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1 / 1)

照理说,贵夫人们多识字知礼,崔稚没见到正经的,确实是因为她打开的方式不正确,今天她终于正确打开一回。

“你娘亲真的很好诶!说话软软的,同我说话,我只觉得像是家中姨母,亲切的很!”

崔稚确实如此感觉,岳氏明显就是有知识文化的升级版的田氏。

她喜欢这种香香软软的女性长辈,处起来舒服。

她弯着眼睛,孟中亭晓得她是发自内心如此说,心里就好像喝了两斤甜水一样,甜丝丝的,送了崔稚上了马车,还道,“我娘闲的很,回头让我娘给你发帖子,你再过来!”

“那敢情好!我还要吃今日的千层糕!”热热的软软的刚出炉,崔稚一下就喜欢上了。

“我知道了!”孟中亭挥手目送马车离去、在街角转了弯,才回了去。

——

晚间,烛火轻摇,夜风在窗外细声细气地吹着,岳氏端了碗茶,放到孟月和的案边。

孟月和抬头朝她一笑,合上案上公文,“今日同亭儿小友说话可好?”

岳氏轻摇着扇子点头,“是个聪慧的小姑娘。”

“何止聪慧?这五景酿能派了她一个小丫头同人过来扬州参会,还能取得这般成绩,我看这小丫头,说不定是天降神童,说不好是财神爷呢!那栗子黄的栗老板,我瞧着,就跟信奉神似得,只觉得这小丫头财运福运齐全呢!”

孟月和边说边笑边摇头。

岳氏搬了绣墩过来坐在他身边,“在我那儿,不过是寻常小姑娘罢了,吃起来糕点,全不扭捏,我看着挺喜欢。”

孟月和侧过脸瞧她一眼,“竟得了你的喜欢?”

岳氏笑着点头,“到底是亭儿领来的,同我猜的不差,之前这小姑娘还替亭儿做过些吃食,很有些灶上的手艺,亭儿同她相识有些年头了。”

孟月和还不晓得这个,当下让岳氏把孟中亭童试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叹了口气,“亏得那小丫头的吃食,不然亭儿怎生进考场?竟同我当年得了同一个毛病!”

考试焦虑症,从父亲遗传到儿子,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遗传下去,孟月和岳氏非常头疼,“我们叔伯兄弟四人,只我一个得了这毛病,亮儿童试的时候好好的,我还当没这事了,没想到竟然传到了亭儿头上!”

他扶额,“那可真是多亏那小丫头了!倒算是亭儿的贵人!”

岳氏替他端了茶,翻开盖子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亭儿倒是挺喜欢那小丫头。”

她不经意说了一句,孟月和愣了一下,“亭儿什么意思?”

岳氏又摇了摇头,“孩子还小,许是就喜欢玩做一堆吧。”

孟月和琢磨了一下,“玩做一堆倒也无妨,到底都是青州的老乡。不过亭儿这年纪,也不算小了,若他有旁的心思,不妥。那小丫头虽然伶俐又有福运,可这样的出身,还是差些,况且小小年纪便做生意,过于早熟。若是亭儿着实同她有些缘分,认作义妹,倒也不无不可……”

孟月和替儿子思量起来,岳氏一看他越扯越远了,赶忙将他叫了回来,“老爷扯到哪里去了,哪有那许多事?只是我同亭儿一样,都对那女孩子有眼缘罢了。”

岳氏这么说了,孟月和才把思绪拽回来,他晓得岳氏有几年想要个女儿,只可惜两人并没有女儿缘,后来他便劝慰岳氏,没有女儿也有儿媳可以说说话,不想邬墨云嫁进门来,同岳氏完全不对脾气,虽然没有鸡飞狗跳,却也冷冷淡淡,还让岳氏闹心许多。

孟月和拿过岳氏的扇子替她扇了两下,“等到明后年,开始给亭儿说亲,你就挑一个和你处的来的姑娘家。亭儿同你脾性眼光都相差不大,同你处得来的,同他也定然处得来。”

要是这么说,眼下可不就有一个么?你却又嫌弃人家出身差了。岳氏心下暗暗摇头,嘴上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孟中亭的学业,“……本想着竹院必然是极好的,没想到沐休倒是不少。”

隔三差五地放假,在书院里也实行轮流上课的制度,眼下又一口气放到了端午节。

哪家正经书院是这样的?

说起这事,孟月和可就真要叹气了。

“所以呀,我原本就没想让亭儿去竹院,还不是大哥的意思吗?”

远在京城的孟月程这一步进到了大理寺卿,对朝政的敏感全都反映到了孟家人身上,他在京里运筹帷幄,弟弟们在地方上遵旨办事。

孟月程是孟月和亲兄,孟月和更要听他的了。

他道,“那竹院的山长如今是叶勇曲,可不是当年叶侍郎的时候了。叶勇曲这个人说他有本事吧,也有本事,能把南直隶的官员都拢到他那里去,要说他没本事吧,他有时候办事又分不清轻重的,让人也摸不着头脑。就说一口气放这么多假,他为着什么?不就想把南直隶的官都弄过去,商量对付矿监税使的事吗?”

岳氏知道些许,“他是不是也请了老爷?”

孟月和点头,“不过大哥特地来信说了,让我不要明里掺合,私下给他们帮些小忙,也就算了。”

孟月程在京里能站稳大理寺卿的位置,那得要平衡多少关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不能树敌。

岳氏当然晓得孟家的处境,但她立刻想到了孟中亭身上,“旁人都去,你不去,叶勇曲是奈何不了你,可亭儿这边,他们不会打什么主意吧?”

孟月和皱了皱眉头,“应该不至于吧?不过,还是寻个借口多留亭儿些日子,这个时候,就别让他上竹院去了。那叶勇曲,我实在是信不过,总觉得他有点……”

孟月和说到这顿了一下,半晌,从牙缝里吐肉似的,吐出来两个字。

“魔怔。”

第310章 作恶

竹院,又一次被马车塞满。

魏铭瞧着这一次的阵仗,可比上一次大多了,他站在茅亭下等叶兰萧,略一站定,就见叶兰萧阔步走来。

“久等了。”

魏铭说并无,两人也不客气,坐下来开始摆棋,言语里却交流起正经事来。

叶兰萧先开了口,“家父同我说,人已经来了八成,明日上晌,他们正经论一次,我瞧着他的意思,想一次把此事定下,接下来,便开始引那常斌上钩。”

这么快!

魏铭转念一想,前一世,常斌在南直隶还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就因为私挖宗亲坟墓,被撵出了南直隶,叶勇曲等人的动作快,也不奇怪。

只是他和叶兰萧想在常斌身上做文章,想把事情闹大,从而引发朝野上下对矿监税使的反对,迫使今上把成命收回去,这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

他们必须先把叶勇曲等人给拦住,让那常斌继续发狂,然后伺机制造动乱,更要紧的是,声势要浩大,却不能搞的百姓遭殃。

魏铭同叶兰萧谈过很多办法,都不能成行,既需要叶勇曲等南直隶官员的配合,又需要常斌入套,不是这么容易。

不过眼下,他们先把叶勇曲等人的驱逐办法拦住,才是真的。

叶兰萧不是没有试图说服叶勇曲,叶勇曲却奇怪地看他,问,“你近来是不是总和那魏铭一道?净说些纸上谈兵的话!你好歹是两榜进士,怎么能被他蛊惑!今上的成命是那么容易收回的吗?!不要信他了!”

叶兰萧很无奈,回头打趣一样说给魏铭听,魏铭哭笑不得。

他也不多言,叶兰萧能信自己已经是极好,既然叶勇曲劝不动,便不劝了,直接行事。

魏铭道,“常斌也晓得扬州南京这里,官员对抗的厉害,只在滁州周边打转,不肯出动,派些参随过来收税。常斌谨慎,倒让那些爪牙横行霸道,试探南直隶官员的底线。”

魏铭前两日并不在山上,送走了崔稚一行,他便从丐帮得了消息,往仪真北边一处矿山去了。

矿监税使,顾名思义,这些拿了今上特谕的太监们,最主要的业务,就是收取矿税以充国库。

原本矿税一条,大兴律有所规定,却因为早年采矿的人少,税收的也少,很多新矿并没有税收可言。

今上就是瞧住了这个空缺,派了太监们下来,来征收这一道矿税。

从前矿税之所以没有,就是因为采矿的收入并不多,百姓靠山吃山,本就不容易,现在突然加税不说,还在没有明文规定的情况下,由矿监税使一手裁定。

岂不是,矿监税使想收多少,就收多少?

原本老百姓交税也没有什么,但没有规矩条例,由一个人说了算,今儿多了明儿少了,全看此人心情,这样,百姓手里的钱岂不是像暴露在大风里面,风一吹,呼啦全都跑了。

这些百姓之所以挖山开矿,就是因为吃不上饭,这样一来,更吃不上饭了。

毫无安全可言。

仪真北边有一片山,开出了方铅矿,方铅矿主要为提炼铅,作为药用或者炼制金属器具,但是方铅矿中常含有银,冶炼铅的同时,还能炼出一定量的银来。那矿山发现没多久,就已经被当地人大量开采起来。

当地官府当然知道,却没有立时加征税款,等到常斌来了,听说了这仪真的方铅矿,手可就按不住了,急不可耐地伸了过去,一张口,尽然要五五抽成!

百姓炼出来的铅和银,一半都要上交国库!

当地直接闹了起来,常斌派去的人早就料到,不知从哪找来一批打手,守着矿不让人进。

“要么,老老实实交矿税,要么,别想从山上挖出去一分钱!”

百姓全都哭天抢地。

魏铭去了那矿山看了一回,有七旬的老奶奶坐在村头哭泣。

她的孙子和曾孙都被打伤了,家里没有钱买药,外孙要报仇,还要同那些人打,老奶奶拉着他不许他去,“咱们不要钱不行吗?矿山都给他们,不行吗?”

“不行!”外孙斩钉截铁,“阿嬷,这是仇,得报!”

说完,带着一群人拿着刀枪,直奔矿山而去。

魏铭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上山多时了。

老奶奶见他穿着书生的长袍,拉着他求他,“小官爷,救救他们吧,都疯了,都疯了!”

魏铭瞧着,心下生悲。

这已经不是矿山和财路的问题了,已经成了仇。

超越律法的征税,就是抢钱。

谁会任由宰割呢?

魏铭听了老奶奶的话,只能假称是官府派来的人,安慰了老奶奶,问了矿场的路,一路直奔而去。

他还没到,就闻见火烧火燎的味道,再一看去,烟气窜上了天。

在山里烧火何等危险,附近的村子就在山下不远,一旦吹了顺风,火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魏铭急急往火烧地跑去,却发现那正经就是矿场方向。

待他到了门前,瞧见里面乌烟瘴气,辱骂声、叫嚷声和棍棒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扭成一团,偏偏就是没人救火。

魏铭不晓得哪个是老奶奶的外孙,他只见那些人全都衣衫破烂,浑身是泥,有些头脸手臂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污。

就在这时,不知道有人从哪搬来一摊子酒。

“都不要活了!”这人喊着,一下将酒坛子砸在了火旁,火势一下子,腾地窜了上去。

打架的人疯了一般,任魏铭呼喊救火,无人理会……

最后还是魏铭急急请里长亲自出面,才平息了祸端,灭了火。

虽没死人,但多少人受了伤,已经数不清了。

那些常斌的爪牙仍然盘踞着,老奶奶的外孙满头是血,恨得咬牙切齿,“我迟早让他们血债血偿!”

仇已经结下,早晚还要闹出事来。

魏铭从这一场并不大的抗争中,看到了整个仪真、整个南直隶,乃至也被派去了矿监税使的湖广、江西等地的情形。

只要矿监税使还存在一日,百姓与朝廷的对抗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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