室!布穆巴以所闻情节,商之长史阿禄,告直郡王,使之奏闻,布穆巴、阿禄俱无罪释放。普奇公知情不报,革去公爵,为闲散宗室!顺天府赖士贪污纳贿,私放张明德,情罪极为可恶,著凌迟处死!其行刑之时,可令事内干连诸人前往视之。”
圣旨下达,八阿哥胤禩被由刑部放出,收去一切贝勒份例,府内多余下人尽皆遣散。
不到一月,京中最为热闹的八爷府一时恍若冷宫,备尝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哀戚。
胤禩由刑部回到府邸,门钉已被剥落,红青油饰的门柱被泼上黑漆,贴金的梁栋俱被铲下,狰狞的痕迹宛若张牙舞爪的厉鬼,在一片阴暗中狞笑着向众人示威。
胤禩一手隐在袖中,双眼淡然无波,在刑部大牢拘押的几天,让一身若竹色长袍染了不少污秽。然,掌心传来的刺痛,随着大门的开启,直戳骨髓。
“主子,”何焯迎了出来,将胤禩引上台阶,“您且安心休养吧,阿尔松阿大人传话来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眼前的形势不会延续太久的。”
胤禩点了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不好了,不好了,”侍女金环跑进前院,向八阿哥匆匆一跪道,“阿哥快去看看吧,福晋小产了。”
四爷府
福晋屋里,四阿哥坐在榻子上,手里一卷经书,看得似乎尤为入迷。
福晋梳洗过后,坐到软榻的另一侧,借着烛火,理起了账册,“这几日,皇阿玛连番下旨,八阿哥被削爵贬斥,接连两人遭了凌迟极刑。妾身有些不明白,这一个相士的胡言乱语,竟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翻了一页经书,“这并非一个相士的缘故,只因胤禩所做之事,逢上了一个最差的时机。太子被拘禁,朝臣多有弹劾,皇阿玛却不想轻动国本。本在僵持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无比贤德的皇子,让皇阿玛怎能不心生忌讳?”
福晋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道,“八阿哥真有如此贤能?他是怎样让那么多朝臣甘冒触怒龙颜的风险为他直谏的?”
四阿哥放下经书,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老八确实会收拢人心,别说朝臣,就是皇子间,支持他的也有不少。”
福晋抿了抿唇,想起此前的十四阿哥,未再开口。
四阿哥继续道,“不过,这次为他求情的,可不只是感念他贤德的大臣。大哥在这背后使的力气,怕是不比当初设下张明德这个陷阱时来的少。”
“原来如此,”福晋恍然地点了点头,“直郡王是看穿了皇上忌讳此时崛起的皇子,所以越加让人给八阿哥求情。明面上,支持八阿哥的人越多,私下里,皇阿玛就越生气,如此循环往复,无怪乎一个相面人的狂妄之语最后都能被当成谋夺储位的证据了。”
四阿哥叹了口气,端起一旁的茶碗轻抿了一口,“此次,大哥也是心灰意冷了。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失势,又拉下了胤禩,几乎等同于断了纳兰家的后路。”
“但总归,直郡王还留了一口元气,”福晋放下账册道,“八阿哥没了爵位,直郡王却只是闭门思过。这朝臣一贯势力,说不准没几日就又扒上郡王府的门庭了。”
四阿哥轻扬嘴角,摇了摇头道,“你小看胤禩了,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福晋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道,“近来,爷一直派兆佳氏恩绰和傅鼐入宫看守太子毡帐。不知,可是与八阿哥跟直郡王有关?”
四阿哥抬头看了看福晋,双眼微眯,“看守太子是爷的差事,傅鼐和恩绰只是奉命行事。”
“妾身冒昧了,”福晋低了低头,缓口气道,“佳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虽不如恩绰能干,但幼时也是常伴爷左右的。如今,他年轻不懂事,爷有不满意的,只管教导,万不要纵他整日玩乐,松懈差事。”
四阿哥轻笑了一声,又低头翻开经卷,“咱们府上差事少,佳晖若是闲不住,爷给他在六部安排个职位就是了。”
福晋略一征愣,低下头,没再言语。
皇宫,入夜
驷马院旁漆黑一片,轮守的侍卫还未交班,已然困倦至极。
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走近毡帐,被侍卫拦住,“哪个宫的?拿的什么东西?”
“奴才是御膳房的,给太子送些夜宵,”小太监低头道。
侍卫拿出银针,挨个试了食盒中的点心,打个哈欠道,“进去吧。”
“是,”小太监俯了俯身,提着食盒进了毡帐。
不远处的树下,傅鼐与恩绰闪身而出,又很快没了踪影。
月半,夜色浓重,皇宫里已一片寂静。
一阵轻风吹过,几只乌鸦卷着翅膀停在了围墙上,马厩里吃饱喝足的百里良驹打了个响鼻,突然略微不安地蹭了蹭蹄子。
像是一种预示,又或是动物的直觉,一声长啸猛地划破夜空,惊醒了整个皇宫。
“殿下,”恩绰带人闯进了毡帐,太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报信儿的宫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乾清宫,康熙爷连夜披着龙袍往驷马院而去。
毡帐附近已是灯火通明,傅鼐与恩绰按着太子,让太医号脉。太子兀自喋喋不休,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瞪圆的眼睛被眼白充斥,前胸高高挺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了。
“这是怎么回事?”康熙爷迈进毡帐,嗓音微微颤抖。
梁九功慌忙挡在康熙爷身前,“万岁爷,此处污秽,咱们还是在外等待吧。”
“你滚开,”康熙爷推开梁九功,走到简易的床榻前。
太医跪在地上道,“太子脉象紊乱,但五脏并无明显病灶。如此症状,倒像发了疯疾。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突然。”
“回禀圣上,”傅鼐按着太子的一只胳膊,只能略略地低头行礼,“太子近来一直好好的,奴才们严加防范,不敢让任何人随意接近。实在不知,太子怎会突发急症。”
“是不是饮食上出了问题?”康熙爷坐到床边,太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目无焦距,四处乱瞟。
“回禀圣上,太子的饮食都有银针试毒,奴才们不敢马虎,”傅鼐与恩绰跪到一处,低头禀报道。
“敢问,太子最后一餐所用何物?”太医从旁道。
恩绰略一思忖,回首指着桌上的几盘点心道,“殿下晚上用了夜宵,这几盘点心就是御膳房送来的。”
太医点了点头,躬身走到桌前,挨个尝了一点儿,又试了试杯中的茶水,“回皇上,这些点心与茶水并无不妥。”
康熙爷点了点头,浓眉紧蹙,再回头去看太子,竟然已经睡过去了。
“这,”梁九功转转眼珠,弯下身在康熙爷耳边道,“皇上恕罪,奴才愚昧,见太子的症状,怎么像是脏病啊?”
康熙爷略一征愣,转头看向梁九功,梁九功慌忙跪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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