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与玩伴,唐渊比谁都敏锐的发觉他对那位小表妹的在意,若非如此,他不会屡次撩拨人家小姑娘,这不是他为人善解人意勇于为好友献身吗?
他心里自得于自己的善良,奈何沈惟铮并不领情,转眼就将他抛到脑后回了宁王下榻的驿站。
春风暖和,吹来河岸边柳树上的柳絮,沈惟铮捻起衣襟上的绒毛,目光幽深。
帝京同江州远隔千里,杨家那位却知道小表妹的存在,根据探子回报,似乎还对她多有忌讳,言谈间颇为在意,这不能不让他在意。
就这两次接触来看,小表妹看模样也不是个好惹的,虽说性情和出身相比略有不符,但也没有太过异常,只是那没来由的对自己的抗拒与不喜,相较杨家那位对他的谄媚讨好与蓄意亲近而言,就显得很是突兀了。
拂开飘到眼前的柳絮,沈惟铮目光幽暗,女人这种东西,果真麻烦。
身后唐渊大呼小叫的让他慢一点,他停在原地,等着人呼哧带喘的跑过来。
看着好友那副模样,不知为何,沈惟铮想起了他同小表妹的相处,和他相比,她对唐渊就亲近自在多了。
难道他还比不上唐渊招人喜欢?莫名的,他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
***
旅途劳顿之后,沈家一行人终于平安回到京城。
侯府来接人的管事早已准备妥当,接到人之后就往宣平侯府的方向走。
但路到中途,却意外见证了一场惊马事故。
帝京里纨绔子弟多,这次是几个富贵人家的弟子闹市纵马,不止掀翻了许多摊位,还吓到了许多百姓,若非附近经过的骁龙卫及时出手拦下惊马,只怕早就闹出来几条人命来。
马车里,姚青同自家表姐撩开帘幕看向不远处闹腾的人群。
或许是长得出色的缘故,姚青一眼就看到了沈惟铮,他手中牵着匹枣红马,正细心安抚,旁边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年轻小公子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似是神色激动的正同他说些什么。
管事许是注意到自家大公子,上前问好回了话,没过一会儿,沈惟铮就将惊马交给下属,过来了马车旁边,随行的还有那个做了他小尾巴的年轻公子。
等到近前,姚青才发现那是个生面孔,她记忆里从未见过,倒是那小公子自己先主动的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武安侯府闻家的闻程,在家行七,大家都叫我一声七少,两位妹妹可以称呼我一声七哥。”
闻程这名字一出口,姚青倒是有了点微薄印象,她听说过武安侯府老太爷有位十分宠爱的嫡孙,然而英年早逝,惹人唏嘘,没想到是眼前这位。
看来,他出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次惊马意外了。
姚青目不转睛的看着闻程俊秀的脸,之前那种紧张心慌感又再一次出现,果真,她还是别过于依仗曾经的先知为好,毕竟如今发生变化的人和事是越来越多了。
沈惟铮同伯父说完话回来,就见那不喜他的小表妹正盯着武安侯府的闻七看个不停。
她自己或许没察觉,但闻程却是发现了,因此行为举止规矩了许多,似乎生怕招惹红颜是非上身。
这情形看得沈惟铮不大痛快,他这个江州来的远房小表妹连他都不看在眼里,嫌弃得要命,就闻七这副模样,她哪儿可能看得上。
看着闻七那张同样备受京里姑娘们喜欢的俊秀脸蛋,沈惟铮皱了皱眉,就算论长相,他也毫不逊色,也不知道小表妹的眼睛是如何长的。
“好了,堂妹她们一路奔波,赶着回府休息,日后有机会你再同她们说话。”他将碍事的闻七扯到身后,对马车中的两人道,“二妹,晚晚表妹,你们早些回府休息,祖母今日同伯母去了明水寺进香,等晚间她们回来,你们再同她们见礼,到时候一家人一起用饭。”
话音刚落,沈惟铮就注意到小表妹皱眉瞪了自己一眼,但很快,马车的帘幕落下,隔绝了一切。
他拒绝了闻七的热情邀请,以忙碌公事为由带着一干下属离开。
从侧门进了宣平侯府的姚青,再不随意用上辈子的经验揣测现在,力争以平常心对待她现在似是而非的新生活。
你看,前脚本该死去的人性命得以留存,后脚这该见的人就像上辈子那样去了寺庙进香,当真说不好世事变化。
四房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家里下人忙忙碌碌的开始规整东西,姚青同自家表姐住在一起,看着她上辈子的闺房一点点显露出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怎么样?姨母让人精心准备的,还喜欢吗?”林氏满目慈爱的看着外甥女。
姚青笑着点头,“姨母为我准备的我都喜欢,谢谢姨母和表姐为我费心了。”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林氏嗔道,“咱们是一家人,以后别这么见外,否则我同你姨父要生气了。”
“好,我都听姨母的。”姚青从善如流,表示自己再听话不过。
等家里人休息梳洗一番,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春日的暖风带着馥郁的花香味吹进院子里,姚青披散着犹带水汽的黑发,看着院中那棵打了花苞的玉兰树,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
至此,她回家的旅途尘埃落定,她的亲人们住在咫尺之隔的院子里,一转眼就能看到。
许多的不幸还未发生,她和他们的未来都是崭新的,或许可知,也或许未可知,但至少让人心情愉悦。
她曾经的人生中,最不愿发生的那件事,这次是决计不会重复了。
真好。
***
晚上,姚青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故人们。
荣辉堂里,等着他们一行人请安的老夫人高坐上首,因着年纪大,越发显得颧骨高耸,眉眼刻薄,一双眼睛像带了刀子一样冷冷的刮过跪在地上的庶子、庶子媳妇及孙子孙女们。
在看到姚青时,她多停留了一小会儿,但也只是短短片刻便又很快离开。
所有人都习惯了老夫人对四房庶子一家的忽视,在这个家里,她只在意自己生的儿子,如今承了宣平侯爵位的次子以及次子房里的几个孙子孙女。
三房只来了个病歪歪的三夫人,同沈四爷说话时,只说三老爷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养,其他的那眉眼恭谨寡言少语的妇人却是不提了。
姚青在同宣平侯夫人丁氏见礼时,这个厌恶丈夫平妻之子沈惟铮的女人,同她的婆婆一样厌恶姨娘妾室,然而,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她,都喜欢给自己的儿子塞女人与小妾,让其他女人经受曾经和她们一样的痛苦。
“是个好瞧的小姑娘。”丁氏笑得和气,仔细盯着姚青看了许久,“看来以后咱们家里的孩子就又多个玩伴了。”
不用抬头,姚青都知道丁氏笑得有多虚伪,上辈子她因为谋害沈惟铮被绑了跪在宗祠里时,那疯癫疯狂的模样她记得格外清楚,因而再看眼前这个尚且年轻的丁氏时,多了丝难言的复杂。
只希望她这辈子不要再走那样一条路吧,然而,她却也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改变这个人,毕竟,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选,自己走。
请安过后,一家人寒暄了几句,便朝着饭厅而去。
沈惟铮回府时,晚饭已过,漆黑夜幕下,众人各回各院,他途径花园时,看到了在荷花池旁边放乌龟的沈蕾同姚青。
两个姑娘,一大一小,蹲在石柱旁边,隔着栏杆低声说笑,尤其是小的那个,清凌凌的声音随着晚风扎进人的耳朵。
他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摸到袖中的东西,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身为兄长,他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该有的礼数他绝不会少。
侯府的荷塘是临着亭子建造的,专门弄了钓鱼台出来,几层台阶直接入水,沈奕送给姚青的乌龟此刻正黏在台阶上,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往水里去,不情愿的模样看得两人同几个丫头直笑。
“二妹,表妹。”沈惟铮出声。
“大哥?”听到声音,沈蕾转过身来,“大哥这个时候才回来,用过晚饭了吗?”
“之前在衙里用过了。”沈惟铮道,往前走了几步,刚好看到那只懒得出奇的黑乌龟,凉亭的烛火下,那抬头看向他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像是落了星子。
“我过来是为了这个,”他将袖子里的东西递过去,“给表妹的见面礼,本该早些给的,但谁知拖到了现在。”
“大哥太客气了。”沈蕾道。
姚青不想接,却也知道必须接,因此双手接过,中规中矩的道了一声谢。
然后亭子里就静下来了,再没人开口说话。
身为侯府长子嫡孙,且身负明英侯爵位的特殊兄长,沈惟铮和其他人相处时一向生疏话少,还不如唐渊这个时常往沈家跑的好友,这会儿他既不开口也不离开,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沈蕾是意外且不明所以,姚青则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说多做分毫,其他的丫头们平日里就畏大公子如虎,这会儿更是老实得出奇。
沈惟铮站了一会儿无话可说,也觉得他一来众人静若鹌鹑的模样没意思,因此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晚晚,大哥送了你什么?”沈蕾很是好奇。
姚青解开手中的青色荷包,里面是块漂亮的羊脂玉佩,以沈蕾的眼光来看,是既名贵又好看,就兄长的性格来说,这见面礼送得算是不错了。
毕竟,她这位兄长一向不爱和姑娘们亲近,家里这些堂妹们如是,当然,这也和家里这些姑娘们性格特别有关。
然而,姚青看到这块玉佩时,却是皱起了眉。
她皱眉的缘故不为其他,只因为,这块玉佩,她认得。
第9章
温润细腻莹透纯净的羊脂玉佩,雕刻着流云百福,就像送出它的主人一样,漂亮又名贵。
这是今生沈惟铮送给姚青的见面礼,单就她的客居表妹身份而言,算得上是很给面子了。
然而,姚青不喜欢。
上辈子沈惟铮送的见面礼并不是这块玉佩,她拿到这块玉佩纯属巧合,甚至是十分尴尬的情况,也因此她不大喜欢,除了稳妥存放,从不曾用过。
“晚晚,怎么了?”沈蕾看着有些失神的表妹,面露不解。
她觉得表妹的神色有些奇怪,不像是喜欢与高兴,反倒有种难言的沉郁。
“没事。”姚青笑笑,将玉佩收好,挽着自家表姐的手继续去看那只懒洋洋的乌龟。
春日的晚风虽有些凉,但花园里到处都飘荡着青草树木的清香,园子里有些安静,越发显得年轻女孩子们的低声笑语悦耳亲昵。
手浸在冰凉的湖水里,姚青轻轻拨了拨手边的乌龟,无声一叹。
若非重新回来,她还不知道原来过去的许多事情她都记得如此清晰,明明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很多年了。
装了玉佩的荷包垂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她看向远处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想起了过往。
这块玉佩当初能落到她手里,还多亏了喜欢沈惟铮的那两位表妹的福。
宣平侯府一门双侯爵,算得上是门楣显赫,且因着老侯爷和已逝长子战功彪炳,曾经宫中赐下的赏赐不知凡几,虽说后来朝堂上沈家无人,圣宠不再,但到底算得上是帝京里一等一的勋贵人家。
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娶妻嫁女时的首选,尤其沈惟铮天资不凡,身负明英侯爵位,自然更是被人虎视眈眈。
同宣平侯府亲近交好的人家,打他主意的不知凡几,但府里老夫人心思诡秘,这被人觊觎的佳婿的婚事久久未定下来。
当年姚青进府时,拔了头筹的就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女孩儿和丁氏族中的女孩儿,两个姑娘模样都好,见到沈惟铮也是亲亲热热叫一声表哥,为着嫁入府里不知争风吃醋了多少回。
老夫人和丁氏都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出身,可以说,两家族中她们是最拔尖儿的,因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老夫人想将未来明英侯这个爵位也捏在自家人手心里,因此选了娘家兄长的孙女儿过府,而丁氏纯粹是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将最漂亮的娘家侄女接进了府里。
两个姑娘一进府,就是针尖对麦芒,姚青作为初来乍到的所谓“表妹”,若非早年受了苛待身子未长成,只怕也是要被人联手对付的,毕竟,四房接她入府,谁知道是什么心思。
沈惟铮不耐烦那两位争着做他妻子的表妹,虽面上端着敬重长辈的做派,但私底下却能避则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喜欢。
老夫人对这个太有主见的孙子自小就不大得意,虽然未强订婚事,但也处处为难,至此,整个府里都因此闹腾起来。
姚青记得很清楚,某天那两位表妹为争夺自家表哥心意,闹腾得十分过分,在后院里态度强硬的拦了沈惟铮的路,不仅当众撒泼质问,还妄想抢夺他随身戴的玉佩充作定情信物,双方可谓是撕破了脸,闹得十分不像样。
她那天正巧去花园替表姐摘花,回来被那几人堵了路,本想悄悄避开,却不妨沈惟铮耳聪目明,让随从拦了她的路,态度强硬的将她扯进了那一滩浑水里,让她遭了无妄之灾。
那天,太阳很大,她记得自己被晒得很难受,但更难受的是沈惟铮的态度和话语。
他站在那两个女孩子身前,面容冷漠语气冰凉,“你们脚下,踩的是沈家的地,身上穿的戴的,是沈家的金银,若是不想好好呆着,那就滚回自己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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