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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说起话来,嘚吧嘚吧的,上下唇翻飞,脸上的表情都跟着活泛,好似个说书先生。

随着她说的话,江衡夫妇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只想着最差是个农田里的土丫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车夫连给了老妈子些赏钱,打发她走了。

“衡郎”,卫氏见江衡面色阴沉,抿了下嘴唇,说道:“再怎么,那也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她秉性必然是不坏的。只是在这地方,没人好好教养。你听刚才说法,她那养父虽对她好,但毕竟是小门小户,并不怎么管教她,这才失了体统。咱们把她带回去,好好教养便是。”

“嗯。”江衡虽应着,脸却板的发硬:“既然来了,就接回去吧。”毕竟是亲生女儿,若是流落在外,真弄得一塌糊涂,他也难安。

车夫得了话,又调转方向,朝着青贯巷去了。

青贯巷并不宽敞,马车进不去,只好候在外面。

正如刘大妈所言,江衡见此处人来人往,挑夫小贩比比皆是,吆喝讨价此起彼伏,正是一处世俗的小闹市,更有那些不规矩的女子,瞪着一双双发黄的眼仁,不分对象的娇嗲。他心里有气,好好的房子不住,非得跑到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是什么正经人?他只觉得不应该带卫氏前来,无端端的脏了自己夫人的眼。

车夫在前面引路,江衡护着卫氏,走到一处小宅前方才停下。卫氏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女儿现在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刚才被那刘大妈一说,更不知所以了。

车夫敲了门,过了半晌,里面才有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青年,一身织锦袍子,腰上还挂了个紫玉坠,一看便知家底不薄。他自顾自的拉开门,却没看外面,只对身后的人说,“那我先走了。”

“嗯。”身后有少女清越的声音传来,懒洋洋的,“走吧走吧,日后再联络。”

“好,等你消息。”那青年转过身来,江衡夫妇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清正端方,眼窝有些深,似是有些胡人血统。

青年看见门外的人略有惊讶,却也只是一瞬,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江衡拱了下手,算是行过礼,这才与几人擦身而过,隐入人群之中。

卫氏已经看见门里的少女,因为年少,她眉目之间还有些未褪的稚气,但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隐隐已有股娇艳的美感流出。少女没梳头发,只是在脑袋后面随便扎了一下,衣服也简单,棉布的衣裳,连点花样都没有,青松翠竹的模样,倒更似个少年郎。

卫氏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我的儿啊……”

江衡看向少女,他瞬间明白了为何卫氏如此笃定。因为那双眼睛,和卫氏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江茗先是停了一下,随即上前扶住卫氏,问道:“这位夫人,您是找我的?”

“对,对,我的儿啊……都怪娘不好,当初慌乱,没把你护好。”卫氏是个美人,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颇具风姿。

江茗心里叹了口气,看到这样漂亮又温柔的亲娘,当初的江茗,怎么会不跟他们走,怎么会不放希望在他们身上?只可惜自己并不是真的江茗,又知道了前后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便未免有些无动于衷。

她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您就是我爹爹说的,我的亲娘?”

卫氏连连点头:“你叫江茗对吗?这是你的亲爹爹,江衡。”

江衡还在想刚才那男子是谁,为何从这里出去,再加上江茗那副懒于梳洗的模样,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开口,语气硬邦邦的:“刚才那人是谁?”

江茗心里啧啧两声,看,这就是自己的亲爹,失散多年的女儿就在眼前,先问出口的却是礼义廉耻。

但她毕竟要跟着去华京,便答道:“是个朋友。”

“朋友?”江衡对她含糊的回答有些不满,预待再问,却被卫氏轻拍了下手背,这才把后续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欲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久待,只扫了一眼,“你收拾一下。咱们歇个脚,就准备走了。”

江茗让出门,既客气,也无过分热络:“不进来坐坐吗?一路奔波,好歹喝口茶。”

江衡虽不愿,但耐不住卫氏想看看江茗现在住的地方,便心不甘情不愿的进去了。

小院如同外面看到的一般窄小,过了小院,只有一间屋子并一个小厨房。江茗将两人请到树下,那里有张石台,旁边放了几座圆凳,细细碎碎的光穿过树荫,洒在人身上,既掩了焦烈的太阳,又不过度阴凉。配上树下自由生长的闲花野株,倒别有一番雅致的风味。

江茗煮了水,又端来白瓷的茶盏,“两位稍等,我去收拾些东西。”说完,她便朝屋内走去。

卫氏四处打量,半晌,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在这地方住了多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江衡冷哼一声:“好好的宅子不住,非要搬到这腌臜地方。”

卫氏见了江茗之后,满心思都是如何弥补,此刻便帮着江茗说些好话:“我看她谈吐倒也不是小家子气的,煮水泡茶也做的麻利,像是做惯了活。虽听人说她得养父宠爱,但谁又知道呢。若是真宠,必不能让她连日往外跑,也不会让她干这些下人做的事。若是有些毛病,也不碍事的,我们将她接回家,好好教养。临安同华京相隔千里,这里的事情就当做前尘往事,一并割舍掉便是。”

江衡听她所言,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千山万水,之前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

江茗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捧了个木头箱子,身上背了个黛色的棉布包袱:“好了。”

卫氏指着那只能装下三两套衣裙的小木箱,有些讶然:“就这么多?”

江茗点头:“就这么多。”

卫氏和江衡面面相觑,别说听那刘大妈说她贪了陈家家财,就算是普通人家搬迁,也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换成卫氏,这小木箱都不够她装首饰的。

那车夫连忙走上来,把小木箱接过。江衡夫妇也没问江茗可有什么要交代,亦或同什么人需要道别,带着她逃也似的走了。

江茗前脚刚走,后脚那不甘寂寞的叔婶就给她找好了婚事,便是那老乡绅。只因老乡绅两任夫人都死得蹊跷,再也没人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只有江茗这叔婶,还从中捞了一笔聘礼。等到他们来青贯巷寻江茗,这才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江茗此刻正靠着卫氏坐在马车当中,道路颠簸,摇晃的她昏昏欲睡。她想着除了江衡,大抵没人再有这福气,能如此正大光明的靠在这温香软**上。

她心知,此番去京,乃是自己人生的转折。自此之后,这大好河山之中,她无一人可以凭依,但也无人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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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茗:东西少?去了华京再买啊,一箱银票够不够用?

殷楚:这男人是谁?为什么从我媳妇房子里面出来?!

江茗:没出场的人,没有说话权。

第3章

同在马车车厢当中,将卫氏当做人肉靠垫的江茗不同,江宛此刻正在镇国大将军府中,坐立难安。今晨接到消息,说是大将军已经接到小姐,约摸着申时就能回到府中,她便早早就候着。

如今天都快黑了,可依旧未见人影。

“小姐,将军同夫人大概是在路上耽搁了,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王嬷嬷端着从小厨房做来的清粥,送到江宛面前。

江宛草草吃了两口,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再也吃不下了。

王嬷嬷跟在江宛身边十五年,真真是把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那般疼爱,如今见她这幅模样,便开口宽慰道:“小姐不必担心,那户人家早没了。将军和夫人都是看着您长大的,平日里就宠爱有加。如今就算再来一个,也断不能和您相提并论,更何况听说只是个小商贾的养女,必定是上不了台面的。”

江宛摇了摇头:“王嬷嬷,以后切不可这么说了。我之后,但听父亲的安排吧。”说完,她眼眶就红了半圈。江宛原就长的清秀可人,华京又流行轻云流风,各门贵女都身娇体弱,如今一低头,便愈发显得楚楚可人。

“姐姐!”厅门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头发里缠了根红绦带子,随着他的步子摇来晃去,好不得意。这便是江衡的独子,江劭。

他身后的小厮还喘着粗气,只连呼:“我的爷啊,你可慢点走。”

江劭到江宛面前站定,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顺过气儿来才说:“姐姐,父亲他们已在外城了,一会儿就能到。”看到江宛红着的眼眶,他原本得意的脸立刻挂了下来:“姐姐,你别担心了。那接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

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江宛立刻打断道:“以后你别叫我姐姐了。你真正的姐姐,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

这话配上那副哀泣的面容,江劭不由得心疼起来,“放屁!自打我记事起,你就是我姐姐,我就认你这么一个姐姐!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叫一声阿姐?若是父亲母亲偏心,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连忙提醒道:“爷,这话咱们在这儿说说就得了,在将军夫人面前,可不能乱说话。”

江劭瞥了那小厮一眼:“你是爷,还是我是爷?爷说话,还要你教不成?”

小厮陪着笑脸:“哎哎,当然您是爷。”

江劭凑到江宛身边,故意说些话哄她:“我刚在玉风阁看见个好漂亮的钗子,特地买来送给姐姐,你就别为这种事儿心烦了。”

江宛接过那发钗,正是玉风阁新出的样式,莲花乳白莹润,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她抬头对着江劭,努了下嘴:“你又去那些地方,让父亲知道了,小心他罚你。”

江劭见她面色舒缓,扬起眉毛:“父亲不也总是陪母亲去玉风阁吗?我给姐姐买东西,怎么就要罚了?”

江宛身后的丫鬟春湫嘴抹了蜜似的:“就是,将军知道小姐和少爷如此好,指不定还赏少爷呢。”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下人跑了进来:“少爷,小姐,将军传信来,天色晚了,让你们先用晚膳。他陪夫人小姐,先去玉风阁那边转转。”

他话音方落,江宛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又淡了下去。

江劭眼珠子一转,对江宛说:“怕是让我们看了那女子的落魄,先拾掇拾掇再回来,省的让春湫比了下去。”

春湫面带娇嗔:“爷您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能和小姐比。”

王嬷嬷在旁撞了春湫一下,春湫这才觉失言,连忙补救:“她就空有个小姐的名头,实际上,可能做派还不如我们这些丫鬟呢。”

江宛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咔哒轻响:“春湫,莫要乱说。”

江宛心里忐忑,虽知道王嬷嬷和春湫,都是向着自己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之后的路,还不知道有多难走呢。

她自从记事开始,便在将军府中,吃穿独用皆是顶好的,往来的也都是些世家高官府中的女眷。如今眼看及笄,家中正商讨婚事,身为将军府的嫡女千金,日后定然会嫁个好人家。又有江衡撑腰,这辈子都是踩在云端上的。

可如今突然说自己是假的,亲生爹娘俱是短命鬼,连是哪家那户都不知道。别说依仗了,什么都没有了。

华京里那些世家女眷,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往先因为江衡位高权重,都忌让自己三分。若让她们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赝品,还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背后嘲笑呢,更罔论婚事了。

而这镇国大将军府中,下人又是会看眼色的,自己一旦失宠……

她这心里就像颠簸道上的车轱辘似的,翻来转去,打着滚上蹿下跳,让她不得半刻平静。

如果说书里,江衡夫妇找回江茗的这一个月,对原本的江茗就像突然到了仙境,那对江宛来说,就是站在地府的口子上,看着里面的妖魔鬼怪十八层地狱,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坐在这里,装出一副知情知趣的模样,等江衡夫妇回来,见招拆招。

但她也是笃定的,在将军府呆了这么多年,江衡夫妇的脾气秉性,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那突然接回来的女子,断不如自己。

下人伺候着江宛江劭二人用过晚膳,未过多久,江衡便回府了。众人连忙涌去前院接,都想看看这接回来的真千金,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江衡率先进来,跟在卫氏身边的,便是江茗,江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朝她身上看去。

江茗穿了一身青白色的棉质裙子,大概是在马车上坐了许久,下裙有些褶皱。袖子也不似女子常穿的广袖,口上用几个盘扣系起,衬的手腕纤细。她头发就简单的挽了个发髻,虽长途跋涉,却不掩面容姣好,是个美人胚子。

江宛看着那双和卫氏极为相像的眼睛,之前种种猜测,都只是凭空,如今真人站在自己的眼前,方才有种悲戚涌上心头。她嘴唇动了两下,硬是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怯生生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模样。

离华京越来越近,过了与江茗初见的新鲜劲儿,卫氏自然想到了江宛。她心里早有主意,见江宛这样,已然明白了一大半。毕竟是自己养大的,也看不得她受委屈,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看见爹娘回来,都不叫一声呢?”

江宛瞪大眼睛看着卫氏,抿了下嘴唇,声音微弱:“爹,娘。”

江劭看这情景,凑到卫氏面前撒起了娇:“娘,您想我没?”

卫氏伸手点了一下江劭的脑袋:“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想了想了。”

江劭笑嘻嘻的说道:“我就说娘肯定想我们的,姐姐也想您,想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刚才晚膳就喝了两口汤呢。您看看,她是不是又单薄了?”江劭从头到尾都将话题往江宛身上引,就像看不见江茗似的。

卫氏拉着江宛的手,上下端详:“是瘦了。”

若是原身的江茗看到这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可现在的江茗并不在意,她就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似的,看戏。

她看着上蹿下跳的江劭,只在心里笑,幸好江劭长的随卫氏,不然也得是个棕皮土豆。

还好卫氏没忘了此行的目的,拉过江茗,同江劭说道:“这便是之前同你所说的江茗了,她同宛儿一个时辰生的,你当唤她一声姐姐。”

江劭瞥了一眼江茗,连个正眼都没有,冷声说道:“我就宛姐姐一个姐姐。外面随便拉个女子,就让我叫姐姐,也得看她配不配。”

江衡皱起眉头,低喝一声:“旁梓,说些什么话?!”

旁梓是江劭的表字,猛地听上去有些像胖子,江茗听了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江劭瞪了他一眼,却碍着自己老爹坐镇,也不再说什么。

卫氏连忙缓和道:“旁梓年幼,突然多了个姐姐,定然有些不习惯,慢慢来。”江劭是她心尖尖上的肉,宠的厉害,即便他说的话会让初来的江茗不舒服,卫氏还是袒护了下来。

卫氏转头看着江宛,“你们两人为一个时辰所生,又有这般经历,也是有缘。宛儿原本的父母也不在了,我便是老天赏赐的多了个女儿。日后你们二人也以姐妹相称,当形如亲姐妹一般。”这一句话,便是将江宛留了下来,顺带将她日后在府中的地位,也说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