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听听,这是昆仑弟子该说的话么?我看向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要带女鬼去杀人。”

“好。”他亦是回望我,眼中没有半分玩笑,仿似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我被他无比平静的反应泄了气,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至极,面色恹恹道:“姝月白天不能现身,等今晚再去。”

沧濯回了房间,我则思索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收拾收拾包袱,一粒棕红色葡萄籽骨碌碌滚在了床上,我一拍脑门,都快忘了此物,闲来无事,不如按那牛头怪的话试试。

我找小厮要来装满新鲜泥土的花盆,扒拉开中间泥土,埋下葡萄籽,又浇了水,趴在桌子上等待。

一炷香后,花盆中的泥土松动,我目不转睛盯着它的变化,好奇心大盛,鬼市的葡萄果然不同凡响,怎么……这葡萄还能自己蹦出来不成?

表层泥土被顶起鼓包,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小鼓包越来越高,不停有泥土粒从陶瓷花盆中挤落到桌上,接着,鼓包上端撑破了洞,妖气夹杂着鬼气逸出洞口。

不寻常,很不寻常。

只见一颗乳白色圆溜溜的东西从破洞里滚了几滚稳稳停在我面前,末了,还抖了抖去除未落干净的泥土。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自诩学识渊博,可桌上躺着的东西着实闻所未闻呐,我捏起它放在掌心,手感倒是和葡萄无甚差别,葡萄有白色的么?总不会是坏了吧……

我自言自语:“那牛头怪说吃了可以增进法力,不妨一试。”

语尽,我用手指戳了戳白色葡萄。这一戳,我发觉掌心濡湿一片,我凑近一看,不得了……这白葡萄居然在冒水!

我一个不小心惊得把葡萄丢飞出去,日光照射下半是透明的葡萄划出一道曲线,不时有晶莹的水珠甩了一地,葡萄掉在角落里,只听得“哎呦”女声,光芒闪烁之后,葡萄变成了一名白衣小姑娘。

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发抖,仿若受惊的小白兔,一双圆圆的杏眸蓄满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金豆子,巴掌大的小脸更显楚楚可怜,她抽泣呜咽,话都说不清楚:“呜呜呜……别吃我,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臭烘烘不好吃的,你吃了肯定会拉肚子。”

我怔住了,我买回来的竟是只葡萄小妖精么?

阵阵凄惨哭声听得我有点心烦,我揉了揉耳朵嫌弃道:“我不吃妖精,你莫再哭,吵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瞅着我:“真的么?”

“骗你做甚。”我露出友善笑容,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元宵宵。”她终于冷静下来,轻声答道。

元宵……宵?嗯,长得是挺像元宵的。

我顺势问她:“你是元宵精么?”

她眼泪未干,鼻子下还挂着两条透明鼻涕,颇为怨念地撅着嘴嘟嘟囔囔:“元筱筱,是风含翠筱娟娟静的筱,人家才不是元宵,是葡萄!葡萄!”

“行行行。”我敷衍摆了摆手,奇怪问道:“元宵,你为何不是紫色或者绿的,而是白色?”

“冥界没有生灵,除了千夜大人就是鬼,我从未见过其他葡萄长什么模样。”元宵捧着下颌认真思考起来,“不过我偷跑出无冥殿后,听别的鬼说人间有种叫做太阳的东西,万物生灵都离不开它,我和其他葡萄生的不一样,也许是冥界不见天日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照不到阳光掉色了呗。

正如元宵所言,冥界无生灵,一颗葡萄长在冥界本就怪异的很,如果这颗葡萄是住在无冥殿的,那就更怪异了,据我所知,无冥殿里只住着冥王千夜。

“你和千夜很熟悉么?”我眯了眯眼问道。

元宵默了一会儿,嗫嚅道:“还……还好,千夜大人说,自我是粒葡萄籽起,他就每日亲手照料我,种了整整两万九千九百年,我才能化成人形。”

难道是我当年送给他的那颗葡萄籽么?我脑中想象了一下千夜灰头土脸握着铲子给葡萄翻土的画面,没想到还真被他种出来了葡萄妖精,我乐呵呵一笑,继续问:“那你怎么会被牛头怪在鬼市上卖?”

我这话大约是戳到了她的痛楚,元宵听了后又揉着泛红眼睛嘤嘤哭起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逃出无冥殿。”

我自她重重加强的语气中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怨气,嗯,那过程一定确实很不容易。

“谁料刚出殿门没多久,就被一个坏鬼给绑了,他说我灵力充沛,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她有点慌张,似是想到方才险些被我吃了的惨状,抱着身子警惕瞄了我一眼。

我就说哪里来增长法力的水果,原是个贩卖小妖精的妖贩子,牛头怪口中的货,恐怕都是他们绑架抓来的妖精。

弱肉强食,不止人间如此,妖冥界亦然。

“你在无冥殿待着多安全,起来,我用咒术送你回去。”我走上前拽起缩成一小团的元宵,却被她反手抱住腰,她靠在我身上死不撒手,活像一滩烂在我身上的软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我不回去!我就留在你身边!千夜大人要吃我!”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咬牙忍下怒火,轻轻把她从我身上掰开,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千夜可是费了心血把你养成现在这样,怎么会吃你呢?”

元宵依旧固执攥着我的衣袖,骇然瞪圆双目回忆道:“他就是想养肥了再吃,他那天都咬我了!”

“他咬你哪儿了?”

元宵指了指她红嘟嘟的樱唇:“你说,千夜大人是不是看我长的好了,忍不住要吃我了。”

我顿时感觉胸口被打了一拳,实在很想呕血。

千夜真真可怜啊!

虽然心中跟明镜似的,但我是这么骗她的:“嗯,他确实是想吃你了,你若现在回去,他肯定立刻就把你剥了皮吃了。”

“你就先跟在我身边,我叫肖妄,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捏了捏她皱着的小脸。

元宵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使劲儿点头:“谢谢妄姐姐。”

啧,这傻妞。千夜真真太可怜了!我又感慨一遍。

元宵应该是头一次离开冥界,她对房间内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停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抓起桌上果盘里的苹果:“啊!这是传说中的苹果么!长得比我大好多啊!”

一会儿伏在地上打滚:“人间好舒服啊,还有传说中的风呢!”

未几,她又趴到打开的雕花窗户上,指着天空喊道:“妄姐姐,那是传说中的太阳么!是太阳么!它好亮好圆啊!”

客栈位于郦镇市集,我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街市瞥了一眼,过往行人果不其然仰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我。

“啪”阖上窗户,我差点气的吐血,叉腰威胁她:“不许大喊大叫,老老实实呆着,否则我就把你送回无冥殿。”

元宵对着手指,下唇咬的发白,可怜兮兮应下。

我大概是遇到了命里克星。哀叹一口气,我翻了个白眼给她,余光恰好看见她在扯我包袱里的桃红罗裙。

我面色沉凝,刚启唇欲斥她,元宵悻悻松了手,羞涩笑道:“这个气息我熟悉,是冥界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家的傻媳妇登场,山主终于不是食物链最底层的了。

下一章!山主要在线掉马了!!!

思考了一下,决定之后暂且一周六更,周一休息一天~

第23章

是夜,我对着桃红罗裙念了咒,干瘪的衣裙渐渐鼓了起来,姝月飘在地面上,眼中是隐隐跳动的期待之色。

“元宵。”我唤醒玩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元筱筱。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糯糯问道:“妄姐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办事,留你一只小妖精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变回葡萄,钻到我衣领里来。”我把衣领微微扯开点,元宵很是听话,乖乖钻进我衣服中。

推开门,沧濯已经抱着剑在门口等我,姝月疑惑扭头问我:“他也去么?”

“他不会干扰你的,放心。”我为难点了点头,这么大一个人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啊。

姝月死了已有十五年,如今的郦镇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她飘一会儿停一会儿,良久,终于落在了漆着“乔府”朱字的门匾前。

“就是这儿了。”望着门上挂着的家宅平安灯笼,姝月语调中多了一丝怨恨。

她是鬼魂,直直穿过紧闭的大门飘了进去,掀起一阵令人后颈发凉的阴风。刹那后,灯笼里烛光摇曳,齐齐熄灭,乔府的牌匾与黑暗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我活动开手脚,径自捏了穿墙术,一头撞进乔府,头顶有拂风而过的“呼呼”声,我抬头,仰望着沧濯轻松越过墙头,衣袂翩翩飞扬,像话本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稳当无声落地。

哼,轻功好了不起?不就是看上去比穿墙术帅气了那么一点点。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潇洒自如。翻了他一眼,我背手追随着姝月的魂魄。

听姝月说当年乔玉郎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只是家境清寒,常受人歧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还是没什么长进,宅子破破烂烂,院内杂草丛生,我只得提着裙子艰难前行。

走过十几丈漫过膝盖的草丛,姝月停在了窗前,缓缓飘荡,我便知是到了。窗子高高支起,一盏葳蕤烛光被晚风吹荡的晃悠,映照出静默坐在桌边的人:

那人五官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苍老的厉害,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佝偻着,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儒袍,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姝月发出了压抑气息的“悉悉索索”声,我见她紧锁着屋内老人,眸中恨意刻骨,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心中讶异。

这是乔玉郎?三十余岁的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呀。

姝月十指成爪,生出三寸长血红指甲,她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全然的恨,也说不上快意,反倒有点哀伤的意味。

我不是很懂她,这是在报仇啊!多酣畅淋漓的事!快开心起来啊!

我正想着提醒姝月机不容失别犹豫,屋内倏尔多了两人,我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得一名年轻妇人抖擞披风替乔玉郎披上,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笑成月牙,拍着手围绕乔玉郎跳来跳去,乔玉郎呆滞的眼神褪去,咧开嘴一把将小男孩抱到膝盖上。

刚刚还独立悄无语、满室清愁意的场景顿时如同注入了生命,鲜活了起来,即便听不到他们的笑声,我也能从神情中感受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乔玉郎凭什么笑得开怀?

他凭什么!

我火冒三丈,别开脸向姝月看去:“姝月,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

姝月没有动手,她甚至收起了指甲,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屋内,仅一墙之隔,墙内是新起焰光暖了一隅,仿似那一点温度就能隔绝萧瑟寒风,墙外是姝月一袭红衣胜血,孤苦伶仃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我和沧濯陪姝月在窗外站了很久,久到我有瞬间觉得姝月是不是已经被鬼差偷偷抓回冥界了,于是我频繁在乔玉郎和姝月间移动视线,扭的头都有点晕。

“走吧。”姝月黯然道。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了?不是来报仇的么?

姝月飘的速度很慢,我快走两步与她并肩齐行,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实在问不出口,踏过荒草丛时,有不怕死的竹节虫往我胳膊上跳,我阴笑了一声,捏住它的主干打算拔了它的胡须,姝月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此时猝不及防洋洋盈耳:“我曾经以为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手一抖,竹节虫蹬了蹬六条腿蹿出我手指,一眨眼功夫就隐入草丛再寻不见,我懊恼叹了口气:“这日子有什么好啊,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内的酸书生气。”

“家里没有很多人,不热闹,但冷暖自知,不需深院广宅,只要有一方属于我和他的小天地,再种上一亩鸢尾,每逢春日便带着孩子坐在窗边眺望紫色花田,浮华易逝,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她声音带着憧憬,我不自禁在脑海中描绘了这幅图景,哎呀,不好不好,还是太平淡了,与我扬名千古的理想差了很远嘛!

“可你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是他害了你,如今你过得不好,他却妻儿和乐,委实可恨!”我狠狠踢了一脚杂草,惊起一片飞舞的小虫子。

“他的妻子看上去与我一般岁数,还有他的孩子,才那么小,我杀了他,世上又多了两个可怜人,而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打入冥界罪狱,受尽严刑不得投胎,我值得么?”姝月自嘲哂笑。

我沉默无言。

“我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他的罪责,待他死后自有判官决断,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这很没意思。”姝月释然笑道,飘在空中对我福了礼,“肖姑娘,多谢你帮我掩盖行踪,我也该回冥界投胎了。”

我哽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样……也挺好。”

挺好个屁!

“武姝月走了。”沧濯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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